第23章 上古史(21)
書名: 中國通史:雙色典藏版作者名: 呂思勉本章字數: 4908字更新時間: 2015-07-17 15:35:30
社會上經濟的變遷劇烈如此,于是拜金主義大為流行。“子貢結駟連騎,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與之分庭抗禮。”烏氏倮以畜牧起家,“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時與列臣朝請。”巴寡婦清,擅丹穴之利,“秦皇帝以為貞婦而客之,為筑女懷清臺”。《史記·貨殖傳》。而窮人則“庶人之富者累巨萬,而貧者厭糟糠。”《漢書·食貨志》。“凡編戶之民,富相什則卑下之,相伯則畏憚之,千則役,萬則仆。”《史記·貨殖列傳》其受生計壓迫,奔走求食的情形,則《史記·貨殖傳》說:
故壯士在軍,攻城先登,陷陣卻敵,斬將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湯火之難者,為重賞使也。其在間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冢鑄幣,任俠并兼,借交報仇,篡逐幽隱,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騖者,其實皆為財用耳。今夫趙女鄭姬,設形容,揳鳴琴,揄長袂,躡利屣,目挑心招,出不遠千里,不擇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閑公子,飾冠劍,連車騎,亦為富貴容也。弋射漁獵,犯晨夜,冒霜雪,馳坑谷,不避猛獸之害,為得味也。博戲馳逐,斗雞走狗,作色相矜,必爭勝者,重失負也。醫方諸食技術之人,焦神極能,為重糈也。吏士舞文弄法,刻章偽書,不避刀鋸之誅者,沒于賂遺也。農工商賈畜長,固求富益貨也。此有智盡能索耳,終不余力而讓財矣。
把社會上的形形色色,一切都歸到經濟上的一個原因,馬克思的唯物史觀,也不過如此。
總而言之,[一]貴賤的階級破,貧富的階級起。[二]共有財產的組織全壞,自由競爭的風氣大開。是春秋戰國時代社會的一種大變遷,是三代以前和秦漢以后社會的一個大界限。
【第十章】古代的宗教和文化
第一節 古代的哲學和宗教
古代人的思想,似乎是很幼稚的。然而天下無論什么事情,都是從人的心理上發展出來;物質方面的勢力,自然也不可蔑視,這句話不要泥看。后代人的思想,又總是接著古代人的思想逐漸改變的。所以研究古代人的思想,在史學上頭,實在有很大的價值。在中國這種崇古的社會里頭,更為要緊。
要研究古代人的思想,先得明白一種道理。便是古代人所想解決的,都是“有”、“無”、“空間”、“時間”等幽深玄遠的問題,他們的研究,大概是憑著“想象”和“推測”。要像后世以科學為根據,或是起了“認識論”上的疑念,對于“形而上學問題的解決”而懷疑的,實在很少。
中國古人解釋“宇宙的起源”,以“氣”為萬物的原質,頗近于希臘的“惟物論”。又推想一切萬有,都起于“陰陽二力”的結合,也和“二元論”有些相像。但是他又推想“陰陽二力”,其初同出于一原;而且“有”的根本,是出于“無”,卻又不能說他是“惟物論”、“二元論”了。他們推想最初的世界道:
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老子》。
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莊子》。
有形出于無形;未有天地,能生天地者也。《淮南子·說山》。
從無而到有,是陰陽二力還沒有分的。所以說:
太極元氣,含三為一。《漢書·律歷志》。
從一而分為二,就是“太極”分為“兩儀”。陰陽二力,再相和合,所生的物,便無窮了。所以說: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老子》。《春秋元命苞》:陰陽之性以一起,人副天地,故生一子。
但是從無而至有,究竟是怎么樣子呢?還是“有”,便像如今的樣子呢?還是逐漸變遷成功的呢?他們說:
……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氣、形、質具而未相離,謂之渾沌;渾沌者,言萬物相混沌而未相離也。《周易正義》八論之一引《乾鑿度》。
質出于形,形出于氣,而氣出于易,易是變易,就是動而不息的意思。那么,古人認為一切萬有,是原于一種動力的。
自無出有謂之生,《文選》六引劉巘《周易義》:自無出有曰生。生于宇宙間之物,既然都是有質的,那么,他于“宇宙間的物質”,必定得到其一部分,這便喚做“德”。這是德字的本義。所以說:
天地之大德曰生。《易系辭》
物得以生謂之德。《莊子·天下篇》。
得到“宇宙間的物質”的一大部分而生,謂之“命”。所以說:
大凡物生于天地之間皆曰命。《札記·祭義》。
宇宙間的物,同出于一原;所以雖然散而為萬物,其根源仍是同一的。這個根源,便是天,萬物皆生于陰陽二力,而陰陽二力之動,陽又在先,所以可說物本乎天地,又可單說物本乎天。所以天神稱為“上帝”。“帝”就是“蒂”,古作柢,和“根”是雙聲互訓的。詳見吳大澂《字說》。所以說:
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禮記·郊特牲》。
宇宙間的物質,本來是唯一的。有一種力,叫他凝集起來,就成功有形有質的物;凝聚的力散了,便又分離做無數小分子,也可以說是原子。浮游空間。這其間又起變化,而再成為別種的物。所以說:
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易系辭》。精氣是“精的氣”,精是“凝集得極堅密”的意思。所以說“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老子》)。真和“填”、“闐”等同者,是充實的意思。
那么一切萬有,無非一種原質所流動而變化的了。所以說:凡物之精,此則為生,下生五谷,上為列星,流于天地之間則為鬼神。《管子》。
有形有質的物,都有個局限。最小而可稱為無的原子,卻是沒有的,是無所不遍的,所以宇宙之間是充實的。所以說:
神無方而易無體。《易系辭》。
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同上。
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體物而不可遺。《禮記·中庸》。
這么說,中國古代的哲學,又近乎“泛神論”了。
以上所述,用科學的眼光看起來自然不能滿足,然而古代一切思想,沒有不以此為根據的。因為有生于無,所以“貴無”。“無”不但是老子所貴,就孔子也說“以致五至而行三無”(《禮記·孔子閑居》)。“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論語·衛靈公》)無就是虛,所以又“貴虛”。《韓非子·主道》:虛則知實之情,靜則知動者正。有的起初,是“一而未分”的,所以“貴一”。《老子》: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王侯得一以為天下貞。《呂氏春秋·大樂》:故一也制令,兩也從聽,是以圣人抱一以為天下式。因為貴一,所以要“反本”。《老子》: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禮記·大學》:其本亂,而未治者否矣。從政治上講起來,就要“正本”。君主的責任權力,就從此發生。從道德上說起來,也就發生“報本”之義。董仲舒說:是故圣人深探其本而反自貴者始,故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
《公羊》元年春王正月,《何注》:春秋以元之氣,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政,以王之政,正諸侯之即位,正境內之治。本就是中,所以貴“守中”。“皇極”的“極”訓中,老子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凡物之生,都積微成著的,所以要“慎微”。古人說從無而至有,有形無形,算做一個階段,先要有形,才能有體。微是無形的意思,著是有形有意思。所以《乾鑿度》說:“天氣三微而成著,三著而成體。”《荀子·賦篇》說:“物精微而無形。”《老子》:“摶之不得名曰微。”《孫子》:“微乎微乎,至于無形。”是從小到大的,所以要“慎始”,《大戴禮·保傳》:正其本,萬物理。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故君子慎其始也。要“謹小”,謝承《后漢書》載李咸奏:春秋之義,貶纖介之惡,采毫末之始。要“慎獨”。獨的本義訓小,不訓單獨。《禮記·禮器》:“觀天下之物,無足以稱其德者,則得不以少為貴乎(古少小二字互通)。是故君子慎其獨也。”《大學》、《中庸》的慎獨,也是如此講,并不是說獨居之時(所以說誠于中,形于外,也是積微成著的意思)。
《六韜》“太公曰:凡兵之道,莫過于一。一者,能獨往獨來。”這個獨字,也是訓小的。易初六童觀,馬融注童,猶獨也。生又換做“善”,所以貴“和善”。既生之后,逐漸長成,謂之善,這是善字的本義。因為生機暢遂,是人人所樂,才引申為善惡之善。《易系辭》: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這個善字,是用的本義。因為善是逐漸生成的意思,所以貴乎積(《易文》言,“和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把由來者漸訓積不善,可見善是繼續生長的意思)。逐漸生長的東西,要等他發達到極點才好。所以說“止于至善”(《禮記·大學》)。這種問題,都是在極幽深玄遠的地方的。萬物的起源,古人在空間上,設想他在極高極遠的地方,所以說“天玄而地黃。”玄是黑色,深遠之處,一定是黑暗而不可見的。
所以《后漢書·張衡傳》注說:“玄,深也。”(《莊子》“天下以深為根”,)在時間上,設想他在極悠久的年代,所以說“天為古,地為久”(《周書·周祝篇》)。天字訓古,確是古義,所以鄭康成注《尚書》粵若稽古為同天。俞正燮說:“《三國志》、《書正義》,均詆鄭氏信緯,以人系天,于義無取。且云:古之為天,經無此訓。不悟《詩》云,古帝命武湯,正是經訓古為天。(《癸巳類稿》卷一)所以貴“知幾”,《易系辭》:“知幾其神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尚書大傳》:“旋機者何也。機者,幾也,微也。其變向微,而所動者大,謂之旋機。”正是“幾者動之微”的詁。貴“極深知幾”。
《易系辭》:夫易,圣人之所以極深而研幾也。萬有的起源,是一種動力。這種動力,是動而不已的。所以貴“變通”,忌“執一”。《易系辭》:“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孟子》:“子莫執中,執中為近之,執中無權,猶執一也。”雖然動而不已,然而仍有其不變者存。譬如四時晝夜,終而復始。所以說這一種動,是循環的,《史記·高帝本紀贊》:三王之道若循環,終而復始。所以說“天道好還”;四字見《老子》。所以易有“變易”、“不易”二義。因為“天道好還”,所以說“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也見《老子》。所以說“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也是《老子》的話。因為宇宙間的事物,都有天然的規則秩序,人在其間,也莫能自外,所以貴乎“法自然”。《老子》:道法自然。
以上所說,不過是略舉數端。若要備細推論起來,便是千言萬語也不能盡。然而可見古代的宗教、哲學、政治、倫理……都有一貫的原理,存乎其間。從這種原理上,推衍發展,而成為社會上的一切現象。可見得這種思想,看似幽深玄遠,卻是社會上一切顯著的現象的根本,因為人的做事,總有一部分的原因在心理上,不能全用物質說明的。研究社會現象的科學的人,實在不容蔑視的。
以上所說,都偏于思想一方面,可以算是古代的哲學史。無論哪一種哲學,決沒有能完全否認宗教的;無論哪一種宗教,也總含有幾分哲學上的解釋。何況古代,豈有只有哲學上的思想,沒有宗教上的感情的道理呢?咱們既明白了古代的哲學思想,便可以進而考究古代宗教上的崇拜。
中國是進化極早的國,他的宗教,決不是“拜物教”等劣等的宗教。他宗教上的崇拜,和哲學的思想是可以一貫的說明的。他所崇拜的對象,是什么呢?可以說是天象。
古人認陰陽二力為萬物的起源,所以他所崇拜最大的對象便是“天地”。但是物之生,是由于四序的推行,這是顯而易見的。所以次于天地的崇拜,便是“四時”。把四時分配在“四方”,再加以上天下地,就是“六合”。從六合之中,除掉了一個天,便成“五方”。把古人所說物質生成的五種形態配上去,就成了五行。再加之以“四隅”。那么,單就四正四隅說起來,就成了“八卦”。連著中央算,就成了“九宮”。適和古人“一生二,二生三,三三而九”的思想相結合。九宮的周圍,卻有十二,所以又有所謂“十二支”,適可以配十二月。把三和五相乘,就是十五,于是又找到一個Magicsquare填在九宮里頭,就成了后世所謂“洛書之數”了《大戴禮·盛德篇》:明堂者。二九四,七五三,六一八。這分明是一種Magicsquare。后世的人,卻把他看做一種神秘的東西。欲知其詳,可看胡渭《易圖明辨》。
古人所認為生物的本源的,是天地和四時,所以有所謂五帝,又有所謂六天。《郊特牲正義》說:
指其尊極清虛之體,其實是一;論其五時生育之功,其別有五;以五配一,故為“六天”……又《春秋緯》紫微宮為“大帝”,又云:北極耀魄寶。又云:大微宮有五帝座星:青帝曰靈威仰,赤帝曰赤熛怒,白帝曰白招拒,黑帝曰汁光紀,黃帝曰含樞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