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就是有人在哭——就是”
- 秘密花園
- (美)伯內(nèi)特
- 3973字
- 2015-07-28 13:55:39
第二天又是傾盆大雨,瑪麗向窗外望去,荒原被灰蒙蒙的薄霧和烏云裹得嚴嚴實實的。今天又沒法出去了。
“遇到這樣的大雨,你們都呆在自己家的村舍里做什么?”她問瑪莎。
“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盡力不讓自己被其他人踩到。”瑪莎回答?!班?,俺們家人實在是太多了。俺媽媽是個溫和的女人,但也會被俺們搞得焦頭爛額。所以大點的孩子會去牛棚玩耍。迪肯不怕外面濕答答的,他還是像晴天時一樣跑出去玩,他還說陰雨天能看到艷陽天看不到的東西。他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過一只在洞穴里溺水快要半死的小狐貍,便把它揣在懷里取暖,還給帶回了家。小狐貍的媽媽在窩附近被殺死了,窩穴里又注滿了雨水,小狐貍的兄弟姐妹也都被淹死了。那只幸存的小狐貍現(xiàn)在就住在俺們家。還有一次,他發(fā)現(xiàn)了一只溺水快半死的烏鴉,就把它也帶了回來,馴練它,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煤灰’,因為它實在太黑了。現(xiàn)在不管迪肯到哪兒,‘煤灰’要么蹦蹦跳跳,要么飛飛停停地跟隨左右。
當瑪莎又開始喋喋不休時,瑪麗忘記了曾經(jīng)對這些再熟悉不過的”碎碎念“的厭惡,反倒覺得它們很有趣,瑪莎有事止住話或走開時,瑪麗甚至覺得有些遺憾。這與她在印度時聽女仆阿亞講的那些故事很不一樣。十四個人擠在荒原上的小村舍里,滿滿當當?shù)姆肿≡谒膫€小房間,還總是食不果腹。孩子們在屋里摔爬滾打,自己找樂子玩,就像一窩溫厚又略帶小野蠻的牧羊犬幼崽?,旣惐滑斏捴械摹眿寢尅昂汀钡峡稀吧钌钗?。只要瑪莎說起”媽媽“說了什么或做了什么的時候,瑪麗總覺得心里暖融融的,特別舒服。
“如果我也有一只烏鴉或狐貍幼崽該多好呀,這樣我就能跟它們一起玩了?!爆旣愓f,“可我什么都沒有?!?
瑪莎看起來有點茫然。
“內(nèi)會編織嗎?”她問。
“不會?!爆旣惢卮?。
“會縫補嗎?”
“不會?!?
“會讀書嗎?”
“會。”
“那干嘛不讀些東西呢,或者學(xué)學(xué)拼寫?內(nèi)都這么大了,也是時候?qū)W點東西了?!?
“我沒有書。”瑪麗說,“我以前的那些書都留在印度了。”
“真可惜。”瑪莎說,“要是米洛克太太讓你進圖書館就好了,那里有成千上萬本書呢?!?
瑪麗沒有再問圖書館在哪兒,因為她的小腦袋里突然萌生了一個新主意。她決定自己去找圖書館。她才不怕米洛克太太呢,因為米洛克太太似乎一直都呆在樓下那個舒適的管家起居室里。在這個怪異的地方,平時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事實上除了仆人,真的看不到其他人。而且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只要主人外出,這些仆人們便在樓下過起了奢侈的生活。樓下有一個掛滿了閃閃發(fā)光的銅器和錫器的大廚房;還有一間寬敞的大廳供仆人使用,他們一天要在那里吃上四五頓豐盛的大餐,當米洛克太太外出時,那里更是鬧翻了天。
瑪麗一日三餐供應(yīng)得非常規(guī)律,還一直有瑪莎在一旁伺候,但是其他人根本就懶得管她。米洛克太太一天會過來看她一兩次,但從未有人問起她做過什么或告訴她去做什么。瑪麗猜想這可能是英國人對待小孩子的方式吧。在印度,她被貼身女仆阿亞服侍得妥妥帖帖,阿亞與她寸步不離,而且是從頭伺候到腳。那時瑪麗經(jīng)常厭惡阿亞那樣形影不離?,F(xiàn)在再沒人跟著她了,而且她得學(xué)著自己穿衣服,因為當她想把衣服遞給瑪莎,讓瑪莎伺候穿衣時都會遭其鄙視的眼神,好像在說“內(nèi)真傻,內(nèi)真蠢,連自己的衣服都不會穿!”
“內(nèi)是傻子嗎?”瑪莎曾經(jīng)這么說過一次。那次瑪麗站著不動,等瑪莎給自己戴手套?!鞍硞兗业奶K珊·安才四歲,但是比內(nèi)聰明兩倍。有時候內(nèi)看起來就像個弱智。”
之后足足有一個小時,瑪麗都愁眉不展的,可這也使她開始考慮一些從未想過的事情。
今天早上,瑪莎最后一次打掃完壁爐后就下樓去了,瑪麗走到窗前站了約十來分鐘。她在揣摩瑪莎早上提及圖書館時闖入她腦中的新想法。其實她并不關(guān)心圖書館本身,因為她自己壓根就沒讀過什么書。不過這使她重新想起那上百個門鎖緊閉的房間。她在想這些房間是不是真的都上了鎖呢?如果能進去,房間里都有些什么呢?真的有一百個房間嗎?為什么不去親自數(shù)數(shù)到底有多少個門呢?既然今天上午沒法出去,得找找其他事情做才行。沒人教過瑪麗做事前要事先征得同意,她也完全不曉得所謂的“權(quán)威”,所以根本不認為有什么必要去請示米洛克太太以獲得在房子里瞎逛的應(yīng)允,即使看見了米洛克太太,瑪麗也不會上前去問。
她打開門,走進樓道,開始閑逛起來。樓道很長,還有很多分支,她爬了一小段樓梯,進入了其他樓道。這里門挨著門,樓道的墻壁上還掛著畫,有些是昏暗奇怪的風景畫,更多的是衣著怪異而華麗的男人和女人的肖像畫,他們的衣服都是緞子或天鵝絨質(zhì)地的?,旣惏l(fā)現(xiàn)眼前的走廊掛滿了這些肖像畫。她以前從未想過一個房間里能掛上這么多這種畫。她沿著走道緩緩地溜達,注視著畫中一張張面孔,畫中的人好像也在盯著她看?,旣惛杏X他們似乎在琢磨這個印度來的小女孩兒究竟在他們的房子里干什么呢。有些肖像畫上的人物是孩子——穿著厚厚的齊地的綢緞袍的小姑娘,被袍子襯得格外突出。男孩們不是穿著喇叭袖,就是穿著花邊領(lǐng),要么蓄著長發(fā),要么圍個輪狀的大波皺領(lǐng)。她時不時地停下來看看這些畫中的孩子,還想著他們叫什么,去了哪兒,為什么要穿如此奇怪的衣服。其中一幅畫上是一個表情呆板,長相平庸的女孩兒,瑪麗覺得她很像自己,她穿著一件綠色的錦緞連衣裙,手上停了只綠鸚鵡,她的眼神異常尖銳,充滿了好奇。
“你現(xiàn)在住在哪兒?”瑪麗大聲問著畫中的女孩兒,“希望你也住在這兒?!?
其他小女孩肯定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怪異的早晨。好像整個房子里沒有其他人,只有這個瘦小的女孩。她樓上樓下地逛游,寬樓道窄樓道地穿梭,放佛除了她沒人這么走過這些樓道。這里建了那么多房間,肯定住過很多人,可如今房間空空的,瑪麗一度懷疑這是不是真的。
一直到了二樓,她才想起來要去擰一擰門把手。正像米洛克太太說的那樣,所有的門都鎖上了,最后她把手放到其中一個門把手上,下意識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當感到門鎖毫無障礙地被轉(zhuǎn)動時,她害怕了好一陣子,她推了推門,門居然沉重而緩緩地被打開了。這是一扇很大很厚重的門,里面是間寬敞的臥室。臥室墻上掛著繡錦,還有鑲嵌在墻里的家具,跟她在印度時房間里閑置的那些很像。房間里還有一扇開闊的窗戶,透過鉛質(zhì)的窗格可以看到一望無際的荒原。壁爐架的上方懸掛著那個身材僵直長相平庸的小女孩的另一幅肖像畫,瞪著一雙眼睛望著瑪麗,眼神更加好奇了。
“也許她在這間臥室住過?!爆旣愓f,“她盯得我心里發(fā)毛?!?
之后她又相繼打開了很多房間的門??戳四敲炊喾块g,她已經(jīng)覺得有些厭倦了,想著八成已經(jīng)夠一百間了,盡管并沒有仔細數(shù)過。所有的房間都千篇一律,不是掛著陳舊的畫就是掛著繡著奇怪景色的織錦,還有些奇怪的家具和古怪的裝飾。
其中一個房間,看起來像是某位女士的起居室,墻上掛的盡是繡花的天鵝絨,屋里還擺了一個裝了一百多只象牙雕小象的柜子。這些小象大小各異,有的還馱著象夫或轎子。有些象明顯比其他象大得多,有些則小得像只象寶寶。瑪麗在印度見過象牙雕刻,而且她也十分了解象。她踩著腳凳打開柜門,和小象們玩了好大一會兒。等到玩累了,又把小象們按秩序放回去,關(guān)上柜門。
瑪麗兜了很大的一圈,無論是長長的樓道,還是空蕩蕩的房間,連一個活物都沒有看到;不過在這間屋里,她看到了。就在她關(guān)上柜門時,忽然聽到了輕微的沙沙聲?,旣愺@得跳了起來,她仔細地觀察了壁爐旁的沙發(fā),聲音好像是從那里傳來的。她發(fā)現(xiàn)沙發(fā)角落的墊子上蓋著一張破了個洞的天鵝絨,洞外正鉆出一個小腦袋,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窺探著外面。
瑪麗躡手躡腳地走到屋子那頭,仔細看了看。原來瞪著眼睛的是一只小灰鼠,它穿過天鵝絨在墊子上咬出了一個大洞,舒舒服服地在里面安起家來?;沂蟮纳砼詳D搡著六只鼠寶寶。如果這上百個房間中沒有其他生命跡象的話,那么這七只老鼠便是例外,而且它們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孤獨。
“如果它們不那么害怕的話,我就把它們帶走了,”瑪麗說。
她走了太多路,最后實在累得走不動了便折回去。有兩三次她拐到其他樓道迷了路,只得像沒頭蒼蠅一般樓上樓下地跑,直到找到回去的路。最后她到了自己住的那層樓,但由于離她自己的房間還有些距離,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我想我又轉(zhuǎn)錯彎了。”瑪麗說,她正站在一條短小走道的盡頭,對面的墻上還掛著繡幃。“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走了。這里好靜??!”
就在這時——她站在這兒剛說完這些話時,眼前的一注平靜突然被打破了。是哭聲,跟那天晚上聽到的不太一樣;聲音有些短促,像是孩子煩躁的嗚咽聲,因為受到墻壁的阻隔,這哭聲聽起來有些悶,有些堵。
“哭聲比上次離我更近了?!爆旣愓f,她的心跳開始加速。“他正在哭?!?
她不小心摸到旁邊墻上的繡幃,馬上吃驚地跳躲到一邊。那張繡幃下遮蓋的不是墻壁,而是一扇門,門被推打開了,里面可以看到走道的另一截,走道上,米洛克太太手里掛著一大串鑰匙,看到瑪麗在這里時,她臉上的表情很不愉快。
“你在這里干什么?”她說,一把抓住瑪麗的胳膊把她拉開?!拔抑霸趺锤阏f的來著?”
“我拐錯彎,迷路了?!爆旣惤忉屩!拔也恢涝撛趺醋撸€聽到有人在哭。”
瑪麗此刻恨極了米洛克太太,不過更招恨的還在后面。
“你什么也沒聽到。”管家米洛克太太說?!澳阙s緊回到自己的幼兒活動室去,否則我要扇你耳刮子了?!?
米洛克太太緊緊抓著瑪麗的胳膊,半推半拽地帶著她走了兩條走道,到了瑪麗的房門口,她一把將這個小丫頭推了進去。
“聽著?!彼f,“你最好老實呆著,否則我非得把你關(guān)起來不可。看來真得讓主人給你找個家庭教師了,他說過要給你找一個的。確實需要有個人好好治治你才行。我是管不了你了。”
米洛克太太走出房間,“砰”的一聲把門關(guān)上,瑪麗走到壁爐前的毛毯上坐下,氣得小臉煞白。她沒有哭,卻忍不住惡狠狠地磨著牙。
“就是有人在哭——就是——就是!”她自言自語。
她已經(jīng)聽到兩次哭聲了,總有一天她會查明真相的。今天上午她收獲頗豐。她感覺自己經(jīng)歷了一段漫長的旅程,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已經(jīng)會給自己找樂子了,她與象牙雕小象玩耍,她還發(fā)現(xiàn)了在天鵝絨墊子里做窩的小灰鼠的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