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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當礦工從礦井里上來時,他的臉是如此蒼白,即便臉上布滿煤粉也十分明顯。這是因為他呼吸了污濁的空氣,過一會兒臉上才會恢復血色。對一個剛來礦區的南方人來說,幾百個礦工從礦井里面蜂擁出來的場面會讓人感到些許陌生與不安。那些疲憊的臉,所有凹進去的部分布滿煤粉,顯得野蠻剽悍。別的時候,當他們的臉干干凈凈時,就與其他人沒有太大的區別了。他們走起路來昂首挺胸,這是長時間在地下彎腰行動的副作用,不過他們絕大多數身材矮小,不合身的衣服遮住了他們健美的身材。他們最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鼻子上的藍色疤痕。每個礦工的鼻子和額頭都有藍色的疤痕,一直到死都有。地下的空氣里彌漫著煤粉,煤粉鉆進傷口,等新皮膚長出來后就會形成一種好似紋身的藍色印記。有些老礦工的前額紋路因此看起來像洛克福奶酪[1]。

礦工一上到地面就會用少量水把嗓子眼和鼻孔里的灰塵洗掉,然后才回家;至于洗不洗澡就要看他們個人的習慣了。以我所見,大部分礦工都喜歡先吃東西后洗漱,如果處在同樣的環境里,我也會這樣做的。看見一個滿臉烏黑的礦工坐著喝茶是件很正常的事,那張涂黑的吟游詩人[2]一般的臉上只有紅色的嘴唇因為吃東西的緣故才是干凈的。吃完東西后他會裝一大盆水有條不紊地清洗,先是手,然后前胸、脖子、腋下、前臂、臉和頭(頭上的灰是最多的),然后他的妻子用毛巾給他擦洗后背。他只能洗上半截身子,肚臍眼里很可能還留有很多煤粉,可即便這樣,想用一盆水勉強洗個澡也是需要技巧的。我下完煤礦以后起碼需要滿滿兩浴缸的水才能洗干凈。光是把眼皮洗干凈就得花上十分鐘。

在某些設施比較好的大型煤礦里配備有礦井澡堂[3]。這是個巨大的進步,不僅能讓礦工每天可以舒服而奢侈地洗個澡,而且在澡堂里面他還有兩個儲物柜,可以把工作服和日常衣服分開,于是只需二十分鐘他就可以不再像一個黑人,而是穿著體面地騎著車去看足球比賽了。不過有澡堂的煤礦相對比較少,因為一個煤礦不可能永遠開采下去,所以沒有必要每挖一個煤井就建一座澡堂。我無法給出確切的數據,看起來大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礦工可以使用礦井澡堂。絕大部分的礦工很可能一周里至少有六天時間腰部以下全都是黑的。他們想在自己家里徹底洗干凈幾乎是不可能的。每一滴水都需要被加熱,而且在一間狹小的客廳里面包括了廚房、家具、妻子和幾個小孩,很可能還有一條狗,哪還有空間再放上一個浴缸。就算用盆子也會把水濺到家具上。中產階級的人都喜歡說這些礦工就算可以也不會愿意洗澡,可這是毫無道理的,因為事實上只要有礦區澡堂,幾乎所有礦工都會洗澡。只有那些年紀很大的人除外——他們堅信清洗腿部會“導致腰痛”。而且現有的礦區澡堂全部或部分由礦工自己負擔費用,出自礦工福利基金。有時是煤礦公司定期捐款,有時基金負擔所有開銷。不過毫無疑問的是,即便是現在,布萊頓旅館[4]里的老婦人還是會說“如果你給那些礦工提供浴缸,他們只會用來裝煤”。

讓我們非常吃驚的是,礦工們經常會洗澡,因為他們工作與睡眠之間的時間如此之短。那種認為一個礦工每天的工作時間只是七個半小時的想法是非常錯誤的:七個半小時只是實際工作時間,但就像我前面說的,還要加上“旅途”的時間,而這個時間很少低于一個小時,經常要三個小時。另外大部分礦工在來去礦區的路上還要花去一些時間。工業區的住房緊缺,只有在那些小礦區房子才繞著礦井,礦工才可以住在礦井邊。在我呆過的那些大礦區,幾乎每個人都是坐巴士上班的;一個星期半克朗[5]的車費是很正常的。有個和我住一起的礦工是上早班的,從早上六點到下午一點半。他不得不凌晨三點四十五就起床,然后下午三點多回來。我寄宿過的另一家有一個上晚班的十五歲小男孩。他晚上九點動身上班早上八點回來,吃完早餐以后馬上上床睡到晚上六點;所以每天他的空閑時間大約是四個小時——如果你除掉洗澡、吃飯和穿衣的時間,真正空閑的時間還要少得多。

當礦工從一個班次換到另一個班次時,他的家庭也不得不隨之調整,這必然相當麻煩。如果他上晚班,那么就是在吃早飯的時候回家,上早班就是在下午回家,而上下午班時到家的時間就是在半夜;當然,無論上什么班次,他一到家就想立刻吃上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我注意到威廉·拉爾夫·英奇牧師[6]在他的作品《英格蘭》里批評礦工暴飲暴食。不過就我的觀察,他們吃得特別少。大部分和我打過交道的礦工吃得都比我少。他們中不少人說如果開工之前吃得太多就沒法工作,他們的便當只是一份快餐,通常是油脂抹面包[7]和冷茶。他們把食物裝在一個他們稱之為扣罐[8]的扁鐵盒子里,掛在皮帶上。當礦工深夜回來的時候他的妻子會等著他,不過若是上早班,他就得遵照慣例自己做早餐了。顯然,那種認為在早上上班之前看見女人是個壞兆頭的迷信依舊存在。據說以前一個礦工要是一大早碰見一個女人,通常他就會轉身回家不去上班了。

在來礦區前,我和很多人一樣有種錯覺,即礦工們的收入相對還不錯。據說一個礦工上一個班次的收入大約是10到11先令,我們做個簡單的乘法可以算出每個礦工的周薪大約是2英鎊,一年大約是150鎊。可是認為一個礦工上一個班次收入就有10到11先令是很有誤導性的。首先,只有真正的“采煤工”收入才能達到這個水平;而其他工種,比方說負責處理坑道頂的“計日工”收入則要低些,通常一個班次8到9先令。當“采煤工”要按量計酬,即按照一噸煤合算多少錢的時候——很多煤礦都這樣算——那么他的收入就要依賴于煤的質量。每出現一次機器故障或者一個斷層——即一條巖石帶貫穿煤層——都可能令他失去一兩天的薪水。但無論如何人們都不能想當然地認為一個礦工每周要工作六天,一年工作五十二周。幾乎可以肯定有些時候他是“停工”的。1934年英國所有礦工的平均工資——包括所有年齡段和性別——是每班次9先令1.75便士(數據來源于1935年的《煤礦年鑒》和《煤炭行業名錄》)。如果所有人每天都上班,那么礦工的年收入是142英鎊多一點,或者說每周將近2英鎊15先令。但他的實際收入遠遠低于這個數字,因為9先令1.75便士只是實際上班的平均收入,而沒有把停工天數考慮在內。

我面前放著一個約克郡礦工1936年初五個星期(非連續的)的工資條,平均周薪大約是2英鎊15先令2便士;平均一個班接近9先令2.5便士。但這是冬季的工資條,幾乎所有煤礦都是全天不停地開工。當臨近春季,煤炭貿易開始停滯的時候,很多人就“暫時停工了”,而其他工作的人每周也會有一兩天是停工的。所以一個礦工年收入150英鎊甚至142英鎊都是明顯高估了。事實上,1934年全英國所有礦工的平均年收入只有115英鎊11先令6便士。各地區差異也很大,在蘇格蘭最高可以有133英鎊2先令8便士,而在杜倫[9]還不到105英鎊,周薪僅僅是2英鎊多一點。這些數據摘自刊登在《冷窗》上約克郡巴恩斯利市市長約瑟夫·瓊斯先生的文章。約瑟夫·瓊斯先生說:

這些數據涵蓋了所有的年青人、成年人,收入比較低的、比較高的,那些特別高的也包含在內,比如某些高級職員以及那些因為加班多而收入較高的人。

這些數據,因為是平均的,沒有辦法體現出成千上萬實際收入在平均線以下的工人的狀態,他們的周薪只有三四十先令,甚至更少。

瓊斯先生的話用的是斜體字。但請注意,就算這一點可憐的收入還只是總收入。所有各種各樣的其他費用都要在礦工的周薪里面被扣除。

這中間有一些費用,比如慈善基金和工會會費,可以說是礦工應該給付的,而其他的則是煤礦公司強行征收的。每個地區略有不同。比方說,讓礦工付錢租用礦燈這樣可惡的事情(每周6便士,一年的租金可以買好幾盞燈了)不是每個地方都有,不過費用的總數都差不多。那個約克郡礦工的五張工資單上顯示,平均每周的總收入是2英鎊15先令2便士;扣掉其他費用以后的平均凈收入只有2英鎊11先令4便士——每周少了3先令10便士。而且很自然,工資單只會顯示出那些由煤礦公司強行扣除的費用;還需要加上工會會費,這樣一來扣除費用的總數就差不多要超過4先令了。可以說每個成年礦工的周薪里面要減掉約4先令的其他費用。因此,1934年全英國礦工平均年收入名義上是115英鎊11先令6便士,實際則應為近105英鎊。與之相對的是,大多數礦工有一些實物補償——可以以折扣價買自用的煤炭,通常是八九先令一噸。不過根據瓊斯先生所說,“全國的平均補貼只折合每日4便士”。而這4便士還常常被往返煤礦的路費抵消掉了。所以從這個產業整體來看,礦工實際可以拿到手的錢約略少于2英鎊一周。

那么與此同時,礦工平均每人開采了多少煤呢?

每個礦工的年開采量增幅雖緩慢,卻始終穩步上升。1914年每個礦工平均開采253噸;1934年是280噸(數據來源于《煤斗》、《煤礦年鑒》和《煤炭行業名錄》給出的數據則略高)。當然這是包括所有工種的礦工在內的平均數;那些實際在煤面工作的礦工開采量比平均數大得多——很多時候每個人的開采量可能會超過1000噸。可就拿280噸這個數字來看,你也會發現這是個多么巨大的成就。把礦工和其他人比較一下就會很清楚。如果我活到60歲應該可以寫出30本小說,剛好能填滿兩層中等大小的書架。而每個礦工在同樣的時間里平均可以開采8400噸煤,足夠在特拉法爾加廣場[12]鋪上兩英尺厚,或者可以給7個大家庭提供超過100年的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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