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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池中物(2)

過了會兒,那些先前站著不動的公牛突然間嗅到了獅子的氣味,開始恐慌了——那正是我所害怕的——它們試圖掙脫貨車的拖繩、不顧一切地沖到曠野里去。獅子熟知公牛的這種習性——順帶一提,我認為公牛確實是太陽底下最愚蠢的動物,跟它們比起來,綿羊簡直像所羅門[5]一樣聰明;而對于獅子來說,一群或一隊公牛嗅到它之后,開始恐慌、掙脫綁著自己的牛皮繩、然后沖進灌木叢里的情形絕不罕見。當然,一旦到了這個地步,公牛在黑暗里就什么都指望不上了。接著獅子會選一頭它最喜歡的,然后不慌不忙地吃掉它。

唔,我們那六頭可憐的公牛一圈圈地打轉、瘋狂地奔來奔去,差點把我們踩死;真的,要不是我們跌跌撞撞地匆忙躲開,就算不死也得受重傷。事實上,哈里被踩了一腳,而拖繩掛住了混混的胳膊,可憐的他被彈出了營地的圍欄,摔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

貨車的車轅在橫向拉力之下啪地一聲斷開。要是它沒斷開,貨車就會整個翻倒;結果片刻之后,公牛、貨車、拖繩、牛皮繩、折斷的車轅,所有東西很快都纏在了一起,到處是亂沖亂撞和痛苦的大叫,這一切攪成了一個又大又沉、似乎無法解開的結。

有好一會兒,這情形占據了我的注意力,讓我無暇去考慮那頭元兇,不過正當我想著接下去到底要怎么做,以及萬一這些牲畜掙脫了繩子、跑進灌木叢而且迷了路——因為牲畜一旦受到此等驚嚇,立馬就變得瘋了一樣——我們該如何應對時,我的思緒猛然被拉回到那頭獅子身上,大事不妙。

在那一刻,我借著火光察覺到,一線黃色閃光正幽靈般地朝我們逼近。

獅子!是獅子!“法老呼號著。與此同時,他——或者莫若說是她,因為那是一頭高大卻骨瘦如柴的母獅,無疑因饑餓而豁出一切了——那被火光照亮的身影出現在營地中央,她不住怒吼,火堆的煙霧在尾巴上投下道道暗影。我抓起步槍朝她開火,可因為營地的混亂、內心的焦慮,再加上那忽明忽暗的光線,我沒打中,還差點傷了法老。不過步槍的閃光映出了一切,跟您說,那場景可是相當瘋狂——公牛們在貨車周圍亂成了一鍋粥,簡直都看不清了,就好像它們的頭是從屁股冒出來的,牛角則長在了背上;而火堆周圍滿是煙霧,只有在煙霧的中心才能看見一小團火光;混混在畫面的前景位置,就在公牛們猛沖猛撞時把他甩出來的地方,他四腳朝天地躺在那兒,驚恐萬分,接著,畫面中心便是那頭高大而骨瘦如柴的母獅,她瞪著黃色的雙眼饑渴地環視四周,咆哮著,嘶吼著,考慮著她下一步的行動。

她沒花多久就打定了主意,正如一記閃光在黑暗中熄滅一樣快,我還來不及開火或是采取其它措施,她便發出一聲極其殘忍的鼻息,然后徑直撲向了可憐的混混。

我聽到那不幸的年輕人大聲尖叫,幾乎是同時,我看見他的雙腿被甩向空中。那頭母獅咬住了他的脖頸,然后猛地一提,將混混的身體甩上后背,雙腿順勢懸在她身體的另一邊。[*]沒有絲毫猶豫,她輕輕松松地一躍,掠過營地圍欄,背著可憐的混混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朝著我早先描述過的浴所的方向去了。萬分驚怖之下,我們猛跳起來,狂亂地追了上去,一邊毫無目標地開火,指望它能被槍聲嚇到,繼而丟下身上的獵物,但我們一無所視、一無所聞。那頭母獅帶著混混徹底消失在黑暗中了,企圖追她追到天亮完全是發瘋。這只會讓我們陷入和混混一樣的危險境地。

[*]我曾見過獅子用這種方式帶著一頭兩歲大的公牛躍過了四英尺高的石墻,又走了一英里進入了遠處的灌木叢。隨后他被下在公牛尸體里的士的寧[6]毒倒了,我至今仍保留著他的爪子。(——編者注。)

于是我們悄悄回到了營地,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心情沉重。我們坐在那兒等待天亮,距那時應該只有一個多小時了。在那之前,想把公牛們解開無疑是徒勞的,所以我們所能做的就只有干坐著,想著混混是如何被帶走的,而我們又是如何僥幸活了下來,我們抱著一線希望,但愿老天仁慈,讓我們的仆人能夠獅口脫險。

終于,天色微明,拂曉如幽靈般悄悄攀上長長的、遍布灌木的山坡,黎明的微光在糾纏的牛角上閃爍。我們站起身,個個面色蒼白、神情惶恐,開始著手解開那些公牛,等到天再變亮些,我們就能去跟蹤那頭奪走混混的母獅的蹤跡了。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我們終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解開那些龐大而無助的牲畜時,卻發現其中最好的一頭已經病得不輕了。它站立著的兩腿稍稍有些分開,頭低垂著,絕沒有錯——它得了紅水熱[7],對此我很確定。在所有跟南非的旅行生活有關的問題里,那些跟公牛扯上關系的大概是最糟糕的了。公牛是世上最招人煩的動物,除了黑鬼以外。它的行動毫無章法,而且從不放過任何能染上神秘病癥的機會。最最輕微的刺激就能讓它身形消瘦,沒有好吃好喝它們就會滿懷惡意地死去;而它最樂意做的事情便是,當它身處河流中央,或是當貨車的輪子牢牢陷在泥坑里時,只要它覺得這兒挺舒服,它就掉過頭去不走了。在粗糙的路面上趕著它走上幾英里,你就會發現它腳酸了;等你松開繩子準備喂食的時候,你又發覺它已經逃跑了,要是它沒跑開,它就已經處心積慮地吃下了郁金香,讓自己中毒。它永遠不會讓你消停。公牛完全就是畜生。對這種問題動物而言,趁著獅子帶走它的放牧者的時機突然染上——也可能是蓄意染上紅水熱,這和它的慣常行為是一致的。對此我早該料到,所以我既不失望也不吃驚。

唔,即便我幾乎要大哭一場,也沒什么用,要是這頭公牛得了紅水熱,很可能剩余的幾頭也得上了,盡管它們是作為“防疫動物“賣給我的,也就是說,它們曾經得過紅水熱和肺病,有抵御此類疾病的抗體。我猜世上沒有其它國家像這兒一樣,動物的生命是如此廉價,在南非老碰到這類事情,總有一天人會變得鐵石心腸。

于是我拿起步槍,叫哈利跟我走(我們不得不讓法老留下照顧那群公牛——我稱它們為“法老的瘦牛“[8]),我開始尋找我們那不幸的混混留下的蛛絲馬跡。營地周圍的地面堅硬多石,盡管剛出營地就看到地上有一兩滴血,但我們沒看見任何獅子腳印之類的東西。在離營地三百碼遠、稍稍偏右的地方,是一片混生著糖槭和含羞草的林地,我朝那邊走去,心想那頭母獅一定是把她的獵物帶去那里大快朵頤了。我們努力穿過那些長長的、因綴滿露水而彎曲的草木。僅僅兩分鐘,我們就從腳底濕到了大腿,簡直就像涉過了一條河一樣。還好,沒過多久我們就到達了那片林地,在早晨灰暗的光線下,我們緩慢而謹慎地從樹縫間擠了進去。由于太陽還未升起,樹下非常幽暗,所以我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每時每刻都生怕撞見獅子正舔著可憐的混混的尸骨。但我們沒看見那頭母獅,至于混混,我們連他的一個指關節也沒發現。顯然他們沒來過這里。

我們繼續穿過叢林,搜尋著其它可能的地方,不過同樣一無所獲。

“我猜她肯定是把他帶走了,“我最后說,這真令人傷心,“不管怎樣他現在肯定已經死了,上帝憐憫,我們幫不了他了。現在該干嘛呢?“

“我想我們最好去水池那兒洗洗,然后回去吃點東西。我身上臟透了,“哈里說。

這是個挺實際的建議,雖然有點冷酷。至少我覺得在可憐的混混剛被吃掉的情況下討論洗澡,挺不近人情的。不過,我沒有因這種感傷情緒失去自制,于是我們朝著之前描述過的那處勝景走去。攀下長滿蕨類植物的河岸后,我最先抵達了那兒。接著我轉身大叫一聲往后退——也難怪了,因為幾乎就在我腳底下的地方,傳來了一記讓人毛骨悚然的咆哮。

那頭母獅剛才在那片石板上睡覺——洗浴后我們總是站在那晾干身體——而我剛剛差點踩到獅子背上。她先發出一記嗥叫,接著又咆哮了一聲,我什么都沒來得及做,甚至還沒扣上扳機,她已經徑直越過了透亮的水池,消失在對面的河岸里了。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讓人來不及做出反應。

她在那石板上睡覺呢,——噢,可怕!那睡在她旁邊的是什么?那是可憐的混混血肉模糊的遺體,他身下的那片巖石滿是血污。

“啊!父親,父親!“哈里尖叫,“快看水里!“

我朝水里看去。那兒,在水平如鏡的池水中央漂浮著的,是混混的頭顱。那頭母獅直接把它咬了下來,它順著石坡滾進了水中。“

注釋:

[1]柯什拉:一種把黑色樹膠拋光后做成的圓環。在祖魯族里,當男性達到一定聲望、或擁有一定數量的妻子后會將它戴在頭發上。沒有戴上“柯什拉“的男性,即使年齡到了三十幾歲,仍被當作男孩來對待。

[2]馬波奇:位于南非普馬蘭加省。

[3]疤鼻子:南非東岸一帶的住民有紋鼻子的習慣,“疤鼻子“即得名于此。這是當時歐洲人使用的一種不精確的統稱。

[4]威利·理查茲公司:英國最老牌的槍械制造商之一,成立于1812年。

[5]所羅門:古代希伯來王國國王,聰穎過人,有“智慧王“之稱。

[6]士的寧:又名番木鱉堿,是由馬錢子中提取的一種生物堿,含有劇毒。

[7]紅水熱:即巴貝斯蟲病,病畜有高燒、血尿、貧血、衰弱等表現,死亡率高。

[8]法老的瘦牛:出自《圣經·創世紀》。法老做了兩個夢,其中之一是七頭干瘦的牛吞吃了七頭肥美的牛。約瑟告訴法老,這個夢預示著埃及將經歷七年的豐收和七年的饑荒,并建議法老在豐年期間儲存糧食。法老依言而行。七年過后,各地都發生了饑荒,只有埃及仍有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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