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甲午戰爭后列強在中國的角逐(9)
- 中國近代通史(第四卷):從戊戌維新到義和團(1895-1900)
- 馬勇
- 3562字
- 2016-07-28 18:02:28
英國的成功使俄國政府感到非常沮喪,俄國政府在向中國政府交涉未果的情況下,開始反省其對英國的強硬政策是否值得。外交大臣穆拉維約夫認為,俄國在關外鐵路承建問題上的最終失利,主要應該歸結于維特的過高要求,從俄國的自身利益及當時的國際環境看,俄國為了鞏固在遠東地區的地位,必須盡一切可能與英國達成諒解和較為親善的協議。基于這種判斷,俄國政府對英國的政策開始出現重大調整,有意接受英國方面在1898年9月21日提出的就兩國在華勢力范圍進行直接談判的方案。1899年2月7日,外交大臣穆拉維約夫照會英國駐俄大使,就兩國在中國承建和經營鐵路的問題提出建議:(1)俄國不阻撓英國在長江地區的任何鐵路事業;(2)英國也不阻撓俄國在長城以北地區的鐵路事業。這個建議是對英國原先建議的積極回應,但為了獲得談判中的主動權,穆拉維約夫的照會對雙方最為關心的一方可否在另一方的勢力范圍內進行鐵路投資的問題卻只字未提。俄國政策的底線或許是:如果英國在俄國的勢力范圍內進行諸如關外鐵路這樣的投資,那么俄國就要在長江流域英國人的勢力范圍內進行同樣的事情。因為按照維特先前的分析,長江流域的面積是東三省的兩倍多,潛在的商業利益遠比東三省大得多。對于俄國政府的這種心跡,英國方面似乎也洞若觀火,因此當英國居于談判的主動地位時,英國方面明確提出必須規定各自不得在對方的勢力范圍內進行鐵路投資的條款。暫居弱勢的俄國只能對此表示接受。作為回報或交換條件,英國同意俄國將其勢力范圍由中國的東北地區擴展到整個長城以北,并表示在協議中不再提出鐵路運價和稅率的問題。對于英國已經獲得的北京至牛莊鐵路借款的事實,俄國也作了相應的讓步,表示俄國并不反對締結為建筑這條鐵路提供英國借款的合同,而是要使中國政府注意其不遵守對俄協定的傾向,將英俄兩國關于關外鐵路借款問題爭吵的責任嫁禍于中國。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和適度的讓步,英俄兩國于1899年4月28日以換文的形式確立了各自在華鐵路利益的范圍。換文稱:英俄兩國為真誠謀求避免彼此在中國的利益交錯問題上可能引起沖突的一切原因,并考慮到中國某些地區在經濟上、地理上的重要性,業經協議如下:(1)英國約定不在長城以北,為自己或為英籍臣民或其他人士爭求任何鐵路讓與權,并且不阻撓——直接的或間接的——為俄國政府所支持的對這一地區鐵路讓與權的要求;(2)俄國方面約定不在揚子江流域為自己或為俄籍臣民或其他人士爭求任何鐵路讓與權,并且不阻撓——直接的或間接的——為英國政府所支持的對這一地區鐵路讓與權的要求。
英俄兩國政府的換文暫時平衡了兩國在華利益,也有助于緩解在中國鐵路事業發展早期各列強在中國盲目的爭奪而導致的混亂。但是,這個協定畢竟是背著中國方面達成的,它雖然聲稱無意侵犯中國主權,但事實上還是對中國的主權及領土完整構成了很大的威脅。總理衙門在收到兩國公使的照會后,于1899年5月2日分別照會兩國公使,鄭重聲明該換文稱英俄兩國無意侵越中國自主之權,具征好意。惟本衙門應當申明者:揚子江一帶、長城以北,乃中國土地,權在自主。兩國自不肯侵越中國自主之權,將來中國設或欲作某處鐵路,應由中國自主。即某國愿意承辦何處鐵路,亦應聽中國商明準駁,方于自主之權無損,自不得以貴國與某國自行商議之事,作為中國允許之據。總理衙門的聲明表明了中國政府的嚴正立場,對于維護中國主權完整,特別是對后來收回路權運動的發展提供了重要的歷史文獻依據。
列強通過向中國提供貸款承建鐵路,確實在中國獲得了不少政治上,尤其是經濟上的特權,使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資本輸出在中國巨大的鐵路上獲得超額的回報,也極大地加強了列強對中國政局和社會的控制能力。但是,資本的本性從來都是以利益的最大化為追逐目標,期望早期資本主義國家對中國鐵路事業的發展進行無償、低利率的投資,顯然也是不現實的。而且,借款筑路是中國政府在甲午戰爭后的主動選擇,也是中國政府在主要依靠民族資本大規模修筑鐵路政策失敗之后的選擇。因此,讓西方列強在獲得鐵路承建權的同時,獲取某些高額利潤,也是落后國家在發展初期不得不付出的必要代價。
從積極的方面看,清末,尤其是甲午戰爭后至1898年的幾年間,用借款大規模修建的鐵路,不僅使中國的鐵路建設從無到有、從小到大,而且基本完成中國鐵路網的總體布局,對于中國經濟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促進了中國社會結構特別是近代經濟成分的發展,極大地改變了中國的社會經濟面貌。鐵路的延伸,傳播著近代文明的種子。鐵路的興建,不僅極大地改變了古老的中華大地的面貌,而且有力地改變了中國傳統社會結構,改變了人們的物質和精神生活方式。短短幾年間,近萬里鐵路所經過的地區,不僅帶動了鐵路沿線礦產資源的開發、新型工業的崛起,而且重繪了中國經濟布局的藍圖,一批鐵路沿線的新興城市如哈爾濱、沈陽、鄭州、石家莊等,漸漸地成為中國新的中心城市,而一批老的中心城市如天津、上海、武漢等,也因鐵路的修建更加壯大,成為全國性的中心樞紐,西方近代以來的先進技術、先進觀念,通過鐵路這條大動脈源源不斷地流向中華沃土。
二、對礦山的貸款、投資與控制
當三國要求日本歸還遼東半島的干涉活動還在東京進行而中俄之間的借款談判也未塵埃落定的關口,俄法兩國就開始著手制定深入中國的計劃,利用干涉還遼的有利時機,向中國政府索取在中國開采礦產資源的權利。1895年5月8日,法國外交部長哈洛托向中國駐英法兩國公使龔照瑗表示,法國屢次幫助中國,但中越邊界及通商問題至今尚未解決,請立即安排雙方代表進行磋商,找到一個能為各方所接受的通融辦法。法國駐華公使施阿蘭也在北京四處活動,一再要求總理衙門允訂中越界約和商約。他宣稱:“此次中日和局,法與各國出為調處,大有益于中國,而法都議院屢詰外部,何以為中國如此出力?故外部急欲訂此約,俾闔國紳民咸知中國優待法國之意。”(《清季外交史料》第2冊,1920頁。)
對于法國的這種居功要挾的姿態,總理衙門的官員們雖然看得很清楚,但是畢竟弱國無外交,也不敢斷然拒絕法國的這些要求。在訂約談判中,法國提出割讓云南邊境上的一部分領土、滇桂開埠通商以及給予法國開采礦產資源優先權等要求。總理衙門為了避免開罪法國,不得不勉從其請,同意了這些要求,以示對法國幫助中國的酬答之意。1895年6月20日,奕劻和徐用儀兩人代表清政府與法國駐華公使施阿蘭在北京共同簽署了《續議界務專條附章》及《續議商務專條附章》兩個條約。根據前一個條約,劃定了中越邊界,把中國的一些領土給予法國。根據第二個條約,中國同意將來在云南、廣西、廣東等三省開采礦產時,可先向法國廠商及礦師人員商辦。法國由此不僅獲得了在三省開采礦產資源的優先權,而且實際上在三省奠定了法國勢力范圍的基礎,并開始由此為基地進而向四川等地滲透。1899年5月,四川礦務總局招商保福公司,向在華法商民集資,組織由中外資金參與的福安公司,獲得灌縣、犍為、威遠、綦江、合州、巴縣等地鐵礦、煤礦的優先開采權。同年11月,法商組織福成公司,又取得天全、懋功兩處五金礦的開采權。
中法之間的兩個條約在簽訂之前就遭到英國方面的反對。英國認為,法國通過這兩個條約獲得了在中國西南諸省的特權,這一方面勢必動搖英國在長江上游的優勢地位,另一方面也將割斷英屬印度、緬甸與中國的陸上交通,威脅英國在東南亞的地位。英國駐華公使歐格訥曾赴總理衙門進行交涉,希望中國不要簽署這兩個條約。當簽約的趨勢不可挽回之后,英國政府又制造借口,聲稱中國政府違背了1894年3月1日簽訂的中英滇緬條約,要求獲得補償。
法國在西南諸省獲得的開采礦產資源的特權深深地刺激了英國,英商摩根于1896年向素來主張延聘外國工程師勘察中國礦產資源的盛宣懷提交說帖,表示要自備資本與設備,代替中國方面勘察中國全境與藩屬的礦產資源,有意壟斷中國礦產資源的勘探權,盛宣懷自然不敢答應。(盛宣懷:《愚齋存稿》卷二十五,31頁。)
盛宣懷不敢答應的原因,是清政府此時尚未改變不讓外國人開采中國礦產資源的既定政策,而事實上這一政策在借款修筑鐵路高潮中正在逐步打破。山西境內礦產資源豐富,尤其是煤炭資源更是國內各省望塵莫及。為了開發這些資源,1897年,山西巡撫胡聘之向清政府要求由山西省出面舉借外債修筑太原至柳林堡(后改為太原至正定)鐵路支線,以便與盧漢鐵路干線相銜接,緩解山西境內煤炭外運的壓力。1897年7月14日,清政府同意了胡聘之的建議。隨后,胡聘之安排山西商務局職員方孝杰與俄國華俄道勝銀行進行借款談判,又指示候選知府劉鶚與意大利商人羅沙底的福公司進行另一筆借款談判。福公司是意大利商人羅沙底利用英國商業資本創辦的一家以開發中國礦產資源為主要目的的英國公司。1898年初,福公司與劉鶚經過談判簽訂了一份開采山西省境內煤炭、鋼鐵資源的草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