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路與夢想:我與萬科(1983-1999)
- 王石
- 2031字
- 2018-12-27 19:52:31
港人不吃雞,我就認栽!
整個一役下來,賠了110萬,把白手起家賺的40萬搭進去,還有負資產70萬。只要供貨方催逼貨款,我隨時可能破產。怎么辦?
足足睡了24小時。我起來打點行裝,踏上北去的火車,再從廣州搭上飛大連的航班,找到大連糧油進出口公司,詢問對方還有多少庫存玉米?
“1.5萬噸。”
“全收了,我派船,在當地港口交貨,付款條件是到達目的地深圳蛇口100天再付。”我清楚,外貿急于出手積壓的庫存,再苛刻的條件也會接受。第二站天津,第三站青島,把外貿庫存的玉米全買下來,總共3萬多噸。
我不相信香港人從此之后不再吃雞。只要吃雞就得養雞,就得消耗大量的玉米,而玉米只有我王石手中有現貨。現在誰都不要玉米,市場價是最低的。問題的要點不在香港人是否吃雞,這個答案是肯定的,要點是,香港人什么時候開始吃雞?如果玉米運到深圳,香港人還沒有喚起吃雞的熱情,就會造成更大量的玉米積壓;如果玉米到了深圳100天后香港人仍然固執地“以鴿代雞”,那我只有徹底認輸。
第一條萬噸散裝船在大連裝載了7000噸玉米,啟程經渤海過黃海向南海駛過來。隨著海輪距深圳的路程縮短,我也開始緊張起來,天天盯著報紙電視,“香港人啊,你們吃雞啊吃雞啊……”
1983年的夏天,臺風來得特別頻繁。7000噸玉米船卻沒有誤期,按時抵達南海海域,并向珠江口進發。
還沒有香港人開始吃雞的消息,7000噸的玉米船卻距離深圳越來越近。夜深人靜,我在莫扎特《彌撒曲》聲中默念:臺風啊,南海的臺風,你刮吧,刮吧,阻滯這條船,最好能把它打沉。反正船運合同保了自然災害險。
差兩天,7000噸船就要停靠蛇口赤灣碼頭了。香港報紙刊登了一條消息:之前的報道有誤,飼料中不存在致癌物質。
這消息如同及時雨!香港人再次開始享受吃白斬雞、鹽雞的快樂!
來到皇崗村,找到發仔,預訂20臺8噸翻斗卡車,裝卸7000噸玉米。
來到赤灣港。我站在一個高臺上。看著萬噸巨輪聳立眼前,載重翻斗車一輛接一輛。起重門吊上的吊網一兜是8噸玉米包,輕輕抓起,滑輪滑動到停車的位置,一松網兜,100多包玉米落進翻斗,卡車啟動,后面一輛轟隆隆補上位等待裝包。向正大康地、遠東金錢駛去的裝載卡車隊掀起塵煙滾滾。我雙手叉腰仰望天空,天空是那么的藍,云朵是那么的白……
第二役,我不僅補回賠掉的錢,還賺了300多萬元。
玉米變成了金豆子。深圳的許多企業紛紛派業務員到北方收購玉米。來自北方的玉米從港口、鐵路、公路源源流入深圳,流入珠江三角洲。蛇口港露天貨場堆滿了玉米包,還有大大小小待卸的玉米船。供需失衡,11月份,玉米真的過剩了。
此時,特發貿易部升格為貿易公司,原來貿易一科孵化出單璇領導的醫療器械科、張西甫任科長的科學儀器科,飼料組跟著水漲船高也升格為飼料科。
某天一上班,我被陸總一個電話叫進他的辦公室。
“怎么回事?”編輯出身的陸總將一摞報紙遞過來。
我瞥了一眼手中的《深圳特區報》,一篇評論員文章在赫然的位置,批評特區企業盲目進玉米造成的大量積壓和浪費,還點了特發貿易公司的名。進陸總辦公室之前我已經看到這篇評論。
“什么怎么回事?”我平靜地反問。
“大量積壓玉米損失嚴重,尤其是特發貿易部在蛇口碼頭的積壓,一上班孫總就交代秘書追問此事,要我立即寫出書面材料。這簍子捅大了。”
“蛇口碼頭積壓玉米?不知道啊。”
“都上報啦,還打馬虎眼。我現在就去蛇口,你跟我一起去!”
去就去。
坐上陸總的豐田皇冠,風馳般到了蛇口碼頭。
好家伙,滿眼全都是帆布蓋著的玉米堆。玉米垛的上部被帆布遮蓋得嚴嚴實實,下部分露出一溜黃麻袋,因為潮濕和氣溫,玉米發出的嫩芽已經頑強地鉆出麻袋縫隙,齊刷刷躥出綠油油的玉米苗。
指著玉米苗,這位當年東江縱隊的紅小鬼發火了:“你如何解釋?”
我只是淡淡說了句“這不是我的”,心里卻有種莫名快感。
“那是誰的?”
“現在幾乎所有的公司都在買進玉米,不大清楚是哪家的。飼料科已經停止從北方進貨一個月了。我們現在的做法是拉著正大康地的買手在珠三角采購現貨,中間倒一下手,賺得少一些,但是沒有風險。”
“為什么正大康地不直接自己做?”
“相信王石嘛。這種做法符合‘走正道、靠大樹、傍財神’的九字經。”
“咳,呵呵……”陸總眉頭舒展,開心地笑了。
小小的風波過去了。飼料生意的前景引起陸總的關注,他在特發公司的辦公會議上建議成立飼料公司。
此時,我已在急流勇退。我不認為飼料行業在中國能夠成為一個有前途的行業,見好就收吧。我的興趣轉移到科學儀器科,協助西甫做電腦、復印機進口業務。
我退出飼料行業5年之后,1989年,四川新津的劉永行、劉永好幾兄弟決定進入飼料行業。到90年代中期,劉氏兄弟的希望集團成為僅次于泰國正大集團的大陸第二大飼料生產廠家,亦成為中國最大的民營企業。
我曾同劉永行、劉永好先生半開玩笑地說:“如果當年堅持做飼料生意,中國的飼料大王應該是我啊。”其實,放棄飼料業務,除了不看好飼料行業的前景外,還覺得這門生意風險大利潤薄,忒辛苦。然而,劉氏兄弟順應飼料行業興起的大勢,興趣不在“買賣”的倒貨盈利上,而是腳踏實地建起飼料廠,并憑著走實業的道路成為90年代民營企業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