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驅邪
- 紙人
- 周德東
- 3609字
- 2015-06-18 23:49:06
張清兆一連幾天都沒有出車。
現在,他一見到自己那輛夏利車就害怕。
他偷偷給幾個朋友打電話,問他們能不能聯系到買二手車的,他想賣了。
他并不想回鄉下做大醬,賣了車之后,他還得買一輛,繼續開出租。這么一折騰,肯定得賠錢,他已經顧不上那么多了。
他覺得,駕駛這輛“鬼車”,早晚得出事。
可是,一直沒有買主。
這天,張清兆帶王涓到醫院檢查身體,是打別人的出租車去的。
王涓不解地問:“咱們怎么不開自己的車?”
“壞了。”他說。
“壞了修哇。”
“我還不知道修嗎?不用你操心!”他顯得極不耐煩。
王涓察覺到了什么,問:“是不是又出什么怪事了?”
他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到底是什么事?”
他對她講了那張石膏臉。
王涓聽完嚇壞了,她說:“我早讓你找個陰陽先生看看,你一直不找!”
“到哪兒找去?”
“你媽這幾天在外面認識了一個道士,聽說挺厲害的。”
“能不能是騙子?”
“試試唄。”
他們來到第二醫院產科,一個女醫生給王涓做了檢查。
她說:“得做個B超。”
張清兆有些不安地問:“有什么問題嗎?”
女醫生一邊填單子一邊說:“胎位好像不正。”
張清兆正想知道是男孩是女孩,就拿著單子跑去交錢了。
做B超是那個女醫生帶王涓去的。
回來之后,女醫生說:“一切正常。現在,她可以呆在家里,先觀察觀察,過兩天再住進醫院來。”
張清兆小聲問:“大夫,是男孩是女孩?”
女醫生說:“是女孩。”
張清兆的臉上一下就陽光燦爛了。
東北有一句老話:女兒是爹娘的貼心小棉襖。
張清兆喜歡女孩,早就盼望生一個花骨朵似的女兒。
記得有一次,他們幾個出租車司機在一起議論到底是生男孩好還是生女孩好。
當時有三個司機生的都是女兒,他們說起女兒來眉飛色舞,幸福之情溢于言表。只有一個司機生的是兒子,他堅持說兒子好。
三個生女兒的司機列舉了諸多生女兒的好處,那個生兒子的司機一次次卡殼,最后到底憋出一句來:“生兒子可以扛煤氣罐!”
另外三個司機立即呈現出不屑一顧的表情,其中一個說:“生女兒,不但有人扛煤氣罐,而且排成隊!”
王涓對生男生女似乎無所謂,只要快點生出來就行。
張清兆的母親喜歡男孩,不過,這一次就不能滿足她的心愿了。
張清兆離開火葬場時,索要了那個看尸人的電話。
他叫郭首義。
帶著王涓從醫院回來之后,張清兆給郭首義打了一個電話。
“郭師傅嗎?我是張清兆。”
“張清兆……”對方似乎想不起誰是張清兆了。
“就是那個開出租的司機。”
“啊,你有事嗎?”
“那個被車撞死的人……”
“幾天前就燒了,他家人把骨灰都拿走了。”
“你能不能幫我查一查有關他的情況?比如,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齡,生前是干什么的,喜好什么東西……”
“查這些干什么?”
“郭師傅,他又坐我的車了!他已經纏上了我!”
郭首義驚愕了,半晌沒說話。
“他要是喜歡錢,我就給他燒幾捆冥錢;他要是喜歡女人,我就給他燒個紙糊的女人……不論燒什么,我都得念叨他的名字,不然他收不到。”
“好吧,我們這兒有喪主留下的聯系電話,我幫你問一問。”
王涓把這些怪事都對張清兆的母親說了。
這天,老太太一大早就請來了一個道士。
這個道士大約四十多歲,頭上盤著長發,身上穿著道袍,很清秀的樣子。
張清兆恭恭敬敬把他迎進客廳,拿出平時不抽的“紅塔山”,遞給他。
母親在一旁說:“先生不抽煙。”
張清兆只好把煙放下來。
母親倒了一杯茶,端上來。
道士很客氣地接過茶,卻沒有喝,輕輕放在了桌子上。
張清兆一邊和道士說話一邊觀察他。
很明顯,他對這種人持著一種老實人的警惕。
道士似乎感覺到了這一點,他并不急于動手,而是像上課一樣對張清兆談起了道教。從秦漢的神仙方術到戰國的黃老之學,從《太平經》到張陵用咒法符水給人治病,還有什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從容而堅定,把張清兆聽得云里霧里,摸不著頭腦。
他一點點地信服了。
他憑直覺判斷,這是一個有知識的人,絕不是騙子。
母親說:“市里還有領導請先生看過風水呢。”
張清兆說:“先生,我跟您介紹介紹情況?”
道士擺擺手說:“不用了。你給我準備三張黃表紙,一碗清水,還有一枚古銅錢。”
母親說:“我都準備好了。”
然后,她把這些東西拿上來,擺在道士面前。
張清兆說:“就這么簡單?”
道士朗朗地笑了,說:“你拆開電腦主機,里面的東西更簡單,但是它的功能卻無窮無盡。道理是一樣的。”
“走吧,我領您去看看那輛車。”張清兆說。
道士又搖了搖頭。
“那你在哪兒作法呀?”張清兆問。
道士盯著張清兆,突然眼睛里射出了兩束冷冷的寒光:“他就在你身上!”
張清兆打了個冷戰。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棕色皮鞋,灰西裝,里面是他單薄的身子……
道士收回目光,看了看王涓,王涓挺著大肚子站在一旁,正緊張地觀望著。
道士說:“她有身孕,得回避一下。”
王涓立即閃進了臥室。
道士又對張清兆的母親說:“把窗簾拉上。”
母親走到窗前,輕手輕腳地把簾子拉嚴了,房間里立即暗下來。
道士接著對她說:“你也得回避一下。”
母親表情嚴肅地點點頭,馬上走進臥室,把門關上了。
光線暗淡的客廳里只剩下了張清兆和道士兩個人。
道士開始低頭疊那三張黃表紙,疊成很奇特的形狀。
然后,他從帆布包里掏出一支毛筆,蘸了墨,慢條斯理在黃表紙上畫一些古怪的符號。
畫完了,他把那枚古銅錢放在地中間,用黃表紙覆蓋住,再把那碗清水壓在黃表紙上。
最后,他盤腿坐在地上,對張清兆說:“你也坐下來,面朝我,把雙眼閉緊,我不叫你睜開你千萬不要睜開。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張清兆一邊說一邊坐下來,閉上了眼睛。
房子里很靜,道士好像開始念咒了,嘀嘀咕咕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那聲音漸漸大了,又漸漸小了,好像忽近忽遠。
過了一會兒,念咒聲一點點消隱,張清兆突然聽見一聲清晰的急剎車聲,還有一聲慘叫。
他聽得脊梁骨一陣陣發冷,卻不敢睜眼看。
又過了一會兒,他聽見了一群小孩的笑聲,那笑聲同樣忽近忽遠,好像是一個遙遠的幼兒園,小孩們在開心地嬉戲著。
一片號哭聲漸漸涌起,把小孩的笑聲淹沒了,好像誰家死了人,那號哭聲此起彼伏,極其悲慘……
張清兆的身子不由得哆嗦起來。
號哭聲越來越遠,終于消失了,房間里恢復了死寂。
張清兆感到一種熱氣撲面而來,接著,他聞到了一股紙灰的氣息,那是一股十分晦氣的味道。
“好了,你睜開眼吧。”道士慢慢地說。
張清兆睜開了眼,客廳里一切依舊,好像什么都不曾發生,道士依然坐在他對面。
他低頭看去,那幾張黃表紙已經燒成了灰,而那只瓷碗里的清水卻不見了,地上并不見水跡,好像轉眼就被火燒干了。
“……他被趕走了?”張清兆小聲問。
道士撥開那堆紙灰,捏出那枚黑糊糊的古銅錢,說:“你要把這個東西埋起來,必須埋在八里以外的地方。”
張清兆接過那枚有點燙手的古銅錢,裝進了口袋,說:“我現在就去。”
道士說:“不,要在半夜埋,十二點整。而且,必須是你一個人去,不能帶別人。”
張清兆猶豫了一下。
道士似乎洞察了他的膽怯,說:“不用怕,你埋了它就沒事了。”
張清兆點了點頭。
“埋它的時候,你要不停地念叨一個口訣,三遍。”
“什么口訣?”
“——日落西山黑了天,陰曹地府鬼門關。無頭無腳朝前走,永生永世不復還。”
張清兆默默背誦。
“記住了?”
“記住了。”
停了停,張清兆說:“我可以開我的車去嗎?”
道士說:“沒問題,他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車里了。”
張清兆忍不住問:“剛才那笑聲和哭聲……”
道士把食指放在嘴前,“噓”了一聲:“你千萬別問。”
天黑后,張清兆想先睡一覺,養足精神,可是,他怎么都睡不著。好不容易熬過了十一點,他爬起來,一個人走出家門,開車走了。
因為王家十字在西郊,他朝東開。
一路上,他還是不放心后座,時不時地回頭看一眼。
后座空著,可是他依然感覺那上面坐著一個看不見的人,正冷冷地和他對視著。
本來,他想把這枚古銅錢埋得遠遠的,最好埋到荒郊野外去——盡管道士沒說,但是他懷疑那個死在車輪下的人就藏在這枚古銅錢的方孔里。可是他沒有那個膽量。
將近午夜,路上基本沒有車輛和行人了。
他越開越覺得恐怖。
他怕再看到一個穿雨衣的人踽踽行走在路旁。
他怕再看到一個穿雨衣的人突兀地出現在十字路口,背對著他,紋絲不動。
他怕再看到那張石膏臉突然出現在后座上……
約莫著已經開出八里路了,他不敢朝前再走了,開始在馬路上來回兜圈子。
終于等到了十二點,他把車停靠在路邊,下了車。
他走到一棵樹下,用小鏟子挖了一個坑,然后,從口袋里掏出那枚古銅錢,看都沒敢看,就把它扔了進去,三下兩下填上土,用腳在上面狠狠跺了幾下,馬上離開了。
他回到車前,拉開門,首先探進腦袋朝后座看了看,確定沒有人,才把身子全部鉆進去。
朝回開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埋銅錢的時候,忘了背誦那個口訣!
他的心驀地縮緊了,急忙掉轉車頭,想回去找到那個地方,把它挖出來,念叨著口訣重新埋一次。
可是,他轉了半天,怎么都找不到那棵樹了。
剛才,他慌里慌張的,根本沒注意那棵樹的特征。
而且,現在已經過了十二點了……
完了,假如這個惡鬼從土里爬出來,再一次附上他的身,一定會變本加厲,更加可怖。
因為他曾經找道士來作法要消滅他,而且要讓他“永生永世不復還”!
張清兆的心一下掉進了萬丈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