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驅動意志力的能量來自哪里?(1)
- 意志力:關于專注、自控與效率的心理學
- (美)羅伊·鮑邁斯特 約翰·蒂爾尼
- 4931字
- 2015-06-10 15:03:46
吃含有防腐劑和高糖的食物是否讓你們的人格多少有所變化,或者讓你們表現出攻擊性,我不知道。我從沒想暗示你們存在那種事情,但是精神病學領域有少數人認為二者有聯系。
——丹·懷特(Dan White)謀殺案審判中辯護律師的結辯陳詞,
“甜點抗辯”(Twinkie Defense)的典故就是這么來的。
我有嚴重的經前綜合征(Pre-Menstrual Syndrome,簡稱PMS),所以我不過是有些發瘋。
——演員梅拉尼·格里菲思(Melanie Griffith)解釋她為什么到法院
起訴與唐·約翰遜(Don Johnson)離婚后又立即撤訴了。
如果意志力不只是個傳說,如果有能量驅動這個美德,那么這一能量來自哪里?答案是在一個失敗的實驗中偶然發現的,這個實驗是研究者在“油膩星期二”(Mardi Gras)的啟發下做的。“油膩星期二”是狂歡節的最后一天,大齋節的前一天,也就是“圣灰星期三”(Ash Wednesday)前面的那天。大齋節自圣灰星期三開始一直持續到復活節,總共有40天。在這么長時間的齋戒和克己開始之前的油膩星期二,人們可以無恥地放縱欲望。有些地方把這天叫做薄烤餅日(Pancake Day),在這天早晨吃專為這天做的薄烤餅(不同文化有不同叫法,不過食材都差不多,包括大量糖、雞蛋、面粉、黃油和豬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而且,暴食只是開始。
從意大利的威尼斯到美國的新奧爾良,再到巴西的里約熱內盧,狂歡者盡情胡來,花樣百出,有時用傳統做掩蓋,但是常常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這一天,你可以全身上下除了一個串珠頭飾外什么都不穿戴,昂首闊步地走在街上,心安理得地接受醉鬼們的喝彩。失控成了美德。在墨西哥,官方賦予已婚男子一天自由,讓他們暫時拋卻責任,這一天叫做“El Dia del Marido Opromido”,意思是“受壓迫的丈夫的節日”。在大齋節開始的前一天,連最嚴肅的盎格魯–撒克遜裔教徒也處在一派寬容的氛圍中,他們把這一天叫做懺悔星期二(Shrove Tuesday)。“shrove”源自“shrive”,意思是“聽懺悔后赦免……的罪。”
從神學角度來看,這一切太讓人困惑了。為什么神職人員用預先批準的赦免來鼓勵人們盡情胡來呢?為什么獎勵有預謀的犯罪呢?為什么仁慈善良的上帝鼓勵這么多已經體重超標的凡人把肚子塞滿炸面團呢?
但是,從心理學角度來說,它有一定的邏輯。在大齋節開始之前放松,也許就可以把意志力儲存起來,用于熬過幾個星期的自我克制。眾所周知,科學家從來沒有像戴著孔雀頭飾大吃薄烤餅的人那樣喜歡“油膩星期二”理論,但是覺得值得做個實驗檢驗一下它。鮑邁斯特的研究生馬修·加約(Matthew Gailliot)就做了這種實驗,他把被試者分為三組,三組人都完成兩個需要意志力的任務,不過在兩個任務之間的休息時間享受不同的待遇:一組是喝浮著厚厚一層冰激凌的奶昔,一組是讀枯燥且過時的雜志,一組是喝一大杯淡而無味的低脂奶糊(在正式實驗之前,研究者請人評價過各種待遇,結果是奶昔最好,雜志其次,奶糊最差)。
就像“油膩星期二”理論預測的一樣,奶昔確實增強了意志力——讓人在第二個任務中的表現好于預期。在第二個任務中,有幸享用奶昔的人的自制力強于不幸閱讀雜志的人——目前為止還不錯。但是,喝無味奶糊的人,在第二個任務中的表現與喝美味奶昔的人一樣好。這意味著增強意志力不一定要快樂地自我放縱,“油膩星期二”理論好像錯了。除了讓新奧爾良人在街上嬉戲打鬧少了一個借口外,這一結果還讓研究者覺得尷尬。加約向鮑邁斯特報告這一慘敗時,耷拉著腦袋,沮喪不已。
鮑邁斯特則試著從好的方面去想。也許研究沒有失敗,一定發生了什么事。他們已經成功消除了自我損耗效應,問題在于他們太成功了,連無味奶糊都起了作用。但是,如何起作用的呢?研究者開始考慮從另外一個角度解釋自制力的增強:如果不是快樂,那么可能是卡路里嗎?
這個想法起初看起來有些離譜。為什么喝些低脂奶糊會改進實驗室任務績效?心理學家研究了幾十年的意識任務的績效,從未擔心績效會受一杯牛奶的影響。他們喜歡把人腦比做電腦,把焦點放在它的信息加工方式上。大多數心理學家在忙著描繪人腦中的芯片和電路時,忘了一個基本部分——電源。
沒有電源,芯片和電路就沒有用。電腦如此,人腦亦如此。心理學家花了很長時間才認識到這一點,不是受計算機模型的啟發,而是受生物學的啟發。心理學的發展越來越以生理學思想為基礎,這是20世紀晚期的一大趨勢。有些研究者發現,基因對人格和智力有著重要影響。另外一些研究者開始證明人類的性愛與浪漫行為符合進化心理學的預測,而且在很多方面與其他物種相像。神經科學家開始描繪大腦過程,另外一些研究者考察荷爾蒙怎樣改變行為。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著心理學家:人的心理依存于人的身體。
在這個趨勢的影響下,奶昔實驗者決定在作廢實驗結果之前再三考慮考慮。他們想到也許應該在倒掉奶糊之前看看奶糊的成分,而且,他們開始關注吉姆·特納(Jim Turner)那類人的故事。
大腦的燃料
能在好萊塢混得風生水起的演員并不多,喜劇演員吉姆·特納就是其中一個。他出演過幾十部電影或電視連續劇,像在美國家庭影院頻道(HBO)系列劇《牛人阿利斯》中扮演從足球明星轉行而來的體育經紀人。不過,他最戲劇化的表演留給了他的妻子琳恩。一天晚上,他夢見自己在世界各地匡扶正義。這個任務特別耗神,即使是在夢中。然后他發現自己能夠意念傳送,也就是在腦子里想著要去的地方就會神奇地出現在那個地方。他回了他在艾奧瓦的老家,去了紐約、希臘,甚至還去了月球。他醒來后,仍然堅信自己擁有這個能力,還想慷慨地傳授給妻子。他一遍一遍地沖妻子喊:
“想著你要去哪里,你就會到哪里!”
他的妻子沒像他那樣發瘋。她知道他有糖尿病,于是試著讓他喝些果汁。但他仍然很瘋狂,結果撒了一些果汁在臉上,于是,他下了床,在空中翻了一個跟頭,落回床上,以證明自己真的能夠意念傳送。最后,讓她大感欣慰的是,他喝完了果汁,冷靜了下來——至少在她看來是冷靜了,就像躁狂發作停息了。但是,實際上他并沒有冷靜下來,恰恰相反,果汁中的糖分給他補充了能量。
更準確地說,果汁中的能量轉化成了葡萄糖——各種食物(不僅是有甜味的)在消化后都能產生的一種單糖。消化產生的葡萄糖進入血液,輸送到身體各處。不足為奇,肌肉使用大量葡萄糖,就像心臟和肝臟一樣。免疫系統也使用大量葡萄糖,不過只是零星地使用。在你相對健康的時候,你的免疫系統也許只使用相對很少的葡萄糖。但是,在你的身體對抗感冒時,你的免疫系統也許會使用很多葡萄糖。這就是病人嗜睡的原因:身體把所有能用的能量都用于對抗疾病,勻不出多少能量來鍛煉、做愛或吵架。甚至不能進行多少思考,這個活動需要大量血糖。葡萄糖本身并不進入大腦,而是轉化成神經遞質,神經遞質是腦細胞用來傳遞信號的化學物質。如果你用完了神經遞質,你就會停止思考。
有人在研究患有低血糖的人時,發現了葡萄糖與自我控制之間的聯系。研究者注意到,低血糖患者與一般人相比,更難集中精力、更難控制負面情緒。總的來說,他們比一般人更焦慮、更不高興。還有人報告,在罪犯等暴力分子中間,低血糖體征真不是一般的普遍;有些律師用低血糖為嫌犯辯護。
這方面最有名的一個例子是1979年對丹·懷特的審判。他殺死了舊金山當時的市長喬治·莫斯科尼(George Moscone)和市政管理委員會委員哈維·米爾克(Harvey Milk)。哈維·米爾克也是美國政壇中第一個公開同性戀身份的人。懷特的辯護律師請來的一位精神病學家指出,懷特在謀殺前幾天一直吃甜點等垃圾食品。這招致了記者們的嘲笑,說懷特的律師企圖用“甜點抗辯”為他脫罪。實際上,懷特律師的主要辯詞并非基于甜點(通過讓他的血糖水平迅速升高又迅速降低)讓他殺了人。懷特的律師們主張他應該得到同情,因為嚴重抑郁讓他“行為能力下降”。為了證明他患了嚴重抑郁癥,他的律師們呈現了他大吃垃圾食品(以及其他習慣發生變化)的證據。注意,律師們的主張是,吃垃圾食品是嚴重抑郁的表現,而非原因。后來,法院對懷特的判決相對較輕,這讓公眾以為“甜點抗辯”起作用了,于是義憤填膺。
在其他案件中,也有辯護律師主張法庭應該考慮其委托人的血糖問題(只是最后沒有因此為委托人爭取到更大利益)。不管那個主張是否符合法律或道德,反正有科學證據表明血糖水平和犯罪行為之間存在關聯。一項研究發現,最近美國被關押的少年犯中有90%的人血糖低于平均水平。其他研究報告顯示,患有低血糖的人,比一般人更可能犯下各種各樣的罪行:交通違規、公然褻瀆、入店行竊、毀壞財物、裸露成癖、公然自慰、挪用公款、縱火、虐待配偶及兒童。
在一項引人注目的研究中,芬蘭科學家到監獄測評了即將刑滿釋放人員的葡萄糖耐受能力,然后對他們進行跟蹤調查,看看誰會再次犯罪。一個有前科的人能否改邪歸正,顯然受很多因素的影響:來自同輩的壓力、婚姻狀況、就業前景、吸毒等。然而,僅僅看看糖耐測驗結果,研究者就能以超過80%的準確度預測罪犯是否會再次暴力犯罪。這些人的自制力之所以較差,顯然是因為耐糖能力受損;耐糖能力受損,人體就難以把食物轉化成可用的能量。食物轉化成了葡萄糖,進入了血液,但是并沒有隨著血液循環被人體吸收。結果往往是血液中葡萄糖過剩,這聽起來好像是有益的,但實際上就像有很多柴火但沒火柴一樣。葡萄糖一直在那兒,像堆廢物,不能為大腦和肌肉的活動提供能量。葡萄糖過剩到足夠高的水平,就稱為糖尿病。
顯而易見,大部分糖尿病患者不是罪犯。大部分糖尿病患者密切關注自己的身體,必要時注射胰島素,控制血糖水平。就像吉姆·特納一樣,他們可以在最艱難的事業上取得成功。但是,他們面臨的挑戰確實高于常人,特別是如果他們不認真監控自己的血糖水平的話。研究者考察了糖尿病患者的人格后發現,與同齡人相比,他們更沖動、更暴躁。執行耗時的任務時,他們更可能分心。在酗酒、焦慮和抑郁這幾個指標上,他們的問題更多。在醫院等機構,糖尿病患者比其他病人更常發脾氣。在日常生活中,糖尿病患者似乎更難應對壓力。應對壓力一般要求自我控制,如果身體不能給大腦供應足夠的燃料,就很難實現自我控制。
在獨角戲《糖尿病:我與吉姆·特納的斗爭》(Diabetes: My Struggles with Jim Turner)一書中,吉姆·特納處理自我控制問題的方式既直接又滑稽。他回憶自己與十幾歲兒子吵架的情形,每次吵架,最后總是他這個大人氣得要死。有一次,他太生氣了,于是出去把家里的汽車踢了一個修復不了的坑。“有很多次,”特納說,“我的兒子都看出我失控了,于是強迫我喝些果汁。他擔心我就這么走了。”
特納沒有用什么“甜點抗辯”為那個坑找借口,而且他也不為自己感到遺憾。他大體上控制住了糖尿病,而且,他說這個病并沒有妨礙他去追求快樂、實現夢想(意念傳送那個夢想除外)。不過,他也認識到了葡萄糖對情緒的影響。“我錯過了兒子成長過程中很多有意義的時刻,”他說,“那些時刻,兒子指望不了我,因為我在忙著應付低血糖發作,僅僅是弄清發生了什么事就讓我疲倦不已。這是糖尿病最讓我心碎的地方,也是唯一讓我心碎的地方。”
那些時刻,特納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不能根據趣聞逸事下定論,連那種表明糖尿病患者或者低血糖患者的自我控制問題比一般人群嚴重的大型研究都不能用于下定論。相關未必是因果。在社會科學中,最確定的結論只能通過嚴格的實驗獲得,這種嚴格的實驗把被試者隨機分配到不同的實驗條件下,以排除個體差異。來參與實驗的被試者,有的高興一些,有的好斗一些,有的專注一些,有的分心一些。除了指望平均率以外,沒有其他辦法保證這個實驗條件下的被試者與那個實驗條件下的被試者是一樣的。把被試者隨機分配到實驗組和對照組,就能消除個體差異。
例如,如果你想考察葡萄糖對攻擊性的影響,那么你必須考慮到,有些人原本就好斗一些,而有些人溫和一些。為了證明葡萄糖增強了攻擊性,你必須確保分到葡萄糖條件下的好斗之人與分到非葡萄糖條件下的好斗之人是一樣的數目,溫和之人的數目也該是一樣的。隨機分配一般可以把這個工作做得非常好。一旦你把被試者分成了大致相同的幾個小組,你就可以看到不同實驗條件會產生什么不同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