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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竹,素質幽心(1)

  • 酌風流,江山誰主
  • 寂月皎皎
  • 3243字
  • 2015-06-04 23:16:25

十一向來睡得不好。

確切地說,這兩年來,她一直睡得不好。

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可惜她素來少夢,噩夢倒是常伴。醉里眠,花間睡,不是瀟灑,而是無酒難成眠。

當年意氣風發,在千嬌萬寵間笑傲王侯,指點江山,何嘗想過后來居然會這樣混沌度日。

記憶里,她甚至極少生病。

七八歲時,她和小觀師弟在石橋上玩耍打鬧,結果兩人一起掉入溪中。小觀沒事,她卻發起了高燒。見她一整夜未退燒,師立刻將她帶入皇宮。

然后,便是人語喧嘩,太醫走馬燈似的一撥接一撥過來診脈,宮女們一刻不停地在旁侍奉著,替她水擦拭身和額頭,慶嘉帝和云皇后亦輪番來瞧,親去和師、太醫們商議她的病情。

她雖病得迷糊,卻也怪他們小題大作。不過是著涼而已,燒退了,自然會好起來。

但她真的半昏半覺睡了兩天兩夜,醒來時便見陽光照著鮫銷的帷帳,像敷了金的一層云煙。

那層朦朧的云煙里,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走到床前,笑意溫潤,清淡柔和。

“朝顏妹妹,你醒了?”

他的眼睛如一雙明珠,輝光瀲滟,明澈照入人心。

她仰起她小小的頭顱,帶著幾分桀傲望向他,“你是誰?”

少年微笑,“我是宋與詢。”

旁邊淡若煙影的紗帷一動,忽鉆入另一個年長她一兩歲的男孩,圓圓腦袋,大大眼睛,虎頭虎腦的模樣,同樣笑嘻嘻地看她,高聲道:“我是宋與泓,請叫我泓……哥……哥!”

朝顏納悶地重復,“泓哥哥?”

“真乖!”宋與泓得意,定睛再看她兩眼,便拍手笑起來:“個個都贊朝顏妹妹生得好看,哪里好看了?朝顏妹妹沒大門牙!朝顏妹妹沒大門牙!”

宋與詢忙道:“妹妹在換牙……”

那邊朝顏已怒氣勃發,抓起瓷枕便砸了過去。

瓷枕磕著宋與泓額頭斜斜飛過,“啪”地碎在地上。宋與泓傻眼地看著鮮血從額際掛下,忽跳起身便去揪打朝顏,“我揍死你這賤丫頭……”

“泓弟,泓弟……”

宋與詢連聲相阻,宮女驚呼不已,太監又要傳太醫,又要攔住憤怒的男孩,忙得不亦樂乎……

原來的寧謐溫暖已一掃無余,尊貴莊嚴的宮殿雞飛狗跳。

朝顏不顧身體虛軟,赤腳蹦下了床,趁著宋與泓被宋與詢抱住,又沖上去踹了兩腳,叉腰道:“宋與泓,想揍我?臭小子,你再吃三年飯都不夠格!”

宋與詢驚得手一松,宋與泓已掙脫開來,撲上去和朝顏扭打作一團……

一地雞毛……

耳邊仿佛又聽到了那時無所顧忌的大鬧和哭笑,十一輾轉著病乏的身體,低低地呻一聲。

那邊的聲音便消失了。

原來竟真的有人在外面說話,只是聲音極低,根本不是她夢中的喧嘩熱鬧。

她吃力地睜開眼,正見午間淺金的陽光投過素帷,如晃了一床的煙影如夢。

長身玉立的少年立于云煙間,俊秀溫潤,恬淡沖和。

“姑娘醒了?”

他微笑,雙目宛如明珠,瀲滟生輝,清亮明澈。

十一忽然間哽住,呆呆地看著這人,淡白的唇顫了兩顫,才啞著嗓子問:“你是誰?”

少年又是柔聲一笑,“我叫宋昀。”

“宋……昀?”

少年含笑,“嗯,宋昀。日勻的昀,日光之意。”

十一定定地看著他那似曾相識的面容和神韻,好久才又道:“宋,是當今國姓。”

宋昀點頭,“的確是國姓。”

十一倚枕,終于淡淡而笑,“以公子氣度,只怕還是今上同宗吧?”

宋昀似沒想到十一醒來的第一件事,不是道謝,而是對他的來歷窮根究底。對著她淺淡的笑容,他微微失神片刻,才道:“的確同宗。我是太祖十世孫,雖算宗親,卻是疏屬,自祖父起便是白身。”

二百多年前,太祖皇帝平定諸國戰亂,建立大楚;太祖駕崩后,皇位未傳皇子,卻傳給了皇弟,是為太宗皇帝。后來繼承皇位的,便都是太宗子孫。一兩百年的繁衍生息后,大楚宗室子孫何止萬數?但隨后有了徽景之變,靺鞨人擄走楚懷宗及居于中京的三千皇室宗親,高宗皇帝度過江水南逃至杭都登基為帝,彼時近屬宗親只余了六十三人。

高宗無子,據說受太祖托夢,擇了太祖七世孫為養子,是為孝宗;其后的孝宗、光宗都子嗣單薄,當今皇上慶嘉帝宋括便是光宗獨子。

宋昀未居京內,祖父也未能因太祖子孫受封,顯然與目前承繼皇位的這一支相當疏遠。

十一的目光終于越過宋昀,打量向紗帷外。

所住的屋子竟是一處竹樓,墻壁窗扇皆以竹所制,桌椅案幾也多用竹類編織,間或擺幾樣陶土花瓶,插著新采的白菊和木芙蓉,簡樸卻又不失清雅……正如眼前這個叫作宋昀的少年。

其實他的穿著也甚是簡單,月白色的細布交領大袖衫子,素色銀簪束冠,很尋常的裝束。只是他氣清韻雅,讓十一剎那間竟有看到當年那人的幻覺。

腳邊忽然一動,含糊不清的“喵喵”兩聲,卻是貍花貓不知什么時候鉆在了被窩里,睡得迷糊了,竟鉆來鉆去好一會兒,才從棉被的半中間露出個腦袋來,“喵”地沖著十一叫一聲,才翹起竹節般的棕黃尾巴,很有氣勢地一甩,以示看到主人清醒的歡悅感。

宋昀見十一淡淡的,竟未有不悅之色,低眸看著貍花貓片刻,說道:“跟姑娘的那位小瓏兒說,這是姑娘的貓,所以便一并帶回來了!”

十一這才問道:“他們都還好吧?”

宋昀道:“小瓏兒挺能干,剛為姑娘換過衣衫,現在去照顧那位韓公子了。韓公子也在發燒。外傷雖重,倒也不致命;只是那雙眼睛……”

他低低一嘆,神色微黯,“或者是在下請來的大夫醫術庸常,著實束手無策。”

“宋公子肯出手相救,小女子便已感激不盡!”十一隨口答著,卻半點沒有感激的模樣,只是下意識往旁邊摸了摸,然后皺眉,“我的酒呢?”

宋昀道:“姑娘,你正病著,不宜飲酒!”

他這話終于讓十一想起,她還有滿滿一袋的醉生夢死酒,被韓天遙一劍劈了,正是因為認定她病中不宜飲酒……

她的面色不由地沉了沉,抱著頭嘆道:“聒噪!”

宋昀聞她出言不遜,不覺紅了臉,卻依然溫文一禮,“那姑娘先歇息吧!待會兒我令人將藥送來。”

貍花貓居然已經認得他,居然細聲細氣地沖他“喵”了一聲,才回過身來在十一胳膊上柔軟地蹭著。

宋昀從容退去,十一才拿指頭輕輕在貍花貓額上一叩,低問道:“劍貓!有魚吃就是親爹親娘了?”

貍花貓順勢嗅了嗅她的手指,沒聞到自己向往的魚腥味,失望地別過頭,跳下床去,竟徐徐地踱著步子,追隨著宋昀的方向而去。

嗯,她還真說對了。

有魚吃,就是它親爹親娘……

片刻后果然有個侍兒送來飯菜和一碗煎好的藥。十一隨手將藥潑了,就著湯吃了一碗飯,自己運功調理半日,到傍晚時身上便已輕快許多,遂披衣下床。

衣衫依然是她從花濃山莊隨手抓出的兩三件,沉重的蓮青色,加上久不打理的陳舊,憑誰看著都是撲面而來的灰頹氣息。

但她問著人,一路往樓下去找韓天遙時,那寥寥三四個侍兒和小廝見到她,無不恭恭敬敬。可見宋昀雖不是什么貴家公子,對下人倒也調教有方。

未到韓天遙所住的房間,便聽得貍花貓溫柔的叫著。

然后便聽韓天遙道:“小瓏兒,把魚給花花吃。”

小瓏兒道:“公子,湯里就一條魚!”

韓天遙道:“芒刺太多,我懶得吃……何況,我欠它一條魚。”

小瓏兒便不響了。

片刻后,但聞貍花貓興奮而警惕地“嗚嗚”兩聲,叼著魚從十一身畔一躍而過,竟對她視若未睹。

劍貓……

十一暗暗咒罵時,卻聽小瓏兒在內愁道:“已經請兩位大夫過來看了,說外傷好治,可對你的眼睛卻沒法兒……又道十一夫人先前給敷的藥很對癥,或許對這毒有所了解,所以我下午已經去瞧了十一夫人兩次,想細問問,可惜她一直在練功。待會兒我再問去。”

韓天遙靜默片刻,緩緩道:“便是真的瞎了……這件事,也不會就這么算了!”

后面一句,他的聲音極低,極沉,似已努力壓抑,卻依然阻擋不住一道冷峻駭人的殺機洶涌而出。

十一抬頭望望天。

一改前日的瓢潑大雨,也不同于午時的陽光溫煦,滿天幻紫流金的晚霞,在大朵大朵的黑藍云朵后鋪展,如春日里一片七彩斑斕的錦繡天地,盛綻著大朵不祥的黑色罌粟花。

她推門走了進去。

小瓏兒轉頭瞧見她,已驚喜叫道:“十一夫人!”

她蹦起來奔到十一身邊,扯著她袖子歡喜道:“夫人你好了么?我就知道十一夫人最厲害了,很快就能好起來!”

十一不理,目光掃過,便看到了正在韓天遙手邊的純鈞寶劍。

她伸手去取時,韓天遙雖然目盲,卻反應極快,迅速將寶劍按于掌間。

十一皺眉,“韓公子,不告而取謂之偷!你拿了我的寶劍做甚?”

韓天遙眉目不動,卻問道:“你哪來的純鈞劍?”

十一道:“這和公子無關吧?”

韓天遙淡淡道:“你既是韓家的人,你的一切,自然都與韓家有關!”

十一哧笑,“公子,韓家現在在哪里?”

小瓏兒已聽得白了臉,忙向十一搖手,十一卻連看都懶得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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