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契訶夫作品集:短篇小說·幽默小品
- (俄)契訶夫
- 4965字
- 2015-05-28 23:16:04
俄羅斯和莫斯科的共同點很少很少。
《俄羅斯思想》《俄羅斯思想》(Русская мысль),1880-1918年在莫斯科出版,是資產階級自由派的文學和政治性月刊。用了厚厚的外包裝行銷各地。
俄國有《健康報》《醫師報》《健康報》《醫師報》均為沙皇俄國19世紀80年代前后出版發行的報刊,然而,與此同時俄國還有那么多的墳墓!
被拒絕的愛情
(譯自西班牙語)
Ⅰ
一輪明月從天空飄浮的變化多端的云彩中時隱時現,月光灑在一對對戀人的身上。他們在橙樹和橘樹的樹蔭下談情說愛,情意綿綿。
空氣又悶又熱。空氣中散發的天芥菜的氣味撩撥人的心弦,而綿綿的情話和不停的情歌使得這悶熱的天氣讓人更加熱得難受。花園、樹林、湖畔和泉邊,一邊在靜靜地入睡,一邊在聆聽那夜鶯的歌聲……情呀,愛呀!這雙雙對對的戀人呀!
一幢小屋的窗前站著一位漂亮的西班牙貴族。他撥動琴弦,唱著歌兒,聲音顫抖,充滿激情。窗子雖然緊閉,但他并不氣餒——因為他是西班牙人!他的歌聲會打動那位不好接近的姑娘的芳心,會讓她那受心靈支配的小手啟開這緊閉的窗戶。須知:有志者事竟成!
Ⅱ
這位西班牙貴族唱了一個鐘頭,又唱了一個鐘頭,唱了三個鐘頭……東方開始泛白,接著露出紅霞。五度音和三度音一個接一個地從吉他上迸出……他那漂亮的前額上滲透出粒粒汗珠,開始一滴滴地掉在這灼熱的地面上。而他……他還在一個勁地唱著。
“啊,你哪怕把我殺了,但也要出來見上一面。要是你不出來,那我就讓我的鮮血噴灑在你的窗子上!我將走向死亡!”歌詞原文為西班牙語,漢語按俄文譯本譯出。
房間里響起了腳步聲。終于等來了!窗戶吱呀一聲開了。窗口出現了女人的身影。她容顏秀麗,美貌動人,情感熾熱……西班牙貴族欣喜若狂,他被這幸福的一刻陶醉了。啊,這迷人的瞬間啊!她從窗口探出半個身子,一雙黑眼睛閃閃發亮。她說:
“請您別再彈了,別再唱了!太無恥了!您吵得人家睡不了覺。要是您再不停下來,仁慈的先生,那我就不得不去同警官一起睡了。”
Ⅲ
窗子砰的一聲關上了。后來,這位西班牙貴族自殺了,立此存照。
出版消息
下列新書已出版發行。
《論取消對進口中國筷子的征稅》。小冊子,定價40戈比。
《人工繁殖刺猬》。供手套生產者閱讀。退役準尉拉茲達維洛夫著,定價15戈比。普及讀物出版社出版。
《西伯利亞及其周邊地區導游》。附地圖和作者尤汗澤夫先生肖像。本書內容:Ⅰ最好的餐廳;Ⅱ成衣匠、馬革制造匠、理發師;Ⅲ“這些女士”的住址;Ⅳ富家未婚女子索引;Ⅴ尤汗澤夫隨筆(包括笑話、小劇本、獻詞)。
《軍需官和出納先生案頭必備書》。布希和馬克舍耶夫出版社出版,定價3盧布50戈比。
《俄羅斯有錢嗎?錢在何處?》。李科夫著,定價1盧布。
《有污點的愛國主義者》(頌歌、自我獻辭)。ME謝爾斯基公爵著。有意購買者請匯款郵購,每本1盧布。
《探索宇宙的方法》。小冊子,警官柳多耶多夫-赫瓦托夫著,定價60戈比。
唯一的辦法
(彼得堡互助信貸基金會訴訟案由原文為A propos(法語),意為“關于”、“鑒于”等。)過去,有過這樣的時候,我們的出納員就連我們互助信貸協會的基金也肆意侵吞。一想起這事就覺得后怕!他們不是小偷小摸,而是直截了當地洗劫我們那可憐的錢箱。本來我們那錢箱里襯了一層綠絲絨,結果連這塊絲絨也被順手牽羊了。有一個出納員可謂窮兇極惡,他竟然連鎖和箱蓋同錢一起統統拿走了。最近五年我們連續換了九個出納員。每逢節日這九個出納員都從克拉斯諾亞爾斯克克拉斯諾亞爾斯克位于現克拉斯諾亞爾斯克邊疆區,沙俄時期曾是政治犯、刑事犯的流放地。本文中所說的“名片”實為一種年節的“賀卡”,說明那九名“流放犯”(貪污犯)這樣做實乃恬不知恥。給我們寄來名片。一人一張,一共九張名片!
“這太可怕了。該怎么辦呢?”當第九個出納員被送上法庭時,我們大家都嘆息不已,“可恥呀!丟人啦!九個出納員全都是無恥之徒!”
我們商量來商量去:讓誰來當出納員?誰才不是壞蛋、不是賊呢?我們看中了會計助理伊凡·彼得羅維奇,此人沉默寡言,虔誠信教,粗茶淡飯,生活簡樸。我們把他選了出來,祝愿他潔身自好,不為各種誘惑所動。然后我們大家舒了一口氣。但是……好景不長!
就在第二天,伊凡·彼得羅維奇來上班了。他系著一條新領帶。第三天他是坐著馬車來辦事處上班的。這在過去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你們注意到了嗎?”一周后我們都在悄悄議論著,“新領帶……夾鼻眼鏡……昨天他還邀請客人出席他的命名日酒宴。讓人總覺得有點那個……近來他向上帝祈禱也更加勤了……那還用說,問心有愧嘛……”
有人把自己的疑慮報告給了他的頂頭上司。
“難道這第十個也會是騙子?”我們的協會會長嘆了一口氣,“不,這不可能……這種人講道德,溫文爾雅……但是……我們不妨一起到他那里看看。”
大家來到伊凡·彼得羅維奇的辦公室,圍著他那個裝錢的箱子轉來轉去。
“對不起,伊凡·彼得羅維奇。”會長用懇切的聲音對他說,“我們信任你……相信你……嗯嗯……可是,是這么回事……請讓我們檢查一下錢箱。勞您的駕了!”
“您請吧,大人!這很好嘛,大人!”出納員脫口而出,“要怎么檢查就怎么檢查,悉聽尊便!”
于是大家就一五一十點起錢來了。數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查出少了四百盧布。難道是這位干的?是這第十位出納員干的?太可怕了!此其一。其二,如果他一周內就吞掉四百盧布,那他一年、兩年會侵吞多少!我們一個個目瞪口呆,惶惶不安,感到絕望……該怎么辦?啊,怎么辦?把他送上法庭,不,這個老辦法毫無用處。第十一位出納員還會偷的,第十二位也會偷的……你不能把所有的出納員都送上法庭。把他狠揍一頓?也不行,他會喊冤叫屈的……把他趕走,換個人來頂他?可是這新來的第十一位照樣會偷的!怎么辦呢?會長氣得滿臉通紅,我們一個個面色煞白,大家都把目光盯著伊凡·彼得羅維奇。我們靠在辦公室的涂成黃色的欄桿邊上,想對策,想辦法。大家都絞盡腦汁,冥思苦想,大家也都因一籌莫展而備感痛苦……但是這位出納員卻端坐一旁,沉著鎮定地撥動著算盤,好像不是他偷似的。而我們卻長時間地面面相覷,沉默不語。
“你把這些錢用到哪里去了?”我們的會長終于含著眼淚,聲音顫抖地開口問他了。
“大人,用到該用的地方去了!”
“啊……用到該用的地方去了……我很高興!閉上你的嘴!我要把你……給你……”
會長在房間里轉了一圈,接著問我們大家:
“怎么辦?怎樣才能防范這班……這班蠢材?先生們,你們干嗎不說話?該怎么辦?用鞭子抽打他這個騙子也不行啊!(會長思量了一下)你聽著,伊凡·彼得羅維奇……我們可以給你報銷這筆錢,我們也不會把這件事張揚出去搞得大家臉上無光。讓它見鬼去吧。只要你坦白交代,一五一十地……你喜歡女人,是不是?”
伊凡·彼得羅維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好吧,明白了,”會長說,“有誰不喜歡女人呢?這可以理解……孰能無過……我們大家都渴望得到愛。有個什么人……哲學家就說過這樣的話。我們理解你。那就這么辦好了……如果你真是喜歡她們,那就請便吧。我給你寫封信去找某位女士……她很漂亮……你去她那兒,我來出錢。再給你寫封信去找另一位女士……然后還給你寫信去找第三個女士!這三個女人都楚楚動人,就像法國人說的,十分性感……你也喜歡喝酒吧?”
“酒有各種各樣的,大人……比如里斯本葡萄酒,我是一口不沾的……可以這么說吧,大人,每種酒都有各自的品位……”
“別高談闊論了……今后我每個星期送你一打香檳,你就喝吧,不過你不得動用公款,也不要折騰我們。我這不是下命令,我是懇求你了!大概你也喜歡看戲吧?”
還說了諸如此類的話……最后我們決定,除了香檳以外,還為他在劇院的正廳里訂一個專座,增加薪俸,給他買幾匹黑馬,每周送他乘坐三套馬的車子出城去——所有這些均由信貸基金會資助。還有制衣費、香煙費、照相費,給專場演出的女演員送花的費用,購置家具的費用,都在信貸基金會報銷……讓他感到心滿意足。如此而已,那就請吧。可千萬不能讓他再挪用公款了。讓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不要去偷!
結果怎樣呢?自從伊凡·彼得羅維奇掌管錢箱時起,一年過去了。我們對我們的這位出納員贊不絕口:作風正派,品行高尚……他不偷了。但是,在每周例行核查賬目時總是缺個十到十五個盧布。不過要知道,這點點盧布算不了什么,充其量不過是幾個小錢而已。況且總得要給出納員這個人一點什么甜頭,讓他吃點喝點,可千萬別動那筆上千的款子。
現在我們可以過上安生的日子了……我們的錢箱總是滿滿的。老實說,這個出納員也讓我們破費了不少。不過給他花費的那些錢只有他那九位前任中任何一位所偷走的錢數的十分之一。我可以向你們保證,很少有一家互助信貸會,也很少有一家銀行能有這樣一位省錢的出納員。我們可占大便宜了。有朝一日如果你們掌了權,要是你們不照著我們的榜樣去做,那你們就會變成怪得不能再怪的大怪人了!幾個偏執狂偏執狂,原文是拉丁語Mania Grandiosa。
病例
(請《醫師報》注意)誰也不會懷疑,文明除了給人類帶來益處以外,還帶來了莫大的害處。醫學家特別堅持這一觀點,因為他們不無根據地把進步看成是最近幾十年常見的神經功能紊亂的原因。在美國和歐洲,您每走一步就會見到各種表現的神經性疼痛,從最一般的神經痛到嚴重的精神病。我本人就曾見到幾個嚴重精神病的病例,其病因只能從文明中去尋找。
我認識一位退役上尉,他當過警察分局局長。他對“嚴禁集會”這條禁令特別癡迷。僅僅是為了嚴禁聚會,他才把自家的一片樹林砍光伐盡,他也不同家人一起用餐,不讓農民的牲畜到自家的地里去,等等。有一次他應邀參加選舉,他竟然大聲喊道:
“難道你們不知道禁止集會嗎?”
還有一位退役警察,好像他是因為講真話或者因為受賄才被清除出警察隊伍的(我不記得究竟是因為什么)。此人特別熱衷于“老弟,你待一會兒禁閉吧!”這樣的話題。他把貓、狗、雞關在一個大鐵籠子里,而且禁閉一定期限。他的空瓶子里也常常裝著蟑螂、臭蟲、蜘蛛。要是他一有錢,他就到鄉下去,花錢雇一些甘愿坐禁閉的人。
“親愛的,待一會兒禁閉吧!”他請人時總是說,“有你的好處費的,怎么樣?我還會放你出來的!賞給我一點面子吧!”
有一次他找到一個甘愿以身相試的人,把這個人關了起來,他日夜看守著,不到一定期限他是絕不放人的。
我有一個遠房叔叔,當過軍需官。他喜食霉變了的面包干,穿布底鞋。家人中那些仿效他的人總是得到他的賞賜。
我的一個妹夫,是個征收消費稅的稅務員。他特別癡迷這樣的主張:“曝光了——蓋帽了!”從前某個時候他被人在報上指責有敲詐勒索的行為,從此這就成了他神經錯亂的一個原因。他訂下了首都幾乎所有的報紙,但不是要去讀,而是在收到的每份報紙上搜尋那些“不道德的內容”。每當發現這方面的內容他就用紅藍鉛筆又勾又畫,又涂又擦,把整張報紙涂得紅紅綠綠,亂七八糟。然后他就讓他的車夫仆役拿去做卷煙紙。這樣一來他就感到自己是個身心健康、理智健全的人了,就這樣一直到收到下一期報紙時為止。
在深夜里
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四周見不著建筑物的輪廓,見不著任何人物的身影。連一丁點兒亮光都沒有……一切都浸沉在漆黑一團之中。你四處張望,但什么也看不見,就像你的兩眼被挖掉了一樣……大雨傾盆而下……地面一片泥水,簡直太糟糕了……
兩匹拉著郵車的瘦馬在鄉間土路上踉踉蹌蹌。一位身穿道路工程師大衣的男人坐在馬車上,他的妻子坐在他身邊。兩人都沒有說話。馬車夫喝得爛醉。那匹轅馬瘸著腿,打著響鼻,渾身哆哆嗦嗦,吃力地挪動著蹄子……那拉邊套的瘦馬小心翼翼地邁著蹄子,不時地磕磕絆絆,走走停停,不時地偏到路的一邊去了。這條鄉間土路太糟了。每走一步不是遇上坑坑洼洼,便是碰上土疙瘩。還有被水沖壞了的小橋。路的左邊有狼在嗥叫;而在右邊,據說是大水沖出的溝壑。
“我們是不是迷路了?”工程師的妻子嘆了口氣,“這條路太壞了!可別讓我們翻了車!”
“干嗎讓你們翻下車去呢?呃……呃!讓你們翻下車算我什么看家本事?喂,該……該死的家伙!使把勁呀!好……好家伙!”
“我們好像偏離了大路,”工程師說,“鬼東西,你往哪兒趕?沒有看見嗎,你眼瞎了?難道這是路?”
“我琢磨著是條路啊!”
“這兒路面也不一樣!你這個醉鬼!拐彎!往右拐!好了,往前趕!你的鞭子呢,在哪兒?”
“我丟……丟掉了,老……老爺……”
“你要是再這樣我就宰了你……你給我記住!往前趕,壞蛋!你往哪兒走?難道那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