疋瓞

那是我六年級畢業的暑假，當時成天幻想著沒有作業的每一天該怎么玩，不過暑假的第一天，我就無事可做了，父母都出去打工了，爺爺奶奶也放縱我的生活。無聊的在家看了一天的電視后，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早早起床，綁好魚竿，隨手抓了一塊餅子就和奶奶招呼去河邊釣魚了。

那天出奇的好運，挖的蚯蚓還沒用完就已經釣到一桶魚了。太陽很大，但周圍一個人也沒有，總感覺瘆得慌。老家有種說法，說夏天的時候，白天有“迷魂子”索人魂，能在夏天大中午的讓人自己跳水淹死，或者讓人從很高的懸崖上跳下去摔死。

對于這種說法，我覺得所謂“迷魂子”其實就是人中暑之后暈倒了而已。可既然有這種鄉下流傳的說法，總感覺還是半信半疑。

突然間，我聽到在河對岸下游的山坳里有很多人哭的撕心裂肺，河水順著山坳流向了下游，山坳那邊水很深，每年都有小孩在那邊出事。山坳那邊的林子里有個破廟，夏天的時候林子也陰森森的，所以我一個人玩從來不去那里。

我不敢繼續釣魚，決定收拾東西回家，一邊走一邊在想奶奶有沒有給我留飯，回去會不會挨爺爺的罵。這時一只手接過了我手里的桶子，我回頭看去，正是我的同班同學馬樂。他是我們班個頭最高的，也是水性最好的。他穿著一個大褲衩，上身一件白色的短袖，頭發上還有些泥點子。我壞笑著問道“你是不是偷著過水去了？”

他笑呵呵的說道“你這魚挺多的，給我幾條唄，我幫你把桶子拎回去。”

馬樂住在隔壁村子，但是夏天就喜歡帶一幫孩子來我們村過水。我也知道他要魚的目的應該是想要拿給他媽，這樣過水的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也就不用挨打了。一路上我們說說笑笑，他問我晚上干嘛？我說我晚上待家里看電視，正準備和他聊聊我看的那個電視劇。

他打斷我的話說道：“你晚上來玩鬼捉人不？我晚上喊了一些人一起玩，就在破廟院子附近，你想想大晚上的玩多刺激，我們玩一整晚的那種。”我心里莫名的激動，正好暑假閑的無聊，當時的精力別說連著玩一整晚，就是一天一夜也感覺不到累。

我們約好回到家后我就和我奶奶說晚上去馬樂家里看電影，就住在他家里了，回到家我奶奶正準備說我，看到馬樂和我一起回來就沒說什么，我奶奶叫我和馬樂一起回屋吃飯，馬樂說什么也不進院子，往常叫他上家里吃我奶奶做的涼面，跑的比誰都快。馬樂在院子門口和我奶奶說了晚上和我一同去看電影的事情，拎著兩條魚就跑了，奶奶也沒有答應就只是讓我先吃飯，涼面就著臊子，味道非常香，兩大碗吃的我有點撐。吃完飯我就厚著臉皮和奶奶說晚上的事，最終以不再去河邊釣魚作為條件讓奶奶答應了。而爺爺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現在回想起來，我真的想穿越回去給自己一巴掌，讓自己好好在家呆著，哪怕什么都不做。

夏天的夜晚來的很輕柔，最先看到月亮和星星，然后緊跟著天就黑了。和馬樂約定好的時間快到了，我剛出門就聽到馬樂遠遠的在一棵柳樹下喊我，還是白天時候的樣子，有趣的是他頭上的泥點還在。我打趣的問道：“你這樣子你媽回家沒打你？”

他著急忙慌的拉著我就走，走出了村子，我說大晚上去破廟有些害怕，馬樂回過頭笑呵呵的說：“你要是怕了，現在可以自己回家，不過回家的路上會不會碰到鬼就難說了。”

馬樂說著就笑嘻嘻的向著破廟跑了幾步，還故意發出嚇人的聲音。他知道我膽子小，不敢自己回去，被他這么一嚇，我沖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死活不肯松手了。就這樣，我抓著馬樂，摸黑在林子里的小路上膽怯的走著。

路上馬樂和我說他認識的那些朋友已經都在破廟里了，可快到破廟的時候，我的手心一直冰冰的，可能是心理原因吧。

破廟的院墻其實是完好的，有一前一后兩個院子，寺廟就在兩個院子中間，寺廟長時間沒人管理，里面都是灰土，站在廟里能透過屋頂的蜘蛛網看到太陽。

很快我們就聽到里面傳出來了一陣喧鬧的聲音。

我和馬樂推開寺廟的院門走了進去，我看到有很多和我們一般年紀的小孩在院子里玩捉人，一共有6個人，4個男的，2個女的。有一個女孩我見過是鎮上的，集市就在鎮子里，距離我們村子也就是10分鐘的路程，趕集的時候見過幾次。別的孩子好像都見過，但是都沒太大印象了。

馬樂和我簡單介紹了下，原來他也只認識這里面的三個人，第一個是女孩，叫吳艷，上初一，她和我見過的女孩都是鎮上的，從吳艷口中得知我見過的女孩名字叫吳小花，在鎮里上學，今年也上六年級。

接著馬樂給我介紹了另一個個頭很高的男孩，他叫李杰，和李杰一起來的小個頭男生是王浩，馬樂和我說他們是山上村子的，今年也上六年級。馬樂說李杰是他過水的時候認識的，水性很好。王浩在鎮上的親戚家住，和李杰下午遇到之后跟著一起來玩的。

還有一個男的年紀看著比我們大一些，看著像上初中了，一臉邪笑的一直盯著我看。他旁邊站著一個三年級左右的男孩子，看起來挺頑皮的，衣服沾滿了土。馬樂和我說那個年紀大一些的男孩叫周鵬，初二了，和他是一個村子的，周鵬旁邊的小男孩是周鵬晚上過來時在村口遇到后順便叫過來一起來玩的。

我們剛開始玩鬼捉人定的規則是通過石頭剪刀布決定一個人做鬼，輸了之后閉著眼數50下，其他人開始藏，可以藏在破廟周圍的任何地方，等到數完50下，鬼就要開始抓人了，一直到鬼用手抓到一個人，大家就回到破廟重新開始，被抓到的這個人就要成為新的鬼來抓人。

第一局是三年級的小個子男孩做鬼，其余的人藏。我和馬樂藏在了寺院的雜草里面，一開始我擔心里面有蛇不太想藏進去，但是隨著“鬼”數數越來越接近50，我也沒地方可以重新選擇了，就只好和馬樂待在了雜草堆里。我蹲在草里雖然和馬樂靠的很近，但是我連馬樂的出氣聲都聽不到，我自己也緊張的不敢出氣。

透過雜草我們看到那個三年級的男孩數完50下后就開始朝著廟門口的一口大缸走了過去，借著月光我看到在大缸背后有一只腳漏在外面。那個男孩走到大缸背后，很快就發出兩聲女生的尖叫聲，緊跟著吳艷和吳小花從大缸后面跑了出來，吳艷顯然是迅速很多，吳小花就不那么幸運了，跑出來的時候好像被絆了一下，摔在了地上，緊跟著那個男孩就沖了上去，騎在了吳小花的背上，拽著吳小花的辮子往后拉。嘴里喊著“我抓到人了，都出來吧”，我和馬樂并沒有急著出來，在看到王浩和李杰從后院走了出來，周鵬也從寺廟外面走進來后，我和馬樂這才從草里走了出來，我看到被小男孩壓在地上的吳小花身上臉上都是土后，開始對小男孩有些憎惡。

等到吳小花做鬼了，我們都藏了起來，吳小花數到了50，就開始到處找人，這一次我和馬樂藏在了寺廟后院的房頂上，連接前后院的大門旁邊有一個廁所，很多在林子里過路的人都會來這上廁所，廁所沒有蹲坑的地方，簡單來說就是挖了一個大糞坑，不管上大的還是上小的都在糞坑邊上解決。廁所的門是很多破木板釘在一起的，從木板的破洞往里面看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夏天隔著很遠都能聞到廁所的臭味。

在廁所和前后院的大門之間有一個窄窄的過道，只需要手腳并用撐著兩邊的墻慢慢往上移動就能爬到寺廟后院的房頂上面。在房頂上我看到吳小花把前面院子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沒找到人，這時候我看著她朝后院走了過來，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廁所里面，過了一會，里面傳出來一聲尖叫。

我聽到吳小花在大聲叫喊，立馬跳下房頂跑了過去，馬樂也跟了過來，我們沖進廁所看到了及其惡心的一幕，吳小花掉進了糞坑里面，腰部以下都陷入了糞水里。要不是兩只手緊緊抓著糞坑邊上的草，早就陷進糞坑里了。在糞坑邊上站著三年級那個小男孩，他一邊笑一邊準備用腳去踩吳小花的手。我沖上前一把推開了那個小孩，把吳小花拽了上來。等到所有人都圍過來后，吳小花一邊哭一邊訴說——原來在吳小花走進廁所的時候，小男孩就在里面藏著了，吳小花看到了小男孩準備去抓他的時候，卻被小男孩推到了糞坑里。

吳小花帶著哭腔要喊吳艷回家，吳艷沒吭聲，只是幫著哭哭啼啼的吳小花清理著衣服。我看到這一幕，又看了看月亮，估摸著時間應該是夜里八九點鐘了。說實話也有點累了，想要喊馬樂去他們家看電影，馬樂說他這會兒回家會被揍，因為他撒謊說晚上他在我們家住。我真的是有些累了，正在想回家怎么和爺爺奶奶說謊的時候，周鵬和李杰走到了寺廟的門口，他們把寺廟大門關了起來，用大缸堵住了寺廟的大門。

周鵬站在我們面前說道：“再玩最后兩局，被鬼抓住的人要被殺掉，玩完最后兩句才可以回家”。

王浩問道被殺掉是什么意思？周鵬陰冷的笑道：“就是用刀殺死。”

周鵬說完從口袋里拿出來了一把折疊刀，說著用刀子在王浩的手臂上劃了一個口子。血瞬間就從王浩的胳膊上流了出來。王浩用手捂住留血的手臂，嚇得不敢不說話了。

三年級的小男孩第一個笑呵呵的說道：“我要玩，我不回家。”

我看了看馬樂，馬樂一直低著頭不說話，我剛想要往門口走就被馬樂拽住了衣服。看著王浩滴血的手臂，又看了看周鵬陰冷的眼神，我再也不敢說什么了。所有人都默認了繼續游戲，這一次沒有通過石頭剪刀布，周鵬說道：“我來做鬼，你們開始藏，這一次誰被抓到我就殺了誰，你們要藏好了。”

從王浩滴血的手臂來看周鵬沒有在開玩笑，這一次我和馬樂同樣藏在了寺廟后門的房頂上，我想要喊馬樂從寺廟后門的墻上跳下去逃走，馬樂卻拉住了我說道：“寺廟的后墻上面有碎玻璃碴，后墻外面還有一些被砍掉的竹子，跳下去不小心就會受傷，我們在這玩捉人，只要藏好了就不會被人抓住，再說只要玩兩把就可以回家了。”

我被馬樂死死地拽住不能動，想要逃走的最后一絲念想也隨著周鵬數到了五十后便不復存在了。

我趴在房頂想著如果從房頂跳下去多數情況會受傷，而且如果被周鵬發現，被抓住也是遲早的事。想著想著我的手心就浸滿了汗水。突然我聽見有腳步聲靠近了后門的位置，這一次我也不敢抬頭去看了，因為我知道一旦被發現就會被周鵬用刀子殺掉。我默默的禱告千萬不要被周鵬發現，很快我就聽到后院傳來了一聲慘叫。

我沒敢動，但這一次馬樂卻第一個跳下房頂沖了過去。我只好硬著頭皮跟了過去，在后院我看到王浩的腿上被周鵬桶了一刀，王浩一直在凄慘的求饒，王浩一直抱著李杰的腿求李杰幫他。李杰呆呆的站在那里，沒有任何反應。

我看了看旁邊的馬樂，也是呆呆的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周鵬走到了王浩身邊，蹲了下來，刀子一點點的朝著王浩的脖子伸了過去，我的心跳很快，想要上前制止但是卻又不敢，我環顧所有人，希望有人能和我有一樣的想法，但我看到的卻是十分詭異的一幕——吳艷也是呆呆的看著，沒有表情。吳小花神色驚恐，雙手緊緊的捂著嘴巴。那個淘氣的小男孩一臉的亢奮，眼神里迸射出一種近乎變態的渴望。那一刻我甚至感到身邊的馬樂看著不像是人，更像是一根木頭。

周鵬將刀刺進了王浩的脖子，并在王浩脖子的傷口里攪動了幾下。王浩在驚恐中睜大眼倒在了血泊中，看著王浩冒血的脖子和抖動的身體，我感覺身體一瞬間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就在我呆愣在原地的時候，那個小男孩沖到了王浩的身體旁邊，用腳踩了踩王浩的肚子，血一直從王浩的脖子往外冒。那個男孩看著從王浩脖子冒出來的血更加瘋狂了，開始用力的踩王浩的脖子，一瞬間，噴射的血液濺到了我的臉上，我也一瞬間清醒了過來。

沒有人制止小男孩，周鵬和李杰還有馬樂把王浩的身體向著寺廟門口抬了過去，這個時候小男孩跑去從周鵬口袋里拿到了那把小刀，然后一刀一刀向著王浩的身體刺了過去，小男孩似乎很享受這種刺激感，不停地用刀刺向王浩的身體。然而周鵬幾人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制止小男孩，我抬頭看了看吳小花，她已經不再為沾染了兩腿糞水而傷心了，而是很冷靜的看著我，沖著我使了個眼色。吳艷看著小男孩，呆滯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然后跟著周鵬他們向著前院走了過去，吳小花也默默的跟了過去，走到我身邊的時候，用手拽著我一起向前院走去。我呆滯的跟在吳小花后面，聽到她對我小聲說道：“下一局你和我一起藏。”

眾人來到前院，這一次小男孩興奮的看著周鵬說：“最后一局能不能讓我當鬼？”

周鵬開始怪異的哈哈大笑，笑的十分猙獰，周鵬笑著說道：“這最后一局我們刺激點，還剩7個人，我們選兩個鬼一起抓人，第一個抓到誰就殺了誰。”

最終周鵬和小男孩成為了鬼，這一次給了躲避的人100秒的時間。周鵬和小男孩剛開始讀秒，我就要和馬樂一起跑，這時候吳小花過來拽我和她一起，我看了看馬樂，馬樂給我使了個眼色，他的意思是讓我不要和吳小花一起，我有些猶豫了。

不過很快我就做好了決定，因為對吳小花不知根知底，不想把自己的命交到她的手里，我掙開了吳小花的手，然后跟著馬樂一起向著后院跑去。我并沒有回頭，也不知道吳小花是什么表情。等到我和馬樂迅速的爬上墻來到了寺廟房頂，我才敢把頭伸出去看了看。

我看到前院里周鵬和小男孩還在數著“71、72、～”，這個時候前院已經沒有人了，我回頭看了看馬樂說道：“如果這一次我們不幸被發現了，我們就從后墻跳下去，寺廟的后墻靠近小河，我們就算受傷也可以爬到小河里，到時候咱們過水去找大人。”馬樂看著我笑道：“沒事的，我們不會被找到”。我默默的將頭壓低，然后靜靜等待命運的宣判。這個時候我聽到了小男孩哈哈哈的大笑，一邊笑一邊說道：“我看到你了。”

突然之間沒有了聲音，我感覺不妙，然后朝著后院看去，我發現周鵬和小男孩站在一起，小男孩正用手指著我和馬樂的位置，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要來到寺廟的房頂，就只有繞過后院從后院和前院之間的高墻爬上來，這時我看到周鵬已經開始爬后院另一邊的松樹，準備從寺廟另外一邊的房頂爬上來。小男孩拿著刀子朝著我們這邊走過來了，我回頭拉了一把馬樂，想要叫他一起跳墻。就被馬樂死死的壓在了身體下面，我感覺自己一點也不能動了，我對馬樂說道：“你有病啊，他們發現我們了，快點跳墻啊。”馬樂一聲不吭，只是一直壓著我，我感覺自己的大腦無法給身體下達指令。即使我大腦里奮力想要掙脫，但是身體就是不受控制。

我急哭了，一股熱流瞬間就從褲襠流了出來。我感覺一瞬間和身體取得了聯系，然后奮力推開了馬樂，馬樂被我推倒掉下了后院，我準備沿著院墻爬到后墻的位置，然后跳下去。聽著小男孩咯咯咯的笑聲我一著急，腳下不穩就從墻上掉了下去，掉下墻之后，我發現自己的左腳好像崴到了。我顧不得許多，一瘸一拐的朝著前院的廟門移動著。

就在我走到廁所門口的時候，被人用手拽進了廁所里面。我被嚇了一跳，等到我看清楚是吳小花之后，也冷靜了下來。正準備說些什么，就被吳小花一把拽著跳下了糞坑，掉進糞水里的我被一股臭氣熏的睜不開眼睛。這個時候我聽到小男孩笑呵呵的聲音說道：“我看到你了。”，聲音就在廁所外面而且越來越近。

吳小花拉著我慢慢蹲到了糞水里，我在她的引導下緊緊貼著糞坑的墻壁，突然頭頂傳來推門的聲音，小男孩咯咯咯的笑聲傳了進來。我發現吳小花靠著的位置有個凹進去的地方，她緊緊的貼著凹進去的地方，從上面看應該什么都看不到，我就有些尷尬了，我的上半身露在外面，如果有人伸頭向下看，一定可以看到我。我閉著眼睛祈禱，就在這時，小男孩笑呵呵的說道：“是不是掉糞坑了？”，我聽到他的聲音就在我的頭頂上面，廁所是沒有房頂的，清冷的月光灑在糞水上面，一切清晰可見。我感覺頭皮一陣發麻，我似乎看到小男孩正準備把頭伸向糞坑。

就在這時，我被吳小花拽進了糞坑凹進去的位置，吳小花慢慢挪到了我的身前，我在想這個凹進去的位置也裝不下兩個人，如果保持現在我和吳小花面對面的狀態，那么小男孩伸頭也一定會發現我們的，到時候一定會被殺的。吳小花迅速的吸了一口氣，捏住了自己的鼻子，然后慢慢的把身體向下浸入到了糞水里面，我就這樣看著她的頭慢慢消失在了糞水當中。

小男孩咯咯咯的笑聲已經慢慢出現在我的頭頂上方，我已經可以通過他的笑聲感覺到他伸出來的頭部，以及他猙獰的表情。我感覺一股電流刺激了我的脖頸，然后散發到了全身。我全身在微微的顫抖，但是我一直在奮力的控制自己的抖動，越是想要控制，越是抖動的厲害，我死死的閉著自己的眼睛，好像這樣小男孩就看不到我了。隨后我聽到小男孩離開了廁所，猙獰的笑聲也隨之遠去。

過了很久，吳小花才緩緩的把頭露了出來，我看到她想要嘔吐卻盡力控制著自己的身體，她想要說什么，只見她的嘴里率先吐出來一口糞水。然后她全身也開始不自主的顫動，她的左眼皮一直在抖動，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呼著氣。我沒有出聲，我也在不自主的顫動，而且顫動的幅度越來越大。似乎是糞水太過冰冷，又似乎是今晚的經歷太過驚險，我被嚇壞了。

我們調整了好一會，周圍一片寂靜，慢慢的我感覺可以聽到周圍的蟋蟀和小動物的聲音了。然后我才開始聞到糞水的臭味，所有的感覺器官開始恢復了工作。吳小花和我說道：“吳艷不是人，今晚做游戲在月光下她沒有看到吳艷的影子。”

我今晚太過緊張并沒有注意到這些，我問道：“剛才你為什么要和我一起？”吳小花接著說道：“馬樂還有李杰和周鵬都沒有影子，只有你有。”

我很好奇的問道：“其他人呢，那個死掉的王浩，還有那個小男孩呢？”

吳小花盯著我看了好一會然后說道：“死掉的王浩有影子，那個小男孩也有影子。”我不禁身體猛的一個哆嗦，心里一驚，看了一眼吳小花，在月光下，吳小花的確是有影子的。

我又問道：“你為什么晚上來這玩游戲？”，吳小花輕聲和我說道：“他和吳艷是在一個鎮子里的，她中午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吳艷，吳艷喊她晚上一起玩捉人游戲，等玩累了就去吳艷家睡覺……”

就在我和吳小花說話輕聲說話的時候，我聽到廁所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吳小花也聽到了，然后她猛的吸了一口氣，又一頭扎進了糞水當中。我緊緊靠著糞坑凹進去的地方，感覺后背都被蹭破皮了，我打算就這樣躲在糞水里等到天亮，頭頂傳來了馬樂的聲音：“東子，他們都走了，沒有人了，你快出來吧，我們一起回家。”

小時候就聽奶奶說鬼話連篇，如果馬樂不是人的話，那么他說什么我都不能聽，我沒敢聽，也沒敢動，就一直緊緊貼著糞坑。就這樣我一直等到了天亮，但是天亮了我也不敢出去，就昏沉沉的靠著糞坑睡著了，直到我感覺渾身熱的難受，一股迅猛的惡臭傳進了我的鼻子，我緩緩睜開了眼睛，我看了看周圍，沒有看到吳小花。

我抬頭看了看頭頂，一輪太陽正掛在頭頂，曬得我頭皮發麻，我從糞水里艱難的爬了出來。然后來到廁所門口，我不敢貿然出去，我小心的趴在廁所的破門旁邊，順著門板上的破洞向外看去，我看到寺院外面一片寂靜，只有微風吹過院子里的野草隨風飄動，偶爾還能看到飛過一兩只蝴蝶。我打開廁所的門，做好了沖刺的準備，我狠下心一口氣沖到了前院。但是前院什么都沒有，包括昨晚死掉的王浩的血跡和尸體都看不到。我沖向了寺廟門口，并沒有看到昨晚堵住廟門的大缸，大缸還在原來的位置，就連大缸周圍的草也沒有被壓斷的痕跡。廟門就像昨晚來的時候一樣敞開著，我不敢繼續想下去了，我一口氣沖向了我們家的院子。

回去的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大中午村里很少有人出門。回到家，奶奶正在院子里倒水，爺爺躺在院子里的搖椅里聽廣播里的評書，看到我狼狽的樣子，奶奶立刻要拿掃把打我。我哭著一把抱住了奶奶，在我和爺爺奶奶說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奶奶心疼的看著我，然后給我打了一盆水讓我在院子里洗身體。爺爺湊近奶奶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么然后就從床底下拿出一個包袱出門去了，嘴里罵罵咧咧的說道：“敢欺負我孫子，也不看看馬王爺長幾只眼。”

晚上的時候我乖巧的幫助奶奶布置好晚飯，坐在凳子上等爺爺回來，奶奶從廚房走了出來，然后招呼我吃飯不用等爺爺了。雖然不解，但我出奇的聽話，當時我就決定從今以后只要是奶奶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夜里看完電視也不見爺爺回家，我只是焦急的在院子里朝村子外面的路盡頭看去，但是我沒敢走出院子一步。奶奶勸我說讓我先睡，等爺爺回來了她就喊醒我。迷迷糊糊的我就睡了過去，第二天爺爺終于回來了。

第二天一早我醒過來就聽見爺爺在客廳和奶奶說話，爺爺說著什么都讓老子收拾了，他們想投胎，老子就非要讓他們魂飛魄散。那兩個替死鬼也是可憐之類的話。奶奶一個勁的和爺爺說：“你說那天我怎么就沒看出來那小子不對勁呢，平時就這小子和東子走的近乎，怎么就想著害東子呢？”

我起床后，爺爺把一個牛骨頭的掛墜給我帶在了脖子上，并且告訴我今后哪怕是洗澡也要帶著，不要離開身體。并且和我說讓我把那一晚的遭遇爛在肚子里，永遠都不能說出去。帶著這個秘密我過完了暑假，迎來了初中生活。

初中是在鎮上，要求所有孩子都要住校。我和小學一個班的李昊分在了一個班而且還住在一個宿舍，李昊和馬樂是一個村子的。我無意間向李昊打聽馬樂的消息，李昊臉色一變，許久沒有開口，過了一會才和我說道：“馬樂暑假的時候過水淹死了，聽說那次事故挺厲害的，淹死了四個人有兩個是我們村子的，馬樂就是其中一個。”

我又好奇的問道：“還有一個被淹死的你們村的是誰？”，李昊說道：“周鵬，本來今年開學就上初三了，學習挺厲害的，打架也厲害，我們村子在鎮里住校的學生都喊他鵬哥，有他在沒人敢欺負我們村的孩子，可惜了……”。就在李昊說出名字的一剎那我瞬間就身子一震，然后呆呆的陷入了回憶當中，李昊問我怎么了，我才清醒過來。

日子總是過得很快，有些陷入回憶不想提及的事也就在枯燥的學習生活當中逐漸選擇性淡忘了。因為學校食堂的飯有些難吃，所以我會和同學偶爾一起去鎮上飯店吃牛肉面改善下伙食，一天周日早上我和同班的趙陽約好中午一起出去吃牛肉面，因為他家就住在鎮上，對鎮子里的美食很熟悉。他和我吹噓有一家牛肉面他敢保證我沒有吃過，我不信，他就非要和我打賭，如果我沒吃過，那最后就由我來請客。這小子每次蹭飯我也習慣了，就算不打賭他也會找理由蹭飯，所以我就答應和他走一趟。

飯店離鎮子有些距離，七拐八拐的來到了飯店已經是大中午了。趙陽翹著鼻子問我這家店我有沒有吃過，說實話我的確不知道鎮子里有這么一家店。吃完飯口味的確不錯，我也就爽快的請客了。當我們要出去的時候我看到有個小女孩在后廚和面，僅僅是掃了一眼我就能斷定那是吳小花。她怎么會在這家店里和面，想到之前的經歷，一股反胃的感覺瞬間涌上胸口，然后我就沖到了飯店外面，在一處下水溝邊上嘔吐了起來。趙陽急匆匆跟了上來，一邊給我拍背一邊問我：“飯不好吃嗎？”

趙陽不提飯也就罷了，他越說我就越惡心。吐了好一會，我感覺連同昨晚吃的都吐了出來，這才作罷。緩了一會，趙陽抽出一根煙遞給我說抽抽煙就會壓下去了。我平時并不抽煙，但那一天我并沒有拒絕。我和趙陽一邊抽煙一邊打聽面館的事，趙陽和我說面館是吳小花爸爸開的，吳小花本來今年和我們一起入學的，但是暑假的時候突然就發燒了，大病一場，然后就傻掉了。他爸和她媽也帶她去市里看了，醫生也沒有辦法，這才領回家。回家之后吳小花也不說話，別人問她啥她就傻傻的發笑。但是讓她做事情她好像能聽懂，做飯，洗衣服，做家務都是一把好手。所以他爸媽就不讓她念書了，在家里幫忙。

一根煙抽完我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站了起來，趙陽也站起來。就在這時吳小花端著一盆水走了出來，倒掉水之后看到了我和趙陽，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吳小花身體稍微一愣，片刻后就反應了過來，然后沖著我微微一笑，然后什么都沒說轉頭就回去了。

趙陽一路上和我說吳小花長得挺漂亮，又會干活，如果腦子沒病，該多好。我一路無語，聽著趙陽在一旁絮絮叨叨。事后我才知道，那個寺廟的廁所糞坑是連著寺廟后墻外面的，也就是說吳小花那晚很有可能是從糞水里憋氣到寺廟后墻，然后倉皇跑回家里的。

而那個三年級的小學生和馬樂是一個村的，但是我并沒有和李昊提起過，只是在李昊的閑談中得知他們村有個小孩很野，上小學打老師，晚上也不回家，就在山坳里或者墳地里湊活睡覺，餓了就回家偷東西，偷鄰居家的雞烤著吃，每次李昊提起這個小孩也有種厭惡的感覺，說完不忘用鄉下話罵一句“壞種”。我無意間問了一嘴，那小孩還上學嗎？李昊笑著說道“暑假的時候淹死在河里了，一起撈上來的還有個山上村子里的孩子，另一個孩子撈上來的時候都沒有人樣了，身上被捅了無數刀，村子里的人懷疑另一個孩子是被那個壞種給用刀捅死的，然后那個壞種也就自己跳河了。人山上那孩子的家長來找這壞種的爹媽要個說法，這家人不講理，還給人動刀子，真是有什么樣的家長就有什么樣的孩子。”

時至今日，那段記憶對如今的我來說可能就是午睡時的一個噩夢，夢醒了也就不存在了，爺爺早已經去世了，但他留給我的牛骨頭我一直戴著，洗澡也不會摘掉。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無神論者，但是夜深人靜我會帶著耳機去聽各種離奇怪異的小說，有時候也會看看下面的評論，有人說寫的很假，有人說編的不錯，但是我始終敬畏未知的一切，因為每年回家我都會看到吳小花在自己家的牛肉面館里干活，那段記憶會自然而然的浮現在我的腦海里，從虛幻變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