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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 漢陽造
  • 張隼
  • 5498字
  • 2015-05-29 10:34:50

諸葛錦華在家里一躺就是半年多。每一天,他都是在焦急、煎熬、怨恨、痛苦、期盼等各種各樣的負面情愫當中度過的。

自打和裴元基一道從德意志留學回國,他們就在一起打拼,其中的酸甜苦辣他嘗了一遍又一遍。眼下,槍炮廠正值多事之秋,裴元基就是有兩雙手兩個腦袋,怎么運轉得開?他恨不得馬上就跳下床,跟裴元基一道并肩戰斗。可是,偏偏他不能下床,不僅不能下床,連活動一下,也很困難。他實在受不了亂箭穿心般的痛苦,不僅變得粗聲粗氣了,甚至還對夫人動輒就破口大罵,絲毫不顧讀書人的體面與尊嚴。

好在裴云珠能夠理解他的心情,不僅不計較他的態度,反而越發覺得他是一個肯干事業的男子漢,更加小心地呵護他照料他。

后來,他能夠起床了,也能夠下地活動了。夫人用嬌小的身軀托著他,他的心里就會涌起一種虧欠感。他覺得自己的確不應該對夫人過分苛刻,廠子里面發生了天大的事情,也都應該由自己和像自己一樣的男子漢扛起來,關夫人什么事?他著實向夫人道了歉,把裴云珠感動得眼淚像一道清泉,停不住地往外流。

裴元基總要抽一點時間來看望他。每一次,大舅哥還沒有說出一個字,他就先急切地問開了:“廠子現在運轉得怎么樣?”

“你還是先安心養好身體再說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裴元基說道。

看著大舅哥一臉憔悴的樣子,他傷感地說道:“你在廠子里拼死拼活地干,我怎么能安心呆在家里呢?”

“你難道不放心我嗎?”裴元基微笑道。看到妹夫一陣尷尬,裴元基連忙掉轉了話頭:“好啦好啦,你不用擔心我,也不用擔心廠子。我今天來,不僅是為了看望你,也是要告訴你,廠子已經完全恢復了秩序。我再也用不著像前一段時間一樣奔忙了。”

諸葛錦華相信裴元基有能力很快就讓槍炮廠恢復秩序,可是,總覺得槍炮廠出的紕漏是自己惹出來的,到頭來自己躺在床上,卻要大舅子去擦屁股,很有些過意不去,就咬著牙,硬讓下人把他抬去了廠子。

裴元基一聽說妹夫來了,馬上停下手頭的工作,如飛般地跑到他的面前,說道:“你還沒痊愈,就跑到廠子里來了,要是惹出其它病癥,該如何是好?”

“你有點小題大做了,我只是躺在這里,能惹什么病癥?”諸葛錦華笑道。

說完,諸葛錦華就命令下人抬了自己,到各個車間里去轉一轉。裴元基哪敢怠慢,只有陪在他的身邊,一個車間一個車間地看過去。

“你看,廠子已經恢復秩序了,你可以安心呆在家里養病。”裴元基說道。

“豈止是恢復了秩序,簡直好得讓我都無法相信這還是不是原來的槍炮廠了。看起來,我還是低估你的能力。”諸葛錦華欽佩地說道。

饒是如此,諸葛錦華還是沒有接受裴元基的好意,繼續經常命令下人把他抬到槍炮廠。

“你已經親眼看到了,廠子運轉得很好,怎么還是跑來了呢?”裴元基說道。

諸葛錦華笑道:“我不是擔心廠子能不能有效地運轉下去,而是要學一學你在危急時刻的處事能力和方式嘛。”

裴元基無話可說,只有聽憑諸葛錦華每天都到廠子里來轉一轉。

諸葛錦華依舊對自己被人打傷的事情耿耿入懷。但是,他還不能站立,更不能行走,無法親自去查。他知道,張之洞和裴元基都在廣撒羅網,試圖盡快破案。他不能再給他們施加壓力,就這么一直靜靜地等待著,等到身體復原,能夠像以前一樣在槍炮廠正式上班了,兇手還是沒抓到,甚至連線索也找不到。令他欣慰的是,裴元基隨后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幾乎可以把一切意想不到的漏洞都堵得嚴嚴實實,再也不會出現類似的狀況了。

廠子運行得很平穩。原材料供應由歐陽錦亮一手負責,再也沒有出現任何問題;內鬼雖說仍然杳無音信,可是再也不敢輕舉妄動。漢陽鋼藥廠正在張之洞的大力主導下,緊鑼密鼓地籌建起來。

“漢陽鋼藥廠的建立,對槍炮廠無疑會是一個福音。我們應該嘗試著怎么提高槍炮彈藥的產量才對。要不然,漢陽鋼藥廠一建起來,供應的原材料大大超過我們的需求,我們就顯得太無能了。”諸葛錦華一正式上班,就向裴元基提議道。

“是的,我也是這樣認為的。”裴元基說道。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考慮到這些問題。怎么樣,有具體辦法嗎?”諸葛錦華問道。

“我曾經設想過跟江南制造總局合作,優勢互補,以最大限度地提高我們雙方的產量。向總督大人匯報過后,得到了總督大人的首肯,總督大人親自跟江蘇巡撫進行過溝通,結果不了了之。”

“江南制造總局自恃是大清王朝第一家最大的兵工廠,哪里會把我們這個新興的槍炮廠放在眼里?不過,他們一樣有軟肋:槍炮與火藥制造的關鍵部門都是外國人在操控,容易受制于人。我們都是畢業于德意志帝國的軍火制造行家,各種要害部門都是我們自己的人掌控,只要我們注重從內部挖掘潛力。遲早有超越江南制造總局的那一天。”

“從內部挖潛,作用似乎也很有限,還不如一步步地擴大槍炮廠的規模。”

“這倒真是一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諸葛錦華的興趣高昂起來了:“你想到了怎樣擴大槍炮廠的規模嗎?”

“當然。”裴元基說道:“把如今的各個生產車間,進行重新劃分,設立槍械分廠、炮廠、炮座廠、彈藥廠等等各種分廠。不過,真要這樣干的話,銀子仍然是我們必須面臨的一大難關。”

“銀子不夠,我們可以一步步地實現槍炮廠的擴充計劃嘛。”諸葛錦華說。

就在裴元基和諸葛錦華兩人一同絞盡腦汁地謀求大幅度提高槍炮的產量時,裴應儒老人卻因為聽到了一個傳說,一時氣急,腦袋一暈,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再也沒有站起來。

裴應儒在兩歲的時候就經歷過西方列強入侵帶來的屈辱。長大了,親眼看到太平天國的部隊跟曾國藩率領的湘軍接二連三地在武漢三鎮大打出手。

他搞不清楚,太平天國也好,湘軍也好,為什么放著西方列強不去打,卻要自相殘殺。他們真的打得莫名其妙啊。難道他們不能擰成一股繩,先把那些番邦夷族打出去,再來解決內部問題嗎?太平天國把外國人當成了洋兄弟,曾國藩的湘軍和大清王朝干脆和番邦夷族勾結在一起,把一支席卷了大半個中國,持續了十幾年的太平天國運動鎮壓下去了。結果誰落著了好?太平天國被殺了一個精光,好端端一座圓明園讓人搶掠一空,焚燒一空。

因而,裴應儒的憤怒是可想而知的。

憤怒歸憤怒,他無能為力,只能寄希望于朝廷吃一塹長一智,今后別干這種自毀長城的事情,也寄希望于大清王朝的子民真正把國當成自己的家,共同打造一道抵御外國侵略的銅墻鐵壁。

他把兒子送去德意志,把女兒嫁給諸葛錦華,就是指望他們造出槍炮和火藥,一舉把外國強盜全部趕出國門。沒想到,兒子女婿倒是槍炮制造出來了,卻這些槍炮并不是用來驅逐外國侵略軍,而是幫助外國軍隊來消滅對付外國侵略軍的義和團。

說起義和團運動,就得追溯到1898年的秋天。

那時,魯西北義和拳首領趙三多在冠縣蔣家莊樹起了扶清滅洋的旗幟,率眾攻打當地教堂,揭開了義和團反帝愛國運動的序幕。到1899年秋,義和團運動的火焰已經曼延到了山東直隸的許多州縣。

義和團運動的迅猛發展,引起了西方列強的恐慌。西方列強要求清政府盡快撲滅義和團。清政府于1899年底任命袁世凱為山東巡撫,血腥鎮壓義和團。山東義和團轉移到直隸,與當地義和團聯合。1900年春,山東直隸的義和團揮旗北上,連克州縣,勢力發展到京津地區。

慈禧因為義和團一時難以剿滅,且義和團打出扶清滅洋的旗號,很適合她的口味,就采取招撫的手段,命令義和團跟清軍一道共同抗擊列強的侵略。

1900年6月初,八國聯軍在英國海軍中將西摩爾的率領下,從天津向北京進犯。義和團與清軍相互配合,沿途阻擊敵人,將侵略軍趕回天津租界地。6月中旬,八國聯軍在大沽口登陸,攻陷大沽炮臺,向天津進犯。義和團同天津守軍進行了英勇抗擊。7月初,義和團首領張德成親自指揮部眾攻打天津東南的紫竹林租界地,曹福田率團眾和部分清軍跟侵略軍爭奪老龍頭車站。8月初,八國聯軍在德意志瓦德西將軍的率領下,由天津再次進犯北京。義和團和清軍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抵抗,最后還是讓北京落入敵手。

當義和團與清軍相互配合,打得外國侵略軍遍地找牙的消息傳到漢陽,裴應儒不由格外振奮,覺得從此以后,只要義和團跟清軍繼續相互配合,無論番邦夷族有多少軍隊,最后都會趕回大清王朝的疆土。

一想到義和團的拳眾手里都沒有槍炮,他火速找到兒子和女婿,說道:“義和團打出了國人的威風,大長了國人的志氣,可是,他們并沒有像樣的槍炮,你們廠子里生產出來的槍炮既然是最先進的,為什么不拿出一些槍炮火藥送給義和團,讓他們狠狠揍那些番邦雜種呢?”

“話雖如此,我們只管生產槍炮,卻管不了槍炮的分配。”裴元基和諸葛錦華深感為難地說。

“難道你們不能跟分配槍炮的人說嗎?”裴應儒很不高興地說。

兒子女婿不愿違拗了父親的心意,兩人商議一通,決定由裴元基當面向張之洞發出為義和團提供一部分槍炮的請求。

不等裴元基的話音落地,張之洞就氣咻咻地訓斥道:“胡鬧!義和團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只會給洋人進一步侵略我大清王朝提供借口,我難道還要支持這種運動嗎?”

“可是,他們畢竟是在打洋人啊。”裴元基說道。

“打洋人也要看一看手里是不是有本錢。沒有本錢,只怕是洋人滅不了,大清王朝反而更加陷入災難!”

“老佛爺不是下旨命令全國軍隊跟義和團一道抗擊洋人嗎?”裴元基問道。

“那也不行。”張之洞原以為只要自己點出了問題的關鍵,裴元基就會理解自己的苦衷,沒料到裴元基竟然還是開不了竅,怒氣又增加了一分,說道:“我已經跟李鴻章大人他們一道提出了東南互保的主張,決不會支持這種讓整個大清王朝瀕臨危險的舉動,更不會讓湖北槍炮廠生產出來的槍炮落到義和團手里。”

裴元基灰溜溜地回去了槍炮廠,再也不敢去見自己的父親了,心里滾過一陣杰一陣的疑慮與困惑,不知道到底是父親的想法對頭,還是張之洞大人的想法對頭。

裴應儒不見兒子的回音,巴巴地跑到槍炮廠找到了兒子,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把腳一頓,連聲嘆息:“張大人怎么能這樣做呢?他難道不知道,在列強侵略的前提下,民眾能夠起來反抗,不僅是朝廷之福,也是民族之福嗎?他難道不知道,一味地妥協,只能助長列強的侵略氣焰嗎?”

他無力改變什么,只有強壓下了心頭的不快,靜靜地等候著更大的捷報。然而,再也沒有捷報,先是北京陷落,緊接著就是慈嬉再一次攜帶她的兒子和親信大臣落荒而逃。逃就逃吧,在逃跑的途中廣發號令,召集各路勤王之師,收編所有的義和團會眾,編列成一支強大的政府軍,直接向張之洞發布圣旨,命令他火速把漢陽造發給義和團,要他們反攻北京,把八國聯軍打出大清王朝的都城,再趁勢把軍隊投向所有侵占在大清王朝疆土的番邦夷族,番邦雜種再多,也是抵擋不住的。

可是,那個老女人并沒有這么做。她不僅不給拼死抵抗列強的義和團會眾任何獎勵,反而改弦易轍,在逃跑途中下達了鏟除義和團的命令!于是,打著扶清滅洋的旗幟,曾經跟清軍在抗擊八國聯軍的戰場上并肩作戰的義和團遭到了清軍的血腥殺戮。

裴應儒一聽到這個消息,就渾身冰涼,心臟凝結成了一塊沉甸甸的鉛塊,不停地往下墜。

“為什么?她為什么要這樣做?難道真像張之洞大人所說的一樣,義和團錯了嗎?”他的嘴巴里僅僅叫出了這么一句話,身子就像鉛塊一樣重重地栽倒在地。從此以后,他就再也說不出清晰話了,思維混混沌沌,手腳都失去控制能力,不住地亂搖亂動。

他是倒在私塾的教室里的。他的孫子和外孫以及所有前來求學的小家伙都大為驚慌,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裴俊超率先回過神來,馬上把母親和裴家上上下下都招引過來。裴云珠很快就得到消息,跑回了娘家,看到的是老父親雙眼看著窗外,嘴唇不停地哆嗦著,雙手和雙腳不住地敲擊著床板,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裴元基和諸葛錦華接到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裴府。一見父親的樣子,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最先為裴應儒老先生醫治的大夫忙碌了很長一段時間,搞得渾身上下大汗淋漓,最后雙手一攤,只對裴元基說了一句:“裴大人最好還是為裴老先生做最后的準備吧。”

裴元杰很快也回到了家。

自從打出了漢陽造第一槍,他就更受張之洞的垂青。總督大人把整個親兵營都交給了他。他更是對張之洞感恩戴德,一切唯總督大人的馬首是瞻。

父親行將就木,他的心里倒不怎么著急。他一直對父親把他趕出家門的事情耿耿入懷。要不是張之洞委托他以總督大人的名義前來探視,他才不愿意這么快就回家。

對哥哥和嫂子他倒是很尊重,也很聽他們的話。只要哥哥嫂子流露出什么意思,他不敢不從。他也對姐姐裴云珠和姐夫諸葛錦華很有好感,因為他們誰也沒有像父親一樣動不動就想把他往外趕。

他還跟歐陽錦亮建立起了很好的私人關系,經常到歐陽錦亮府上走一走,串串門,說說話。

在軍營里,有張之洞罩著,他沒把幾個人放在眼里,因而幾乎沒有知心朋友。

就是沒有張之洞大人的委托,他也不能不回家。他要做給張之洞大人看,做給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和歐陽錦亮看,也要做給孔夫子指定的禮數看。他需要這個,要不然,他可就真的寸步難行了。

父親說他傷風敗俗,父親罵他不成器。其實,打心眼里,他是想成器的,而且想成大器。他覺得做人做事,別光一板一眼地按照別人的吩咐和書本上的教條去做,要有自己的思維,要有自己的理想,要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否則就不是男子漢。他現在不是已經成器了嗎?要是完全按照父親的心愿,坐在私塾的教室里,板著臉孔,搖頭晃腦,故作姿態地哼一哼之乎者也,有什么意思?

他真的搞不通,男兒為什么要被這個東西迷住。死抱著書本,能啃出多大的前途?父親不是把子曰詩云念得滾瓜爛熟,誰也比不了嗎?倒是給人家高鼻梁藍眼睛的雜種們念一念呀,看一看人家打不打你,殺不殺你,放火燒不燒你。可見子曰詩云是沒有用的,洋槍洋炮才是真家伙。

這么一想,他又覺得父親并不完全是孔夫子的信徒。要不然,父親不會讓哥哥十四五歲的時候就放棄了四書五經,飄洋過海,去德意志帝國學軍械。

看起來,父親只是對自己一個人不滿。老人家硬要看自己不順眼,自己為什么要去觸他的霉頭?不理他,離他遠遠的,只當他不存在就好了。他也就真的當父親不存在。要不是父親快要死了,他就決不會再回來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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