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屈原與楚辭
- 中國藝術(shù)經(jīng)典4
- 陳曉丹編著
- 3745字
- 2015-05-13 15:16:59
屈原其人
《詩經(jīng)》的時代,是一個詩人無名的時代。到了戰(zhàn)國時期(公元前475年—前221年),中國終于出現(xiàn)了第一個大詩人屈原。屈原大約出生于公元前343年(另一種說法是公元前353年)的楚國,比孟子和莊子略晚。中國在漢代(公元前206年—公元220年)出現(xiàn)宮廷御用文人以前,沒有以寫作為業(yè)的專門的文學家,屈原在當時實際上是一個政治家,不過他留下了二十多首詩作,其中的《離騷》、《天問》是幾百句的長詩,涉及的內(nèi)容從天地萬物到人世政治,十分廣泛。一般都把屈原當作楚辭的首創(chuàng)者,后繼者有宋玉等人。楚辭“皆書楚語,作楚聲,紀楚地,名楚物”,也就是說,楚辭是具有很強地域色彩的詩歌,是用楚國方言寫作的,而且還能用楚國音樂誦唱。當然楚辭的一些用詞在全國是通用的,特別是作為楚辭重要特征的“兮”字,在《詩經(jīng)》的“雅”、“頌”和“國風”中都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
《天問圖》屈原是楚辭的首創(chuàng)者,指的是他在總結(jié)楚國民間詩歌的基礎(chǔ)上,進行了發(fā)展和再創(chuàng)造。屈原“博聞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不過他一生坎坷,曾做過楚國的高官,一度還頗得楚懷王的信賴,但“忠而被謗,信而見疑”,最終自沉而死。屈原所處的戰(zhàn)國時代,周王室衰微,諸侯國群雄并起,秦國和楚國是最強勁的對手。屈原把秦國視為“虎狼之國”,但他的識見,使楚國上層的親秦派視他為眼中釘,因此屈原屢受誹謗,為楚懷王所疏遠,被迫離開楚都,“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后來他一度重回楚國故都,那是在楚國受到秦國攻擊的危急時刻,他被派往齊國成功搬來救兵解圍,回國之后任三閭大夫,主持了為在秦楚大戰(zhàn)中死難的數(shù)萬將士舉行的盛大的招魂儀式,并作有《招魂》一詩。秦國與楚國聯(lián)姻,懷王的幼子子蘭以“奈何絕秦歡”為由,堅持要楚懷王去秦國,屈原堅決反對。楚懷王此去果然被囚,竟客死于秦。秦軍連年壓境,屈原怒詬公子子蘭之不智,得罪了子蘭。繼位的頃襄王是子蘭的哥哥,子蘭通過上官大夫進讒言奏效,屈原此次被頃襄王放逐到更遠的地方。屈原在外流放多年,對楚國尚心存一線希望,直到公元前278年,秦軍攻陷了楚國的首都,此后,又一步一步地南移,在公元前277年逼近了屈原的流放地。屈原涉江過水,退了又退,最后到達了長江東北的汨羅江。此時楚國大勢已去,最終難逃被秦國吞并的命運。屈原不愿當俘虜,對楚國也徹底絕望,于極度悲憤中投入汨羅江自盡而亡。楚國人都知道使得楚懷王客死異國的是公子子蘭,而遭到放逐的卻是屈原楚國為秦所逼,而屈原曾是最早洞察了秦國野心并提出警示的人,因此國人都為他鳴不平,同情他的遭遇。屈原投江的日子是農(nóng)歷五月五日,人們?yōu)榱思o念他,每年的這一天都舉行劃龍舟比賽,并包好粽子投放到江中供屈原的冤魂食用。以后這一天就成為中國人共同的節(jié)日一—端午節(jié)。
屈原是中國第一個大詩人,他的愛國情懷、“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精神追求、直道而行的人生信念,都給中國文人以巨大的影響。
《離騷》
屈原一生作品豐富,《離騷》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也是中國文學中最優(yōu)秀的詩篇之一。《離騷》是長篇抒情詩,共有三百七十二句。“離騷”的“離”是遭遇的意思,“騷”是憂愁,“離騷”就是“遇到憂愁之事”。《離騷》塑造了一個出身高貴、人格高潔的抒情主人公形象。抒情主人公“朕”(“朕”就是“我”的意思,“朕”這一人稱代詞在先秦并不專屬于君王自稱。)是“帝高陽之苗裔”,高陽是中華民族共同祖先“黃帝”的孫子,可見詩人血統(tǒng)之“高貴”。詩人“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所飲所食為高潔象征的木蘭秋菊,但詩人所處的卻是一個“惟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的時代,“眾皆兢進以貪婪兮,憑不厭乎求索。羌內(nèi)恕己以量人兮,各興心而嫉妒”,通常的情況是“固時俗之工巧兮,儷規(guī)矩而改錯。背繩墨以追曲兮,兢周容以為度”。屈原所提的“黨人”、“眾人”都是針對擁有權(quán)勢而又貪婪無恥的貴族及其子弟而言的,說到無權(quán)無勢的下層百姓,在他的詩中使用的是“民”這一詞,他最著名的詩句之一——“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即表達了對楚國國勢艱危、民生艱難的深切的哀愁和關(guān)懷。
屈原在《離騷》當中提出了幾條自己可以走的道路,并且通過幾組人物的對話關(guān)系來表現(xiàn)。女媭娓娓勸說,既然別人并不體察他的憂國憂民之心,那么何必如此自苦,獨異于眾人,受眾人排擠,但屈原還是執(zhí)意直道而行,“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即使最后“伏清白以死直兮”,也無怨無悔。在流浪途中,他試圖從靈氛的占卜中獲得一點啟示,靈氛說出了“何所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勸他離開自己的祖國,但屈原是楚國貴族,和楚國同姓,他合不得離開。所以此時他要求自己“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而漫漫長路的盡頭卻也就是死所。楚辭
在屈原寫作的時代,他的作品并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稱呼。到了西漢,先是司馬遷,后來是劉向,才把屈原及其后繼者的作品統(tǒng)稱為“楚辭”。楚辭誕生于散文高度發(fā)達的戰(zhàn)國時代,受自由奔放的散文風氣的影響,突破了《詩經(jīng)》短章復沓的形式,句式變化繁多,詩歌內(nèi)部情緒緊張激烈,多有如江水之滔滔的追問或自我審視。因此詩篇往往波瀾起伏、氣象萬千。在詩經(jīng)里“兮”字很常見,但多是四言體的,也就是由四個字組成一個句子;而楚辭則靈活得多,詩句的字數(shù)增至五字或更多,由于不愿囿于四言的格式,但其他格式尚未形成,所以楚辭就加進“兮”字來調(diào)整節(jié)奏,一般詩句的節(jié)奏是“三”“三”兮“三”“三”,如前面舉例的“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就是三三節(jié)奏的。
楚辭還廣泛使用對偶句,《詩經(jīng)》中對偶句并不常見,而南方民歌當中對偶的形式本來就比較常見,像《越人歌》中有“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的對偶,《孺子歌》則有“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而屈原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使用對偶句就更為普遍,《九歌·少司命》當中的“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就是對偶名句。
楚辭的風格集華麗與質(zhì)樸于一身。屈原所作楚辭詞章華美,而且是他首創(chuàng)用香花美草自比、比人,用植物來象征人的精神品格。同時楚辭的基本品格卻又是剛勁堅直的,這種基本品格以詩人的憂國憂民為底子,以他的自我持守為依托。
在《離騷》的開篇,詩人的形象就是一個披香草、佩秋蘭的抒情主人公:“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屈原曾經(jīng)擔任過三閭大夫,職掌王族三姓昭、屈、景的宗族事務并負責督導這三姓的子弟,也就是負責貴族子弟的教育。他在《離騷》當中曾經(jīng)寫道:
拿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
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
冀枝葉之峻茂兮,愿竢時乎吾將刈。
在這里,屈原是一個園丁的形象,他種植蘭蕙等香花美草,把貴族子弟比作“杜衡與芳芷”等,對他們寄以厚望,希望他們“枝葉峻茂”之后能有所作為。但是屈原后來卻失望了:“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由此,他“哀眾芳之蕪穢”。
屈原的詩歌中還出現(xiàn)大量的美人形象,大多在比喻的意義上使用。當然歷來的解釋不同,有人認為美人是屈原自比,將君王比為夫,君臣關(guān)系類于夫婦關(guān)系;也有人認為美人有時指屈原,有時指楚國國王:
日月忽其不掩兮,春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以容顏易逝的美人自比,擔心為君王所不用;如美人為國王,則是擔心他年華逝去還無所作為。
屈原的詩作也觸及到宇宙意識,他的詩篇《天問》是對宇宙萬物,既包括自然界,也包括人類社會各種現(xiàn)象的問難,發(fā)問既天真又智慧。《天問》提出的問題共有一百七十多個,其中有類似這樣的問題:
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圜則九重,孰營度之?
惟滋何功,孰初做之?
斡維焉系?天極焉加?
八柱何當?東南何虧?
他的提問大致的意思是說:陰、陽、天三者結(jié)合在一起,究竟是先有陰陽的變化然后才有天呢,還是先有天然后才有陰陽的變化呢?天有九層,是誰把它安排成這樣的?這是何等偉大的功勞,是誰最初開始營作的呢?天空不停地旋轉(zhuǎn),旋轉(zhuǎn)的樞紐在哪里連結(jié)?天的頂端又往哪里安放?支撐地面和天空的八根大柱在什么地方?地面既然有八根柱子支撐,為什么東南方有一部分的塌陷?
屈原所作“楚辭”,與《詩經(jīng)》相比,形態(tài)和詩思大有不同。《詩經(jīng)》樸質(zhì)、天真,楚辭華富、駁雜,“其思甚幻,其文甚麗”;《詩經(jīng)》的風格“溫柔敦厚”,而屈原作品“憑心而言,不遵矩度”(魯迅《漢文學史綱要》)。所以后世奉詩教為正宗的,對楚辭常有訾議,但楚辭對后來中國文學的影響,實際上是超過《詩經(jīng)》的。屈原身處散文高度發(fā)達的戰(zhàn)國時代,他的詩歌語言接受過散文化的洗禮,但又朝著詩化的方向作了更多的努力。屈原所作楚辭,幾乎句句用韻,又多用排偶,這都是中國詩歌此后基本的路數(shù);《詩經(jīng)》多四言詩句,以二字節(jié)奏為基本形式,屈原楚辭開創(chuàng)的三字節(jié)奏的詩歌寫作體式,為中國后來的五七言開辟了“三字節(jié)奏”的道路,影響中國詩歌此后一千多年的路向。屈原楚辭各篇或“朗麗以哀志”,或“綺靡以傷情”,或“瑰詭而慧巧”,或“耀艷而深華”,“故能氣往轢古,辭來切今,驚采絕艷,難與并能矣”(劉勰《文心雕龍·辨騷》)。楚辭的“浪漫主義”與《莊子》有相近處,但莊子認為“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遂陷入虛無主義;而屈原則沉郁執(zhí)著,最后甚至以生命殉自己的信念,是以生命、情感和文采“自鑄偉辭”。此后中國詩人如李白,如蘇軾,其實都是屈原的異代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