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99年新產品被模仿,陷入惡性競爭(11)
- 艱難的制造(《淬火年代》影視原著,張新成、宋祖兒主演)
- 阿耐
- 4978字
- 2015-05-21 10:52:53
“柳先生,我尊重你的才華和執著,才會幫你一起生氣楊總的無賴行徑。有些事法律懲罰不了他,老天還會劈一只響雷下來呢。但我不是為你犧牲,我是被當年的合資日方招聘進來,說好的是進先進的研發中心,但等我分配進來,市一機已經換了老板。都沒等我板凳坐熱,市一機又換老板。研發中心當然也沒影子,他們想分配我做辦公室花瓶,我堅決不肯,可抗爭結果還是給分到進出口部做花瓶。好吧,為了戶口,我做。現在一年期滿,我的檔案和戶口不會被退,我當然辭職。與你無關。紙條你拿著,你絕不能讓楊總得逞,這是市一機很多正義同志們的嚴正呼聲。”
柳鈞不曉得這個小姑娘究竟什么意思,“我在市一機有不少朋友,但是他們的生存依賴于市一機的生存,他們心里雖然知道我被侵權,可是他們在行動上未必發出正義呼聲。不過依然謝謝你的紙條,我會留作紀念。”
余珊珊只不過是說話夸張了點兒,表情眉飛色舞了點兒,沒料到好心沒好報,被無情揭穿,不禁俏臉通紅。她是從小就四方通殺的美女,她自然不肯受一點點的委屈,“你沒嘗試,怎知市一機群眾沒有正義?當然,楊總權勢傾城,你選擇忍氣吞聲,選擇望風披靡情有可原,你識時務。可是,我原以為你好歹有點兒血性,你會想辦法阻止外商的采購維護自己的權益。看錯你!”
柳鈞本來就憋悶,好不容易自我調節才表面顯得心平氣和,被余珊珊一刺激,怒了。但他瞪了好一會兒眼睛,最終還是沒對女孩子下毒舌,可還是忍不住道:“那輛車子好像是你們楊總的,他也來這種地方吃飯?”
柳鈞說得認真,余珊珊信以為真,放眼一搜,果然見轉角停一輛舊普桑,依稀仿佛就是楊巡的座駕,她一驚之下,本能地捂住自己的臉,可又擔心地從手指縫中鉆出兩只眼睛,四處打量。好在沒找到楊巡。
柳鈞這才道:“我剛才看清楚了點,好像不是你們楊總的車牌。現在滿大街都是這種車。”
余珊珊驚魂甫定,她可不愿在離職的節骨眼上被楊巡抓到與外敵溝通,被扣住檔案。那種農民不拿別人當人,居然想得出讓她當誘餌使美人計,那種人什么干不出來。但余珊珊喝一口啤酒,鎮定下來,忽然意識到上當了。她頓時惱羞成怒,柳眉倒豎,起身憤憤欲走。可欲走還留,非得罵完才肯離開。“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還不是繞著楊總不敢照面?你有種自己闖禍自己解決問題,別讓你爸拉一副老臉,挨楊總訓孫子一樣地罵啊,我們旁邊聽見的都替你爸抱不平,你昨天又去哪兒啦。你比我還沒膽子……”
柳鈞見余珊珊生氣,本已起身阻攔,準備道歉,但聽得余珊珊罵他的內容,急火攻心,眼看著余珊珊滑不溜秋非走不可,他急了,一把抓住余珊珊雙臂,急道:“我爸去找楊巡了?我爸……在哪兒……他們怎么……楊巡怎么對我爸爸?”
余珊珊驚得立刻住嘴,雙手順勢護在胸前,嚴正警告:“柳鈞,你不許耍流氓。立刻放手。”見柳鈞火燙似的抽回手,背到身后,余珊珊卻轉嗔為喜,被柳鈞的動作逗笑了,她手指椅子命令:“坐下,坐下跟你說。”
柳鈞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聽余珊珊說她怎么聽見楊巡與柳鈞爸通電話的經過。柳鈞可以忍,可以想盡法子化解從楊巡那兒所受的屈辱,也可以對經濟損失視而不見,可是他不能忍楊巡對爸爸的侮辱。偏偏余珊珊記憶驚人,又不顧柳鈞情緒,小嘴嘀嘀呱呱將楊巡的話一字不漏地復述出來,柳鈞的腮幫子不由自主地痙攣,太陽穴突突亂跳。他不知道爸爸找了楊巡。他還以為楊巡終究是理虧,因此不敢見他們,只會背后搞搞陰謀。那么他撤訴了之后,昨天爸爸告訴他稅務那邊也改口,他還以為事情就這么罷休了。他沒想到,這還是爸爸去求了楊巡的結果。相比爸爸,他自以為受到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尤其,爸爸還是拖著年初才剛小中風后的病弱身軀承受楊巡的侮辱。
這一刻,柳鈞恨自己。
“還有嗎?”柳鈞勇敢地問出聲,既然事實撲面而來,他選擇面對。
“沒了,你臉色很糟糕。吃點兒紅燒小蹄髈,都快涼了。”見柳鈞拉著臉搖頭,余珊珊道,“這就是了,你應該生氣。快吃吧,吃飽才有力氣生氣。”
柳鈞沒法說話,怕一說話就是爆發。面對余珊珊好意遞來的半只小蹄髈,他沒有胃口,可是嘴巴卻由不得他,他的嘴巴狠狠咬下一大口,幾乎不用咀嚼,就硬生生吞咽下去。蹄髈肉雖然煮得潤滑,可是那么一大口下去,還是將咽喉擠得刺疼,柳鈞卻享受這等疼痛,繼續大口大口地吞咽。余珊珊終于覺得大大不妙,眼看柳鈞半只蹄髈下去,眼睛又瞄向另外半只,她連忙搶先一步,將盤子攏進自己的領地。卻見柳鈞一抓不著,大掌一個轉彎,抓住啤酒瓶,她趕緊伸手去搶。可是柳鈞力氣大,她搶不下來,兩人各持酒瓶一段,僵持。
“別借酒澆愁,你還開車呢。”
“我沒,我只是漱漱口,你放心。”
“你聽著,你現在連聲音都在顫抖,你聽我的,放手。”余珊珊嘴上苦口婆心,下手卻是辣手摧花,騰出一只手化掌為刀,一刀將柳鈞的啤酒瓶劈到地上,她自己也握著手疼了好久。小二聽到啤酒落地聲過來查看,余珊珊立刻叫小二打包,將幾乎沒動過的四只菜打包成一式兩份,但叫小二將半只蹄髈劃歸到她的餐盒里。然后,摸出一百元大鈔算賬。柳鈞總算反應過來,連忙遞上自己的鈔票,將余珊珊的錢攔住。
小二拿錢算賬去了,柳鈞直著眼睛看著余珊珊。余珊珊道:“這才是正常反應。原來你不知道就算了,現在你要是仍然沒事人一樣,那么你不是大奸大惡就是孬種。”
柳鈞欲言又止,說出口的不再是想說的,“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你兩只眼睛的視線各自為政,都沒焦點,誰敢坐你的車。”
柳鈞喪氣,伸手捂住兩只眼睛,指望松開雙手時,視線能夠對準焦點。他都氣瘋了,滿肚子都是左沖右突的悶氣,所有言行都是本能,幾乎沒法經過大腦。
余珊珊見柳鈞可憐,實在不忍心棄之不管。“喂,柳鈞,我講故事給你聽吧。”余珊珊說到這兒,卻打個噎,她該講什么故事啊,好像脫離幼兒園后,她的故事儲存就斷檔了,總不能給柳鈞講小紅帽大灰狼。她一急,自家的事情就竄到了嘴邊。“你知道嗎?這兒是我爸媽的故鄉。但是他們大學還沒畢業,國家需要他們支援邊疆建設去了。從小,爸爸媽媽就抱著我和弟弟,給我們回憶江南有多好,吃的東西有多少。我每次都被饞得發誓一定要考到爸媽的母校,然后爭取高分分配到爸媽的家鄉打頭陣,讓爸媽退休就可以回來故鄉安享晚年。喂,柳鈞,你聽著嗎?”
“我聽著,謝謝你,珊珊,謝謝你幫我。”
余珊珊被一聲“珊珊”叫得臉紅了一片,幸好柳鈞捂著眼睛沒看見。她獨自扭捏了會兒,才又道:“我在市一機做得不痛快,也沒賺到多少錢,爸爸媽媽沒挑破,他們借口以后老了要回故鄉住,弟弟大學畢業也得分配過來,就拿錢給我買房子,方便我把集體戶口轉到自己房子里,讓我可以在這兒立足。可是爸媽的錢來得不容易,國企效益不好,他們又要供我和弟弟上學,都沒多少積蓄,這些錢都是他們牙縫子里省下來的。我拿到錢的時候哭了一夜,我想我真沒用,不能幫到爸媽,反而還要拿他們的錢。可我還是得用爸媽的錢買房子,否則我離開市一機就沒地兒住了。”
柳鈞沒想到余珊珊跟他說這些,心里感動,不知不覺就轉移了注意力。“謝謝你信任我,告訴我這些。”
“不是我信任你,而是你值得信任。大學畢業后都沒見到幾個正經人,經常稍微熟悉點兒就言語不三不四起來。我被楊總派去監督你那么多日子,你有好處從來沒忘記我,老板妹妹送你的牛排都會記得分我一半,可你從來沒亂七八糟。”
“我有女朋友。”
“多的是有家有口還不三不四的。完全是人品問題。可以走了,你看上去正常啦。”
“等等,你離開市一機后準備去哪兒工作?”
余珊珊前一刻還在做著柳鈞的精神導師,下一刻就沒了脾氣,“找工作正好應了墨菲定律[2],我想找技術工作,可是人家公司不要我,說我沒經驗,手里沒現成的成果,他們不要儲備人才。好不容易有一家要我,卻是讓我去管技術檔案。結果還是外貿公司張開雙臂歡迎我,總是我最無可奈何的選擇卻最歡迎我。”
“前陣子我想找幾名助手,結果專業符合的男生一聽所做的工作和所領的工資,都不愿來。有的更是露出把我這兒當跳板的意思。可我沒辦法,現階段只能開出這樣的工資。而其他公司不愿招聘沒經驗的大學生也有他們的道理,怕教熟就飛了,不高的工資留不住人才。簡直是一對死結。你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不是你的錯。走吧,我送你回家。”
余珊珊領柳鈞去取了自行車,扔進車后備箱。她上車就好心提醒,“他們都說楊總黑白兩道都有勢力,你得小心他。”
“我已經吃過他的虧,我起訴他侵權,他反手就是一招,打得我爸背著我找他說好話去,我也只能撤訴。剛昨天的事,非常內傷。這種事……”柳鈞長長呼出一口氣,“我不會忘記。”
“你不能這么文明,這是豺狼世界。”
柳鈞嘆一聲氣,他這回沒再說出不能因為別人的言行而改變自己的理念之類的話,深深的屈辱讓他閉嘴。他很懷疑,時隔一天,他還能喊出“我是柳鈞,我永遠是柳鈞”這樣的口號嗎?
余珊珊的住處是一剛落成的新區,才剛交付,整幢樓還黑燈黑火的,沒什么人家入住,黑夜中偶爾還傳來裝修的聲音,寂靜得可怕。柳鈞陪余珊珊上樓,就站定在門口不再進去,看余珊珊進門開燈宣告沒事,他便告辭。他沒有立即回家,他在大街小巷兜圈,終于找到一家還沒打烊的五金店。他買一把鎖回家,連夜就將鎖換了。他不愿再忍,再也不要見傅阿姨上門。他也沒找錢宏明痛訴,他只是一個人在陽臺坐了半夜,面對著城市的萬家燈火,打著卑鄙的主意。
柳鈞暫時放下手頭的技術工作,開始學著爸爸,拎一只包出差。他先去母校拜會老師,他從來都受老師的喜歡。從母校出來,他拿著老師和留校同學給的名片,借著老師和同學電話開通的捷徑,一家家上門找校友演示他的專利。他的同學是最幫忙的,不僅替他安排食宿,還幫他煽動上司點頭,幫他出謀劃策如何最有效地與主要負責人溝通。柳鈞從爸爸那兒學乖了,最先交給同學校友好處費的時候,他還會臉紅,還會猶豫會不會被拒絕,也都不知道怎么開口。一來二去,他熟練了,素未謀面的校友們也成了他的好幫手。他用五萬到十萬不等的價格,將他的圖紙一家家地賣出去。
這回,他不心疼他的勞動果實。他知道,他賤賣出去的那些技術很快就會被轉化為生產。那些生產出來的產品,很快,將與楊巡高成本開發出來的產品展開激烈競爭。充分競爭的結果,楊巡別再指望拿高價偷竊來的產品賺大錢發橫財。
市一機的有關消息也不斷傳入柳鈞的耳朵。當初前進廠在市一機手里吃過的虧,市一機而今也一分不差地吞下。幾乎是所有的內貿生意全都毀約。厚道一點的毀約是一個電話打來要求重新修改合同,核定價格,不厚道一點的則是一聲不吭,等市一機送貨上門,他們以千萬條質量理由將產品退回。偏偏沒有柳鈞這樣的人盯現場監管,市一機產品的合格率還真馬馬虎虎,有小辮子可抓。
這幾個悶虧,楊巡吃得無法發作。好在他還有外貿大單,他則是自己親自出馬,督促銷售部重新打開國內市場。柳鈞回家,將帶回的匯票與差旅費一結算,盈余已經夠填補研發虧空。
但是沒完,楊巡應該失去更多。
柳鈞即刻支取十萬元,去銀行兌換一萬美金,放在銀行,隨時準備提取了走路。
柳石堂喜看兒子的轉變。然而,知子莫若其父,柳石堂仿佛看到兒子心中瘋狂燃燒的邪火。他白天逮不住剛出差回家的兒子,就讓兒子晚上回家說話。
柳鈞敲門見到傅阿姨。他沒料到傅阿姨還有臉留在他家。他默默地站在門口逼視一會兒,才進門見他爸爸。他見到傅阿姨低頭縮肩地走開,一會兒又是低頭縮肩地送來一杯茶水。柳鈞將茶水遠遠推開,渴死也不喝傅阿姨給斟的茶。柳石堂一眼看出兩人不同尋常的交手,他沒有問什么,但也是做出不同尋常的舉動,將兒子拉進客廳的陽臺,拉上陽臺隔音玻璃門說話。隔著開闊的大客廳,神仙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
雖然已是秋天,夜晚的空氣依然熱烘烘的,隔絕了通風的陽臺頓時燥熱起來。柳鈞毫不猶豫地將T恤袖子推上肩頭,催促他爸,“爸,快說,慢一步陽臺上多兩塊烤肉。”
柳石堂道:“泄漏我們技術的是傅老師?”
“是。”
柳石堂驚訝于兒子的干脆回答,他本來準備聽兒子繼續跟他打馬虎眼,他知道兒子的心腸一向很好。
柳鈞又補上一句,“我已經給我的房子換鎖。”
柳石堂猶豫了一下,“我不打算解雇她,一個做熟的保姆比老婆還強。以后不讓她接觸太多秘密就是。”
柳鈞直言不諱地指出:“爸爸,你已經失去血性。工廠管理上你也是患得患失,結果你都控制不了生產,讓新機床一直荒著。我看你留不住數控機床操作工的更主要原因是廠里其他工人的排擠。”
柳石堂被兒子說得老臉通紅。但他對兒子沒脾氣,還是耐心解釋,“我算的是總賬。我如果血性一下打破現有局面,利潤會增加嗎?生活會更方便嗎?都不會……”
“爸你怎知不會?憑經驗推斷,還是嘗試多種選擇后的最佳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