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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999年新產品被模仿,陷入惡性競爭(7)

柳鈞只好當做沒聽見,撿起半成品查看。這輩子,他都沒受過這樣的窩囊氣。但那工人依然罵罵咧咧。“滾開,別擋我的光,做壞了你賠?好狗不擋道知道不知道?”

“你嘴巴放干凈點兒。”

“干嗎,想吵架?吵啊,你不是狗仗人勢嗎?別人怕你我不怕你……”那人二話沒說,不管手頭正加工著一只部件,野蠻關掉床子,抓一把扳手就沖柳鈞撲去。

那工人固然是打架的實戰派,才會毫不猶豫地跳出來,以為對付一個書生不在話下。不料柳鈞從小也不是個善茬,更是科班修煉散打。那么打就打,柳鈞回國后也正一肚子的郁悶無處發泄,都是豁出去不要命地出手。最先有人還想出太平拳收拾柳鈞的,但是看這等架勢,都怕被拳風掃到,只敢在旁邊吆喝。引得管理員飛奔過來勸架。

但是兩個打成一團的人誰也不肯罷手,非得最終分出一個高下,整個車間才又恢復平靜。那工人被柳鈞單腿壓在地上。那工人嘴角噙血,喘著氣道:“靠,練家子?”

“想怎么辦,私了,還是公了?”

“私了。”

“好。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甭問,憑什么我們做死做活,賺的錢都給你們拿去花天酒地包二奶?你算老幾?”

柳鈞很是莫名其妙。但他還是松開腿,一把將那工人拉起來,“記住,你是我手下敗將,有種的你該知道怎么做。還有,我憑我的技術和勤奮賺錢吃飯,我的錢來得并不可恥,你不用仇視我。”

“就這樣?”

“對,就這樣,可以理性解決的問題,沒必要動手。但——并——不表示——我——不——會!干活。”

那工人用回絲擦血,看著柳鈞回去繼續檢查他的產品,便不再說話。他不過是一個愣頭青,被車間幾個老謀深算的挑逗起血性,想幫大伙兒出頭。既然落敗,他自然無話可說,私了的后果就是以后看見柳鈞只能百依百順。

但是柳鈞雖然贏了,也很騎士地大方了一把,心里卻并不痛快。他其實更想騎在輸者身上,打得那人滿臉開花,因為此時此刻他滿心都是暴戾。他最近窩囊壞了,他似乎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誰都可以輕視他欺負他,連這種二愣子也罵他,可他卻不得不為產品順利出爐而顧全大局,假裝寬宏。不,這不是他的個性。

柳鈞知道此刻有幾百雙眼睛從四面八方盯著他,他埋頭做事,故作鎮定可是心里很煩,煩得差點錯過口袋中手機的振動。幸好那邊有耐心,沒掛斷。而更讓他心中溫暖的是,電話的那端是他眼下最想說話的女友。

可是他對著電話還是說:“都半夜了,你怎么還不休息。”他忽然覺得自己好虛偽,怎么回國幾天,也變得入鄉隨俗了。他剛想改腔,那端卻是悠悠兒地跟他說對不起。柳鈞立刻明白了,拿著手機的手慢慢滑下,臉扭向窗外。潔凈的窗外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天一地的陽光。柳鈞的心里此時卻什么都沒有,更沒有陽光。他不知道有兩行眼淚滑過面龐,串珠兒似的落在胸前。他的臉色變得煞白。柳鈞就像一個小小的蒼白少年,面對四面八方壓來的挫折打擊,手足無措。

有工人來來往往,經過柳鈞面前,看到柳鈞的眼淚,都驚訝了,這人不是才剛打贏的嗎?打贏的人還跟小姑娘一樣地哭鼻子?眾人擠眉弄眼地走開,消息瘋狂地在整個車間里傳開了,很快,也傳到總廠。

柳鈞發了好一會兒呆,等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失態,沒說什么,想裝若無其事。但是他抬眼,卻見有人對他指指點點,有人對著他笑得前仰后合,還做著哭鼻子的動作。他本能地往臉上一抹,沒想到竟抹來一手的淚水。柳鈞腦袋“嗡”地一下,充血了,想都沒想,飛起一腳,踢向身邊鋁合金窗。只聽“嘩啦啦”一聲巨響,兩排鋁合金窗竟然土崩瓦解,轟然倒下,連柳鈞都被嚇了一跳。可碎裂飛濺的玻璃也刺激了柳鈞,他歇斯底里地大吼,“看什么,干活!”聲音嘶啞,如同狼嚎。眾人臉上有震懾的,有不屑的,也有依然看笑話的,但都不敢再笑,怕此人發瘋,拳腳招呼上來。竟然真的沒有人組織起來架走這個危險分子,也沒有管理人員上來找柳鈞談話。

柳鈞踩著碎玻璃左沖右突跟瘋子一樣期待著人們的反擊,可人們都采取漠視的態度,令柳鈞有勁無處使,撩起一腳,又踹倒一扇鋁合金窗。混沌之中,有個聲音告訴他,趕緊離開,趕緊離開,別再闖禍。可是又不知哪兒來的蠻力在推他,慫恿他繼續大鬧天宮。終于有地上的玻璃碴刺穿鞋底,插入柳鈞的腳掌。疼痛讓柳鈞冷靜,他站定了,深呼吸,理智漸漸回到身上。他彎腰拔出玻璃,誰也不看,走出車間。他盡力地,將背挺得很直,很直,希望留給人們一個堅強的背影。

到了車上,柳鈞逼迫自己冷靜。可是他想發泄,想找人說話。他心里飛來飛去都是女友的號碼,可是他知道沒用。他除非立刻追過去,可是,當前關頭,他能離開嗎,他離得開嗎?他連三天都不能離開。他只有打個電話給錢宏明。但錢宏明接起電話就急促地說,“我在開會,我在開會。”

柳鈞蠻橫地道:“我有話說。我女朋友……黃了。”

“噯,等等,我出去說。”錢宏明急急走出會議室,“十分鐘。我早不看好你們,離那么遠,又不是牛郎織女。你可以難過,但你不用難過太久,這種結果是必然。”

“我不應該離開德國。”

“你有選擇嗎?”

“沒有。”

“可以挽回嗎?”

柳鈞想到不久前清晨打女友家電話沒人接,他嘆了聲氣,“沒有。”頓了頓,又道:“我在車間里當眾哭了,也當眾發瘋了。”

錢宏明一聽覺得問題嚴重,“你給我一個小時,我回頭找你。你鎮定,鎮定,什么都別做,等我過去接你。”

錢宏明的關心讓柳鈞溫暖,他猶豫了會兒,決定自強。“你不用來,我就近找家醫院包扎一下。晚上再說。”

“你行嗎?別逞強,狀態不好的時候不適合工作。”

“沒問題,我已經發泄完了。”

“你又不是小孩,怎么一點自控能力都沒有?”

“很多事讓我很胸悶。不說了,我血快流干了。宏明,幸虧有你這個朋友。”

“去吧,國道向西,有家醫院,記得打破傷風針。”

放下電話,柳鈞默默開車去醫院包扎。回來,又若無其事地投入車間做事。離奇的是,雖然那些人的目光甚是古怪,可只要是他說出口的,那些人雖然有所嘀咕,卻都照做了。都不需要他費勁講道理。

直到快下班時候,楊巡匆匆忙忙地出現,見到的已是平靜的柳鈞。但楊巡早已聽說柳鈞的失態,也被手下領著看到踢翻的窗戶,他禁不住在窗戶邊比畫比畫,駭然,這么粗的鋁合金,踢翻它得多少力氣?

楊巡找到忙碌的柳鈞,拍拍肩頭問:“他們又惹你?”

“沒事。楊總,我會賠你鋁合金窗。”

楊巡點點頭,“不下班嗎?還是跟中班一起下?”

“我晚點再走,中班要上兩道新工序。楊總,沒事。”

楊巡放心離開,但心里更瞧不起柳鈞。男人,居然當眾落淚,這算什么?自控能力實在太差,不是當頭兒的料。

柳鈞也對楊巡很失望。分廠發生事情,作為最高管理者竟然可以允許私了,而不一查到底,引以為戒。如此粗糙的管理,卻掌握著如此龐大的工廠,能行嗎?

然而,柳鈞無法對市一機的內部管理置喙。甚至,他也未必能有效管理自家在市一機加工產品的質量,他唯一的辦法只有最終拒收,可是拒收卻將陷他于無法向甲方交貨的困境。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結,因此他只能硬著頭皮在現場不受歡迎地繼續監督。結合此前為尋求加工企業而考察的其他廠家,柳鈞終于認清國內的工廠。

柳鈞認定,若想在國內制造好的產品,除了需要高精度的機床,管理也必須上一個精度。但是誰來管?哪來既懂前沿制造知識,又懂管理知識的人才?柳鈞還想到,他原本設想用一年時間改變前進廠的面貌,讓爸爸不用為前進廠的生存擔憂,可現實第一次逼他看清楚,照著目前他的“研發——代加工”模式,等一年后他回去德國,爸爸還能將產品持續生產下去嗎?顯然,他高估了現狀,也高估了自己。

第一次,柳鈞認真考慮錢宏明以前提出的問題,錢宏明說過:“我認為你來了就不愿回去。你不如現在就開始做好說服女朋友來中國的準備。”是的,錢宏明事事料中,連女友問題也于事先警示了他。而今,女友基本上是追不回了,那么他自己,又將何去何從?

錢宏明接到柳鈞電話的時候,他姐姐正因為新屋裝修住在他家。錢宏英聽弟弟略作解釋,不禁莞爾,“可憐的孩子。”

嘉麗滿臉同情,“柳鈞真可憐,他是很愛他女友的吧。宏明你勸勸他哦,柳鈞是性情中人,這下受傷大了。”

“柳鈞從女友那邊受的傷有限。他從高中到大學經歷的女友多了,一個文化不同的女友未必能多打擊他。我看他有別的心事。”錢宏明進屋一絲不茍地更換出門衣服,他心里更認同姐姐的說法,也懷疑姐姐話中有話。“姐,柳鈞回國,是不是自始至終就是一個圈套?”

“事到如今,圈不圈套還有什么區別?不搞清楚更好。你能幫就幫,幫不了多陪他坐坐。一個小孩子,一上來就把全部責任壓給他,過渡都沒有,擔得住嗎?別壓出心病來才好。”

錢宏明沒想到姐姐幫柳鈞說話,不禁愣了下,也是話中有話,“再小的孩子都沒被壓垮,柳鈞挺得過去。嘉麗,你早點兒睡,姐你幫我管著她別太貪玩游戲。”

錢宏明見到柳鈞的時候,沒有提起柳鈞回國可能是中圈套的疑問,如姐姐所言,此時是不是圈套還有什么區別呢?這只會更打擊柳鈞的真性情。連姐姐都不忍,何況作為好友的錢宏明。

在停車場,錢宏明見到一瘸一拐的柳鈞,情況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嚴重。“要不要緊?我還是送你回家吧。”

“放心,即使只剩一只手一條腿,我照樣能自己開車回家。對不起嘉麗,又把你半夜叫出來。”

錢宏明奇道:“身體狀態看上去不大好,精神狀態看上去還行啊。”

“沒,心里很亂,但精神似乎處于亢奮狀態。你陪我坐會兒。”

“走,去喝兩杯。”兩人在酒吧坐下。錢宏明以前不大來酒吧,更多的是去咖啡店,而柳鈞似乎更鐘情酒吧,卻喝不了幾杯啤酒,純粹是形式主義。

“宏明,你以前說我既然來了,就不會再回德國。當初說這話的理由是什么?”

“你是個有責任心的人,而你打算做的事又不可能一蹴而就。等你負責地挑起責任,短期內很難撂下。怎么,你打算留下?”

“可是留下很難。我去醫院包扎后想了很多,也實踐了,從效果來看,我可以做好與車間工人、管理員們的協調工作。但是為了這個‘可以’,我得降低一貫的道德標準……”

“說具體點。”

“我得放棄人與人之間應有的尊重,而改用暴力使對方順從。我發現殺雞儆猴啊,借刀殺人啊,仗勢欺人啊,這些詭術都很好用,唯獨不能以理服人。我很違心,但是我又知道,我不可能與全世界作對,我只有先適應環境,再謀求理想。可是……心里不痛快,別扭。”

錢宏明聞言奇道:“我還以為今晚我得好好勸你放棄一些理想主義的想法。沒想到你進步神速。”

“你勸我,我倒未必聽,人不撞南墻不會回頭。可見南墻是最好的老師。”

“那么,打算長期留下了?”

柳鈞垂首良久,“我似乎是賭氣,可又想證明我能做好。剛才來的路上想到留下,一想,思路就豁然開朗。非常汗顏地發現,其實我也在浮躁地做著短期行為的事。如果留下,所有的打算都需要改變了。可是,我真的要留下嗎?”

“你有選擇嗎?什么都不用說,留下就留下,不用給自己給別人任何理由。生活哪有理由可講。”

“我不是找理由,而是我不愿留在這個環境里。好吧,我勢利虛榮,我喜歡生活工作在德國,雖然我也很愛中國。是不是很矛盾?我原以為我回來可以做很多事,可我發現已經與故國格格不入,我在中國反而跟一個大傻瓜一樣,所有的人就差當面跟我指出我在國外待傻了。我這半年下來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好了,從今天開始我決定不問為什么了,放棄工科人士該有的一絲不茍刨根究底的精神,不再跟生活講原則。”

錢宏明一只手轉著酒杯,想了很久才問:“想聽好話還是壞話?”

柳鈞不情不愿地道:“據說忠言逆耳。”

錢宏明還是猶豫了會兒,才道:“你有沒有想過,有些人有一肚子的委屈、矛盾、煩悶、不甘,卻囿于常理連說都不能說出來,喊冤更會被砸死,唯有憋死自己。相比之下,你這些矛盾算什么。你也別怪工人沒責任心,他們平時遇到太多不平,可他們處于如此的底層,為了生活卻唯有一路憋屈自己,久而久之就麻木了。憑什么要他們理解你的理想你的抱負?對待他們,我的經驗是不要抱怨,用物質的方式體現尊重,即使見面遞一支香煙也是好的,最終日久見人心。你不用叫屈,而該從自身尋找問題。”

柳鈞抱頭,從指縫里瞅著錢宏明把話說完,心中更是郁悶轉向憋悶。原來他這么多日子來的煩悶還都是挺優越的表現。但他聽得出,錢宏明是拿自己做了例子,因此他無話可說了,拿起酒杯跟錢宏明碰一下,咕嘟咕嘟一飲而盡。“我是不是很幼稚?”柳鈞想到上午飛踢鋁合金窗的事情。

錢宏明依然是轉動著酒杯,但笑不語。柳鈞見此,懊惱地拿兩根手指狠狠叩擊桌面,也說不出話來,直叩得手指疼痛。錢宏明阻止了柳鈞,“回家吧,你今天喝酒多,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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