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999年新產品被模仿,陷入惡性競爭(5)
- 艱難的制造(《淬火年代》影視原著,張新成、宋祖兒主演)
- 阿耐
- 4926字
- 2015-05-21 10:52:53
“是的。”柳鈞想站起來說話,被副總親切地按住,“貴公司很有規模。而且從貴公司啟用我們的產品來看,貴公司強大的不僅僅是規模,而是實力。”
柳石堂心說,小子還是很會一邊拍甲方馬屁,一邊吹捧自己產品的嘛。副總果然笑道:“晚上下班后如果還不累,我派個人帶你全廠到處轉轉,你應該喜歡看廠。”
“不會累,我最喜歡看廠。”
副總對柳石堂微笑,“老柳,你可以讓位給接班人了。”
等副總走開,柳鈞就得意地道:“爸爸你看,只要有實力,不需要歪門邪道。”
柳石堂冷笑,“你懂什么。他打算晚上跟我單獨談,怕你在場拎不清,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支開你。實力是實力,門道是門道,兩者缺一不可。”
柳鈞瞠目結舌,幾乎不敢相信爸爸所言。可是他心里卻又自覺地信了一大半。
下午,測試在大伙兒的積極主動之下,迅速完成。柳鈞看著每一個數據出來,當事人都鄭重其事地簽名畫押,他心里覺得異常諷刺。而當然,這些紅包投資都最終計入他們前進廠的報價單里。
傍晚,柳鈞被副總派遣的職員領著參觀工廠。令他想不到的是,在這樣一家國營大廠里,見到的核心設備也都是國外進口。而國產的新設備,用領路職員的話來說,質量比改革前造的還差。總之這一天的所見所聞,讓柳鈞有點兒六神無主。他試圖找出符合邏輯的理由,可是沒有,他無法想通這一切。
回頭,父子倆拿著第一張訂單和爽快開出的定金,又攜產品去談出口采購。不等柳鈞說出汪總的提議,柳石堂早已想清楚,第一批的產品非做量不可,一舉在抄襲模仿者成事之前將研發費用賺回,將利潤賺足。當然,有樣品在手,有滿腹經綸的兒子現場流利而自信地解答技術問題,柳石堂如虎添翼。
回來,找誰制造的問題,擺上議事日程。雖然內貿有少量定金,外貿有信用證可以貸款,可七折八扣下來,應付生產有余,添置新設備依然不夠。柳鈞絕沒想到,同樣的機床,在國內竟然賣如此高價,簡直是搶錢。而更高精度的機床更是遭遇技術壁壘,無法進入中國。這就意味著他設想中有些產品的開發將不得不無疾而終,因沒有高精度的母機,就無法加工高精度的產品。在這個行業里,沒有人定勝天這么一回事。精度,是靠一步一步地以現有科學技術提高母機性能而實現。
對于國家而言,落后就是這么被全世界聯手抬價,毫無辦法。而對于柳家父子而言,落后就是意味著不得不拱手將加工交給市一機,不得不讓市一機分享高額利潤,不得不向市一機袒露所有技術數據。
柳鈞并非沒考慮過讓一家工廠機加工,讓另一家工廠熱處理,而且他也曾經由爸爸領路去考察。但是有精度合適設備的工廠卻未必做得出精度合適的產品。柳鈞的考察非常仔細,經常在車間一盯就是一天,可他看到的是操作人員的野蠻態度,比如不按照說明的頻率更換刀具,致使加工精度總是游離于公差極限;比如加工件并未得到及時妥善的處理,致使表面氧化嚴重。他與汪總提起此事,汪總給他講了市一機當年因為合資日方苛求質量,一絲不茍地規范操作步驟,導致全廠工人罷工的“光輝事跡”。如今市一機員工的近規范化操作,那還是當年日方在質量上決不妥協的態度逐步培養起來。
原來,整個行業落后的不僅僅是技術,還有態度。
交給市一機,似乎是柳鈞唯一的選擇。而市一機被楊巡和申寶田接手后,因一直拿不出拳頭產品,生產計劃從來排不到兩個月后,楊巡也揪心,既然柳鈞這邊拋出加工大單,雙方一拍即合。對于市一機的郊區工廠的部分設備而言,這是起碼滿滿一季度的產量。
但是,合同并不容易簽署。面對柳鈞遞交的厚厚一份合同加附件,楊巡特意與制造業從業多年的合伙人申寶田會商。申寶田對于柳鈞拿細致入微的操作辦法做合同附件,倒是見怪不怪,他接觸的外商往往都有極其苛刻的要求,只要與要求合拍的利潤也能保證就行。但是合同中的保密條款,與合同約定市一機不得單獨從事類似產品生產的條款,申寶田持保留意見。
楊巡卻是微笑,“申總,你何嘗見過類似條款真正見效?”
楊邐更是補充一句,“甲方只是一個書生,和一個書生的父親,滑頭小老板。”
申寶田道:“起碼按下一個人,滑頭小老板可能比較懂規矩,書生有時候反而難弄。呵呵,楊總你有辦法的。”
楊巡出門,對妹妹感慨,“你看,錢有多要緊,我投入的錢少,市一機的日常管理就得我全擔。”
楊邐笑道:“還好申總沒要求吃飯,你快回家抓緊團聚去吧,大嫂出國待產,你就好幾天見不到了。”
但是楊巡一頭扎進合同里,滿心都是合同條款,“你說,我該耐心等著柳鈞的全系列都做出來,還是一開始就拿下?”
“一切取決于市場。”
楊巡斜他的小妹一眼,“你說的就是你大嫂經常提起的正確的廢話。他們柳家父子出門才多少天,就拿來這樣的大單,這市場不是顯而易見了嗎。我現在只愁一件事,我要是等柳鈞的全系列出來,恐怕我有這耐心,其他人沒這耐心,等全系列出來,全國人民都會做了,我還做什么。但只拿他一個套型……到底是有限得很。很矛盾。”
楊邐猶豫了一下,“大哥,我們已經掌握一部分資料,又已經掌握柳鈞的思路,為什么不可以自己研發?”
“這事情除非你負責,或者老三回國負責,就跟柳鈞一樣自己手頭抓住最重要資料,否則,我絕不投入。你試想,我投入一百萬,辛辛苦苦研究出來,人家出五十萬就可以輕易把我的人挖走,資料也全部帶走,我敢投入嗎?我當初就是一看不妙,趕緊叫停,我不能出錢替別人打工。可惜你和你大嫂都把專業扔了。”
楊邐脫口而出,“這種競爭真低級。”
“你說什么是高級?賺錢就是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沒什么低級高級之分。”
“梁思申那種……”楊邐小心地道。
楊巡立刻無語了。梁思申是他的心病。
因此,柳鈞拿出的原始合同幾乎只被很小限度地修改。因為楊巡需要柳鈞最詳細的操作步驟,并且還需要觀察合同附件的操作步驟在實際生產中的應用情況,他相信柳鈞研發的產品能獲得超值利潤和良好市場反映,絕對是因為有特殊的套路。在合同簽訂后的生產安排上,楊巡親自坐鎮,支持柳鈞的精細要求。這讓柳鈞非常意外,也順帶認識了楊巡管理上過人的變通和魄力。
正式生產之前,柳鈞獲得難得的休息。他對座駕已經忍無可忍,趁此機會帶兩盞充電式應急燈,攜汽配店里淘來的部件,給車子做改裝,做得滿手油污。錢宏明來電時候,他只能拿剝線鉗頂一下按鍵,耳朵湊到放置在車頂的手機上聽。
“晚上有沒有空,楊四小姐家湊了一桌橋牌,你來,我們搭檔。”
“沒空,我不喜歡她。你什么時候過來?記得進大門后右拐,找到地下停車場入口,我在A柱3號改裝大燈。剛剛在廠里花一天時間,已經把離合器整順暢了,你要不要試試?都快趕上雙離合了。”
“會飛嗎?”
“信不信我們找個地方賽跑,保證加速秒殺你。等我回頭再改一下吸氣,保證直線踩著剎車也跑贏你。”
“改吧,等你改得差不多,我去買輛更好的。唉,我今天其實負責扯皮條,楊四小姐說你對她有誤會,既然大家已經在合作了,她希望借今天打橋牌消除誤會,方便以后合作。”
“可是我真的不會打橋牌。”
“你較真干嗎,橋牌只是個借口。不管你喜不喜歡她,只要大家面上說得過去就行。你們未來合作的時間還長著呢,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關系融洽一點豈不是好?”
“嗯,等我換好大燈上去。”
“裝大燈要不了太久。”錢宏明不客氣地指出柳鈞的故意磨蹭。
“切,我這種人會只換一只燈這么簡單嗎?我還加裝整流器。不信你自己過來瞧。總之我答應好的事,不會賴。”
不等錢宏明來,柳鈞聽到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他臉都沒轉,就問一句:“楊小姐?宏明出賣我。”
楊邐“嗤”地笑了,“要不要我介紹你一家店?我們一家都去那兒修車,很不錯。我打個電話給他們,他們再晚也會等著你。”
“需要聲明,我不是修車,而是改裝。性質完全不同,所以感受也完全不同。”說到這兒的時候,手頭忽然一亮,抬眼,原來是楊邐幫他拿起一盞應急燈,體貼地替他照明。“噯,謝謝。這燈很重,你還是放下吧,太累。”
“還行,只要你動作夠快。你裝的這是什么?原廠不是應該設計全面的嗎?”
“這叫整流器。裝了后你會明顯感覺油門反應加快。原廠嘛,有商業考慮,這種低級車它不會太考慮你的駕駛感受。”
“你在德國用什么車?聽說德國奔馳寶馬滿街跑。”
“對嘍,我開二手的寶馬M3,經過我和朋友們的一再改造,功率是這輛捷達的五倍。”
“不怕一刀改下去,反而破壞原來的動平衡?”
“車就是拿來玩兒的,而不該敬而遠之地供著。再說,我是誰啊。”
楊邐被柳鈞的狂傲逗笑了,她的世界里很少遇見這種天生心理優勢的人。沒有心理優勢的人即使富了,做出來的事也很難有漂亮的格局。而天生心理優勢的人……她見過,人家卻看不上她。
柳鈞裝好整流器,抬頭卻見楊邐在發呆。他舉起墨黑的手指在楊邐粉臉前晃,“想什么?”楊邐嚇得跳起來,一松手,應急燈掉地上,碎了。柳鈞壞水兒得逞,得意地撿起應急燈扔進垃圾袋里。“楊小姐你讓開點兒,我試一下性能。”
“咦,你是誰啊,這種小改裝需要試嗎?直接開了上路才是。”
柳鈞哈哈大笑,果然不再上車,將門踢上。“吃飯了沒?我請你吃牛排,你領我去那家你曾經替我打包的那誰誰?我上去洗個手。”
“嘻嘻,我讀書時候,系里有個海外歸來的老師,想牛排想得又出國了。但我們都說他是不適應國內的鉤心斗角,敗走麥城。”
“好理由。以后我如果敗走麥城,找到借口了。”
“嗯,我不是說你,你反應這么靈敏,可見你適應國內的環境了。”
“過獎,我壓根兒就不知道你和你大哥在想什么。你們都太復雜。”
“嘻嘻,這么大的塊兒,還想混充小白兔嗎?人其實都是缺乏溝通,才會導致彼此猜忌。”
“猜忌的人永遠猜忌,不管溝通不溝通。因為他的內心不真實,他連自己都未必相信,他怎么可能相信別人?我選擇真實地生活,給自己給別人一份尊重。”
楊邐一時答不上來,怔怔地回去自己家里更衣。直到梳洗妥當,才想起這個書生乃是從哲學的德國回來,難怪說出來的話這么拗口。她不由得笑了,這個又玩汽車又玩哲學還會彈鋼琴的大男孩非常可愛。末了,楊邐在心里又補充一句,比那個漸漸胖得圓頭圓腦的錢宏明有意思多了。
柳鈞說什么都無法喜歡楊邐這個人,見到一個資質粗陋的人玩弄小聰明,簡直跟看草臺班子演莎士比亞一樣滑稽。請楊邐吃牛排,實在是基于睦鄰友好關系的目的,要不然對不起宏明的關心。反正他也想牛排了。但他直到替楊邐開車門時候才意識到楊邐將原先的衣服換了,這么隆重,倒是讓他對自己的態度愧疚起來。于是他上了車,就主動耐心地給楊邐講解改裝后的優點,對此,楊邐作為一個有工科底子的人,到底是能很快領會的。一路談得很是愉快。
進了牛排館,柳鈞一吃就是兩塊,兩只大盤子放到柳鈞面前,甚是喜人,楊邐看著抿嘴而笑。楊邐最后見柳鈞用面包將盤子收拾得干干凈凈,不禁心里駭笑,這人怎么一點兒體面都不講。
兩人快速吃完回去,柳鈞忍不住問:“楊小姐,有個問題我一直想知道答案。我在市一機加工套件,最后會不會被你大哥拿去照抄了?”
楊邐沒想到此人會問得如此直截了當,竟是好一會兒沒法回答。“我跟大哥都推測,你的加工件最后工序出來那一天,我們市一機得有不少工人技術人員被其他廠家重金挖角,從此脫離市一機。這是你害市一機的。”
柳鈞無言以對。都一樣的德性,楊巡又怎能免俗。他想半天,才道:“你們可以用保密條款起訴辭職的員工。”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起訴什么?”
“那么,我特意放置在合同中的保密條款,既然你們做不到,為什么還簽字,不怕違約嗎?或者說,你們壓根兒沒把合同當回事?”
“我們對合同的執行態度,你在這幾天的生產會議上應該已經有所體會。大哥手頭不是只有市一機一處產業,但是他最近的心血都投在市一機,我們已經非常盡力。關于保密……而且,我們也預計將成為受害者。那么柳先生,你還準備怎么指責我們?”
“我理解你的意思,但在我的理解中,合同,必須是得到簽約雙方絕對理性地執行。要不然就是違約。”
“柳先生,你講不講道理?”
“楊小姐,合作關系中的契約,難道不應該得到絕對尊重嗎?”扭頭見楊邐怒火中燒,柳鈞忙道,“好吧,好吧,我閉嘴,我們之間就契約精神的理解可能存在分歧。但我需要提醒你,對契約的不尊重,很可能受到契約的懲罰。”
“柳先生,你這是威脅。”
柳鈞愁眉苦臉,連理性的對話都能被理解成威脅,他還有什么話可說。本來錢宏明好意,安排他與楊邐睦鄰友好,現在看來不行了,反而越鬧越僵。但是他最后還是忍不住,“楊小姐,我說最后一句。在我的理解中,合同是承諾。人應該負責地履行自己簽名的承諾。這是一個成年人應該有的品格。”
“你是在指責我們不守承諾,沒有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