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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上巳

  • 傾世迷迭書
  • 青語
  • 4559字
  • 2015-05-08 15:59:20

接下來整整三日沒被傳喚,連城心里雖然奇怪,也樂得清閑——畢竟在世子面前,總要多帶幾個心眼。

——如果離心院伙食再好一點就更好了,果然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么,連城咽一口粗糧,不無遺憾地想。

所以再度被叫去試毒,竟隱隱幾分雀躍。

世子與先前沒什么兩樣,用過餐就放她回去,才走到游廊,忽聽得身后有人叫道:“郁娘子、郁娘子!”

回頭看時,卻是明依。明依提著裙子,一路小跑過來,央求押送連城的侍衛:“張大哥,容我與郁娘子說幾句話……不會耽擱太久。”

一面說,手底塞過去幾粒碎銀。

姓張的侍衛知道明依是渤海王世子跟前得意人,自然不肯開罪,何況還有好處可拿,一笑,也不答話,揣著銀子走開幾步。

明依素來冷淡,連城也想不出她與她有什么話說,正一頭霧水,明依劈頭卻道:“郁娘子,你放過明雪吧。”

“明雪?”連城怔住,在這世子府中,從來只有她求人放過她,哪里會有人求到她頭上來,但迷惑也只是一瞬間——原來是明雪,原來要她命的,竟然是那個天真明朗,笑靨如花的明雪么。

也對,她早該想到,以那人的功夫,要殺她這樣一個脈息被制、就算不被制功夫也高明不到哪里去的人,易如反掌,卻費那么大勁逼她落水,無非是要造成失足假象,無非是要世子無從追究,無非是……不想暴露自己。

但是——她為什么要殺她?

她知道明依不喜歡她,可是明雪——

“阿雪不懂事……”連城面上陰晴不定,明依急了:“殿下又一向寵她……但是她功夫好……”說到這里,敏銳地看了連城一眼,改口道:“世子這回是真惱了……郁娘子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是來問她,能不能為明雪求情?連城笑了,她聽過比這更荒謬的事,所以并不動怒,只道:“有個故事,不知道姑娘聽過沒有。”

這當口竟說起故事來!明依急得無可無不可,也只能捺住性子,聽連城疏疏道:“從前有個人,左臉挨了一巴掌,他轉身,又把右臉湊上去,連說:‘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你說這人可笑不可笑?”

明依的臉登時就青了:“你——”

“啪!”、“啪”、“啪!”

突如其來的鼓掌聲,明依與連城齊齊轉頭去,正是渤海王世子,他先瞧了連城一眼,又偏頭看明依,笑道:“這么巧,都在?”

明依的臉色由青轉白,垂頭道:“奴婢下去領板子。”

等了半晌,世子沒有阻攔的意思,明依這才依依地去了。世子回頭問連城:“怎么不應她?應了她,她可會念你的好。”

連城才不上當:“我應了她,難道殿下肯聽我求情放過明雪?”

“那可沒準!”世子跳坐在扶欄上,背著陽光看她,進府有三個月了,居移氣,養移體,模樣和氣度比剛進府時更多像了幾分,這實在是個有趣的事,天南地北全不相干,卻長了一模一樣的臉。

送她來行刺的人大約也是知道這一點……渤海王世子在心里搖了搖頭:“你就沒什么要問的么?”

當然有,她想問明雪受了什么懲罰,也想問她為什么受罰——畢竟明雪所為雖然出格,仔細追究起來,卻不算錯,她是他的侍婢,為他著想,除掉他身邊可能的隱患,也算是分內事。

但終于還是只問:“明雪為什么要殺我?”

“她覺得你是個禍害啊,”世子笑吟吟地說,完全沒有意識到他才是禍害的事實:“不放心我把你放在這么近的地方。”

……無妄之災、完全無妄之災啊!是她想在離他這么近的地方成天提心吊膽擔心被他捉弄么?連城心里有一萬匹草泥馬咆哮而過,竟揚起臉,陽光下微微露出雪白的牙尖:“她擔心,殿下你就不擔心么?”

世子笑得從扶欄上跌了下去:“擔心、擔心極了,明兒上巳節踏青,我正打算帶你去呢,你倒讓我擔心一個看看?”

連城:……

上巳是上半年最隆重的節日。如果說正月十五的元宵燈會,是一年里最繁華的夜景,那么三月三的上巳節,無疑擁有最熱鬧的白晝。晉陽不比金陵,曲水流觴的風雅,但是大伙兒也會在這一日出城踏青,探春,射柳,會歌,汾水邊上搭起連天彩帷,鮮衣怒馬,而笙簫如歌,環佩輕擊,有人長袖善舞。

這樣喜慶的節日,連城也不知道世子會玩什么把戲,揣著心事輾轉反側,到天明才勉強打個盹,頂著兩個黑眼圈,有人送來侍衛服飾,裝扮好了在二門外候著,幾聲馬蹄客至,連城撐著眼皮只掃一眼,當時就白了臉:當中那個曲水紫錦袍的少年,皚如冰雪的顏色,不是太原侯卻是哪個?

一時間恍惚,世子大步出來:“三郎四郎還沒到么?”

“誰說我沒到!”人未至,聲先至,是個垂髫童子,不過十二三歲,雙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嵌寶紫金冠束起烏發,須臾就到面前:“我和三哥到了好一會兒了,是大兄遲遲不出來,我才拉三哥進園子逛了一會兒。”

世子面無慚色,只問:“如何?”

陸四郎毫不客氣置評道:“大則大矣,大而無當。”

世子微微轉過面孔:“三郎覺得呢?”

連城順他的目光看去,才發現四郎身邊還站了個少年,一襲寶藍團花軟緞袍,按說也是張揚明艷的顏色,不知怎的就穿出低調來。他年歲與四郎相仿,容貌氣質卻是迥異,四郎光看眉目,就知是陸家的孩子,這三郎卻是格外的清秀,清秀到不留神,還以為是哪家姑娘混進來了。

真真龍生九子,九子不同。

四郎這樣張揚,三郎卻安靜得出奇,世子問到他,也就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回道:“三郎不懂這些,只覺得好。”

世子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說:“走吧,讓阿爺等就不好了。”

連城的冷汗登時就下來了:此行會見到渤海王?

——渤海王在齊,是個神奇人物,他出身草莽,戰功赫赫,他把持朝政,一手遮天,氣焰之囂張,幾度廢立天子,是以齊之京都雖在鄴城,齊之軍政,出自晉陽,卻是天下皆知。這是個能與漢時魏武王媲美,或者說,比魏武王曹操更囂張的奸雄。

連城久仰其名,人卻沒見過,這時候卻不由緊張起來,雖說他未必會在諸多侍衛中一眼看到她,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被看到,以渤海王目光之犀利,如果識破她的身份……可如何是好?

目光迅速往太原侯身上一轉。

太原侯恍若未見。

一行人出城往西,約行四五十里,地方漸漸荒涼,連城正腹誹渤海王這青踏得夠遠,忽見前方垂楊裊裊,彩綢為帳,圍出大片空地,有人迎上來:“見過世子殿下,見過侯爺、三公子、四公子。”

“段叔,”世子認出來人,偏腿下馬:“阿爺到哪里了?”

“小人也不知道。”這個被世子稱作“段叔”的中年男子態度雖然恭謹,話里卻透出說一不二的氣度。

世子也不多問,徑直走到門口,自有人殷勤打起簾櫳,帳中擺的是鈴蘭桌,自上而下鋪設得整齊:白玉蓮瓣執壺,配海棠硬紅蕉葉杯,翠青雙螭水晶荷葉盤,盤中珍饈,連城是一樣都不認得。

陸家兄弟空出首席,按序齒分坐了。

段叔雙手一拍,數十侍婢魚貫而入,有人執壺勸酒,有人懷抱琵琶,更多胡姬,雪膚金發,一個一個在波斯毯上扭得像蛇,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別有一番色授魂與。然后段叔沒聲沒息退了下去。

渤海王沒有來。

連城畏懼渤海王,很有些心神不定,找了機會湊近問世子:“王爺他……什么時候到啊?”

“我怎么知道,”世子漫不經心遞給她一只果子,吩咐:“去皮。”

連城從未見過這等稀奇之物,非圓非扁,非桃非杏,橙皮薄如紙,有異香撲鼻。她心里納罕,果然取了銀刀,從中剖開,果肉是一種比果肉略深的橙色,綿軟如泥。細細剔出來,分成小塊,布入琉璃碗中,又用銀簽子挑了一塊小試,果肉入口即溶,酸甜而多汁,竟是難得的美味。

世子問:“甜?”

“……酸!”連城謹記上次的教訓,寧肯錯殺,不敢錯放。

世子卻笑,取了來食,沒多少功夫,果肉去了大半。連城瞅著世子這架勢,像是心情很不錯,鼓起勇氣又問:“……都這時辰了,王爺會不來了么?”

“不來有什么好,”世子瞧出她的心思:“不來咱們就得一直等下去。”

“這、這是為什么?”連城大吃一驚。

世子嘆了口氣:“你到晉陽也有些日子了,難道沒聽說過我阿爺的脾氣?”

連城面上一僵:自然是聽說過的。渤海王脾氣暴戾,發跡前就有過一拳打掉手下大將門牙的記錄,后來變本加厲,也不知是犯了他什么忌諱,他的親弟弟,趙郡王陸昭被他用刀柄活活打死,如今他讓兄弟四人在此等候,如果私自離開……連城生生打了個寒戰,她好像有點明白這四兄弟的淡定了。

“我猜,”世子說:“阿爺是想考驗我們的耐性吧。”

“嗯?”

“這樣的事以前也有過的,”世子舔了舔唇,神色里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慘痛:“有一次,阿爺帶了捆絲麻回來……”

這事兒連城聽過——不止她聽過,大多數齊人都聽過。

渤海王命人收集織作坊棄之不用的亂麻若干,分給四個兒子,命他們在限定時間里理順,領先者為勝。當時諸子都在老老實實忙活,唯有太原侯,慨然拔出佩刀,一斬而斷,線頭登時就清楚了。

渤海王問他這樣做的緣由,太原侯回答說:“亂者當斬!”

是年,太原侯十一歲。

渤海王于是嘆息,說:“此兒智識過我。”

連城不知道太原侯的野心,是否從那時候開始,但是依她對世子的了解,他定然被那團亂麻整得夠嗆……不過老子坑兒子么,不服?不服也沒用!正想,忽然覺察到氛圍不對勁,猛抬頭,一嚇:世子的臉什么時候慘白成了一張燒餅,燒餅上還掛了兩條紅彤彤圓滾滾的大肥腸?

且驚且駭。細看時,原來是無數黃豆大小的水泡,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蔓延,一個一個,一片一片,密密麻麻,如野火燎原,攻城掠地,在方寸之間,把原本單薄的唇,生生撐成了……嗯,大肥腸。

中毒?一瞬間的冷汗。

渤海王的家宴,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來下這個毒?太原侯?不,不可能!太原侯哪里會傻到這個地步,在他父親的眼皮子底下下毒。而且就算是太原侯,也沒有理由世子中招,她卻無恙……她卻無恙!

之前戲言種種,到如今,種種都成證據!連城退了半步,啞聲道:“不、不是我——”

才開口,頸中冰涼,雪亮的刀光映著她的眼睛:“殿下?”阿洛的聲音,也許是在請示要不要就地格殺。

世子眉宇中不易察覺的猶疑,卻還是慢慢抬起手——

“嘶——”

“嘶——”

“嘶——”

“嘶——”

鐵騎突出刀槍鳴!

四面帳幕同時被劃破,人馬殺進,頃刻間將帳內諸人割裂開來,團團圍住。暗青的長矛閃爍冷峻的光,場面登時就亂了去。一眾侍衛,有各自為戰的,有向主人身邊退攏的,也有拼殺突圍出去報信的,歌舞美人齊齊失色,琵琶聲停,而尖叫遽起,鮮血濺在錦帳上,點點如桃花盛開。

案幾倒地聲,盞碟碎裂,侍衛呼喝聲,金戈交擊。連城在懵然中聽的身邊人叱道:“賊子敢爾!”

頸上刀鋒忽地撤去——“鏘!”

連城忽然就清醒過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是這機會千載難逢卻是明明白白:這時候不走,更待何時!

不知道為什么多看了一眼,卻見世子撐著案幾站立,煞白的燒餅臉上幾分茫然,如此形勢,佩劍竟還好端端收在劍鞘里,也不知是嚇得呆了,還是因為中毒手腳不靈便——多半是后者。連城盯著他的佩劍,想道:我如今脈息受制,又手無寸鐵……渤海王世子的佩劍,必然削鐵如泥。

當機立斷撲了過去。

“殿下!”

“保護殿下!”

驚呼聲此起彼伏,世子的臉越來越近,近到她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眼睛里的震驚,肥腸艱難地動了動,沒有聲音,也許是發不了聲,但是口型明明白白:“你——”

——是“你為什么要殺我”還是“你別過來”?

連城有一瞬間的得意,恨不能仰天長笑,作為回答:“你也有今天!”

等等!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刀光?

刀剛就在她肩頭!那像是一眨眼,刀鋒所及,衣甲盡碎,凜凜寒意侵膚——已經是躲不過了。

心念電轉:不如……賭這一把?

于是狗血就這么潑了出來:連城原本伸出去拔劍的手,硬生生在最后關頭推開了世子,唇齒之間逼出狠厲的一個字:“走!”

“咔嚓!”刀鋒看進肩胛的聲音,鮮血嘩嘩流出去的聲音,連城不知道自己這一把賭的,是一線生機,還是身后的風光大葬,她只是忽然覺得冷,風從傷口吹進骨縫里,窸窸窣窣,像是誰在背后笑。

定然是有人在笑,笑她是史上死得最像個豬頭的刺客。

連城頭一歪,徹底地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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