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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他心里的意思,本是怕那女子進這屋里來,才要關門,怕關門不牢,才要用石頭頂,及至搬這塊石頭,倒把她招了來了。這個當兒,要說我不用這塊石頭了,斷無此理;若說不用你給我搬,大約更不會行。況且這等一塊大石頭,兩個笨漢尚且弄它不轉,她輕輕松松的就把它撥弄躺下了,這個人的本領,也就可想而知。

這不是我自己“引水入墻”、“開門揖盜”么?只急得他悔焰中燒,說不出口,在滿院子里干轉。這且不言。

且說那女子把那石頭撂倒在平地上,用右手推著一轉,找著那個關眼兒,伸進兩個指頭去勾住了,往上只一提,就把那二百多斤的石頭碌碡,單撒手兒提了起來,向著張三、李四說道:

“你們兩個也別閑著,把這石頭上的土,給我拂落凈了。”兩個人屁滾尿流,答應了一聲,連忙用手拂落了一陣,說:“得了。”那女子才回過頭來滿面含春的向安公子道:“尊客,這石頭放在那里?”那安公子羞得面紅過耳,眼觀鼻、鼻觀心的答應了一聲說:

“有勞,就放在屋里吧。”那女子聽了,便一手提了石頭,款動一雙小腳兒,上了臺階兒。那只手撩起了布簾,跨進門去,輕輕的把那塊石頭放在屋里南墻根兒底下,回轉頭來,氣不喘,面不紅,心不跳。眾人伸頭探腦的向屋里看了,無不詫異。

不言看熱鬧的這些人,三三兩兩,你一言,我一語的猜疑講究。卻說安公子見那女子進了屋子,便走向前去,把那門上的布簾兒掛起,自己倒閃在一旁想著好讓她出來。誰想那女子放下石頭,把手上身上的土,拍了拍,抖了抖,一回身就在靠桌兒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了。安公子一見,心里說道:“可怎么好?怕她進來,她進來了;盼她出去,她索性坐下了!”心里正在為難,只聽得那女子反客為主,讓著說道:“尊客,請屋里坐。”這公子欲待不進去,行李銀子都在屋里,實在不放心;欲待進去,和她說些甚么?又怎生的打發她出去?俄延了半晌,忽然靈機一動,心中悟將過來:“這是我粗心大意。我若不進去,她怎得出來?我如今進去,只要如此如此,怎般怎般,她難道還有甚么不走的道理不成?”這正是:

也知蕙蘭非凡草,怎奈當門礙著人?

要知安公子怎生開發那女子?那去找褚一官的兩個騾夫回來,到底怎生掇賺安公子?那安公子信也不信,從也不從?都從下回書交代。

第五、小俠女重義更厚情怯書生避難反遭禍

這回書緊接上回,講的是安公子一人落在荏平旅店,遇見一個不知姓名的女子,花容月貌,荊釵布裙,本領驚人,行蹤難辨,一時錯把她認作了一個來歷不明之人,加上一番防范。偏偏那女子又是有意而來。彼此陰錯陽差,你越防她,她越近你,防著防著,索性防到自己屋里來了!及至到了屋里,安公子是讓那女子出來,自己好進去;那女子是讓安公子進去,她可不出來。

安公子是女孩兒一般的人,那里經得起這等的磨法?不想這一磨,正應了俗語說的“鐵打房梁磨繡針”,竟磨出一個兒見識來了。道他有了個什么見識?說來好笑,卻也可憐!只見他一進屋子,便忍著羞,向那女子恭恭敬敬的作了一個揖,算是道個致謝。那女子也深深的還了個萬福。二人見禮已畢,安公子便向那馬鞘子里拿出兩吊錢來,放在那女子跟前,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女子忙問說:“這是什么意思?”公子說:“我方才有言在先,拿進這塊石頭來,有兩吊謝儀。”那女子笑了一笑說:“豈有此理!笑話兒了!”因把那跑堂兒的叫來說:“這是這位客人賞你們的,三個人拿去分了吧。”那兩個更夫正在那里平墊方才起出來的土,聽見兩吊錢,也跑了過來。那跑堂兒的先說:“這我們怎么倒穩吃三注呢?”那女子說:“別累贅!拿了去,我還干正經的呢。”三個人謝了一謝,兩個更夫就和他在窗外分起來。那跑堂兒的只叫得苦,他原想著這是點外財兒,這頭兒要了兩吊,那頭兒說了四百,一吊六百文是卷穩的下腰了;不料給當面抖摟亮了,也只得三一三十一,和那兩個,每人六百六十六的平分。分完了,也算多剩了兩個大錢,掖在耳朵眼兒里,和兩個更夫拿著镢頭繩杠去了,不提。

公子見那女子這光景,自己也知道這兩吊錢又弄疑相了。才待訕訕兒的躲開,那女子讓道:“尊客請坐,我有話請教。請問:

尊容上姓,仙鄉那里?你此來自然是從上路來,到下路去,是往那方去,從何處來?看你既不是官員赴任,又不是買賣經商,更不是覓衣求食,究竟有什么要緊的勾當,怎生的伴當也不帶一個出來,就這等孤身上路呢?請教!”公子聽了頭一句,就想起嬤嬤爹囑咐的“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的話來了。想了想:“算這‘安’字說三分,可怎么樣的分法兒呢?難道我說我姓寶頭兒,還是說我姓女不成,況且祖宗傳流的姓,如何假得?”便直截了當的說:“我姓安。”說了這句,自己可不會問人家的姓,緊接著就把那家往北京,改了個方向兒,前往河南,掉了個過兒。說:“我是保定府人。我從家鄉來,到河南去,打算謀個館地作幕。我本有個伙伴在后面走著,大約早晚也就到。”

那女子笑了笑說:“原來如此!只是我還要請教,這塊石頭又要它何用?”公子聽了這句,口中不言,心里暗想道:“這可沒的說了!怎么好說我怕你是個給強盜看道兒的,要頂上這門,不準你進來呢?”只得說是:“我見這店里串店兒閑雜人過多,不耐這煩擾,要把這門頂上,便是夜里也謹嚴些。”自己說完了,覺著這話說了個周全,遮了個嚴密,這大概算得“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了。

只見那女子未曾說話,先冷笑了一聲,說:“你這人怎生的這等枉讀詩書,不明世事?你我萍水相逢,況且男女有別;你與我無干,我管你不著。如今我無端的多這番閑事,問這些閑話,自然有個原故。我既這等苦苦相問,你自然就該侃侃而談;怎么問了半日,你一味的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你把我作何等人看待?”列公!若論安公子,長了這么大,大約除了受父母的教訓,還沒受過這等大馬金刀兒的排揎呢!無奈人家詞嚴義正,自己膽怯心虛,只得賠著笑臉兒說:“說那里話!我安某從不會說謊,更不敢輕慢人,這個還請原諒。”那女子道:“這輕慢不輕慢,倒也不在我心上,我是天生這等一個多事的人:我不愿作的,你哀求會子也是枉然;我一定要作的,你輕慢些兒也不要緊。這且休提。你若說你不是謊話,等我一樁樁的點破了給你聽:你道你是保定府人,聽你說話,分明是京都口吻,而且滿面的詩禮家風,一身的簪纓勢派,怎的說倒是保定府人?你道你是往河南去,如果往河南去,從上路就該岔道,如今走的正是山東大路,奔江南江北的一條路程;若說你往江南、淮安一帶還說得去,怎的說倒是往河南去?你又道你是到河南作幕,你自己自然覺得你斯文一派,象個幕賓的樣子,只是你不曾自己想想,世間可有個行囊里裝著兩三千銀子去找館地當師爺的么?”公子聽到這里,已經打了個寒噤,坐立不安。那女子又復一笑說:“只有你說的,還有個伙伴在后邊,這句話倒是句實話;只是可惜你那個老伙伴的病,又未必得早晚就好,來得恁快。你想,難道你這些話都是肺腑里掏出來的真話不成?”一席語把個安公子嚇得閉口無言,暗想道:“怎么我的行藏她知道的這等詳細?據這樣看起來,這人好生作怪,不知是給甚么強盜作眼線的,莫不竟是個大盜,從京里就跟了下來。果然如此,不但嬤嬤爹在跟前不中用,就褚一官來也未必中用。這便如何是好呢?”

不言公子自己肚里猜度,又聽那女子說:“再講到你這塊石頭的情節,不但可笑可憐,尤其令人可惱。你道是怕店里閑雜人攪擾,你今日既下了這座店,住了這間房,這塊地方今日就是你的產業了。這些串店的固是討厭,從來說:‘無君子不養小人’。

這等人喜歡的時節,付之行云流水也使得;煩惱的時節,狗一般的可以吆喝出去,你要這塊石頭何用?再要講到夜間嚴謹門戶,不怕你腰纏萬貫,落了店都是店家的干系,用不著客人自己費心。況且在大路上大店里,大約也沒有這樣的笨賊來做這等的笨事。縱說有銅墻鐵壁,擋的是不來之賊如果來了,豈是這塊小小的石頭擋得住的?如今現身說法,就拿我講,兩個指頭就輕輕兒的給你提進來了,我白日就提得了來,夜間又有什么提不開去的?你又要這塊石頭何用?你分明是誤認了我的來意,妄動了一個疑團,不知把我認作一個何等人!故此我才略略的使些神通,作個榜樣,先打破你這疑團,再說我的來意。怎么的益發的左遮右掩、瞻前顧后起來?尊客,你不但負了我的一片熱腸,只怕你還要前程自誤!”

列公!大凡一個人,無論他怎樣的理直氣壯,足智多謀,只怕道著心病。如今安公子正在個疑鬼疑神的時候,遇見了這等一個神出鬼沒的腳色,一番話說得言言逆耳,字字誅心,叫那安公子怎樣的開口;只急得他滿頭是汗,萬慮如麻,紫脹了面皮,倒抽口涼氣,乜的一聲撇了酥兒了。那女子見了,不覺呵呵大笑起來,說:“這更奇了!鐘不打不響,話不說不明,有話到底說呀!

怎么哭起來了呢?再說你也是大高的個漢子咧,并不是小,就是小,有眼淚也不該向我們女孩兒流哇!”這句話一愧,這位小爺索性鳴嗚咽咽的痛哭起來。那女子道:“既這樣,讓你哭。哭完了,我到底要問,你到底得說。”

公子一想:“我原為保護這幾兩銀子,怕誤了老人家的大事,所以才苦苦的防范支吾;如今她把我的行藏,說出來如親眼兒見的一般,就連這銀子的數目她都曉得,我還瞞些甚么來?況且看她這本領心胸,慢說取我這幾兩銀子,就要我的性命,大約也不費甚么事;或者她問我,果真有個道理也未可知。”左思右想,事到其間,也不得不說了。他便把他父親怎的半生苦攻,才得了個榜下知縣;怎的被那上司因不托人情,不送壽禮,忌才貪賄,便尋了個錯縫子參了,革職拿問,下在監里,帶罪賠修;自己怎的丟下功名,變了田產,去救父親這場大難;怎的上了路,幾個家人回去的回去,沒來的沒來,臥病的臥病,只剩了自己一人;那華奶公,此時怎的不知生死;打發騾夫去找褚一官夫婦,怎的又不知來也不來,一五一十從頭至尾,本本源源,滔滔滾滾的對那女子哭訴了一遍。那女子不聽猶可,聽了這話,只見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腮旁烘起兩朵紅云,頭上現出一團煞氣,口角兒一動,鼻翅兒一扇,那副熱淚,就在眼眶兒里滴溜溜的亂轉,只是不好意思哭出來。她便搭訕著理了理兩鬢,用袖子把眼淚沾干,向安公子道:“你原來是位公子。公子!你這些話,我卻知道了,也都明白了。你如今是窮途末路,舉目無依。便是你請的那褚家夫婦,我也曉得些消息,大約他絕不得來,你不必枉等。我既出來多了這件事,便在我身上,還你這人財無恙,父子團圓。

我跟前還有些未了的小事,須得親自走趟,回來你我短話長說著。此時才不過午初時分,我早則三更,遲則五更必到;倘然不到,便等到明日也不為遲。你須要步步留神,第一拿定主意。你那兩個騾夫回來,無論他說褚家怎樣的個回話,你總等見了我的面,再講動身。要緊!要緊!”說著,叫了店家拉過那驢兒騎上,說了聲:“公子保重。請了!”一陣電卷星飛,霎時不見人影。半日公于還站在那里呆望,悵悵如有所失。

卻說那女子搬那石頭的時節,眾人便都有些詫異;及至和公子攀談了這些話,窗外便有許多人走來走去的竊聽。一時傳到鋪主人耳中,那店主人本是個老經紀,他見那女子行跡有些古怪,公子又年輕不知庶務,生恐弄出些甚么事來,店中受累,便走到公子房中要問個端的。那公子正想著方才那女子的話,在那里納悶,見店主人走進來,只得起身讓座。那店主人說了兩句閑話,便問公子道:“客官,方才走的那個娘兒們是一路來的么?”公子答說:“不是。”店主人又問:“這樣,是一定向來認識,在這里遇著了?”公子道:“我連她姓甚名誰,家鄉往處,都不知道,從哪里認得起?”店主人說:“既如此,我可有句老實話說給你。客官!你要知我們開了這座店,將本圖利,也不是容易。一天開了店門,凡是落我這店的,無論腰里有個一千八百,以及一吊兩吊,都是店家的干系。保得無事,彼此都愿意,萬一有個失閃,我店家推不上干凈兒來。事情小,還不過費些精神唇舌;到了事情大了,跟著經官動府,聽審隨衙,也說不了。這咱們可講的是各由天命。要是你自個兒招些邪魔外祟來弄得受了累,那我可全不知道。據我看,方才這個娘兒們太不對眼,還沾著有點子邪道。慢說客官你,就連我們開店的,只管甚么人都經見過,真斷不透這個人來。我們也得小心,客官你自己也得小心!”公子著急說:“難道我不怕嗎?她找了我來的,又不是我找了她來的。

你叫我怎么個小心法兒呢?”那店主人道;“我倒有個主意,客官你可別想左了!講我們這些開店的,仗的是天下仕宦行臺,那怕你進店來喝壺茶,吃張餅,都是我的財神爺,再沒說拿著財神爺往外推的。依我說,難道客官你真個的還等她三更半夜的回來不成?知道弄出個甚么事來!莫如趁天氣還早,躲了,她晚上果然來的時候,我們店里就好和她打饑荒了。你老自想想,我這話,是為我,是為你?”公子說:“你叫我一個人兒,躲到哪里去呢?”

那店主人往外一指,說:“那不是他們腳上的伙計們回來了。”公子往外一看,只見自己的兩個騾夫回來了。公子連忙問說:“怎么樣?見著他沒有?”白臉兒狼說:“好容易才找著了那個老爺,給你老討了個好兒來。他說家里的事情摘不開,不得來。請你老親自去,今兒就在他家住,他在家老等。”公子聽了猶疑。那店主人便說:“這事情巧了。客官,你就借此避開了,豈不是好?”

那兩個騾夫都問:“怎么回事?”店里便把方才的話說了一溫。騾夫一聽,正中下懷,便一力的攛掇公子快走。公子固是十分不愿,但一則自己本有些害怕;二則當不得騾夫店家兩下里七言八語;三則想著相離也不過二十多里地,且到那里見著褚一官,也有個依傍;四則也是他命中注定,合該有這場大難。心中一時忙亂,便把華奶公囑咐的走不得小路,和那女子說的務必等她回來見了面再走的這些話,全忘在九霄云外。便忙忙的收拾行李,騎上牲口,帶了兩個騾夫,竟自去了。

列公!說書的說了半日,這女子到底是個何等樣人,她到此究竟為著些甚么事,因何苦苦的追問安公子的詳細原委,又怎的知道安公子一路行藏,她既和安公子素昧平生,為甚么挺身出來要攬這樁閑事,及至交代了一番話,又匆匆的那里去了?若不一一交代明白,聽書的聽著豈不氣悶?如今且慢提她的姓名籍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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