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晴點頭,眸中卻多了些深邃。太醫(yī)院出這么大事,滿是眼線的北堂風(fēng)不可能不知。既然他想坐觀山虎斗,而她又剛好賦閑無事,那她就勉為其難的代他管教管教這調(diào)皮搗蛋的弟弟好了。
慕晴單眉略挑,似是做了決定。于是走上前,一把甩開自己礙事的長袍,如同賭坊中的梟雄般單腳踩在小凳上,敲了敲桌子,望向北堂齊道:“那么,壓上本宮后位之賭,就開局吧。”
北堂齊見蘇慕晴應(yīng)了賭,臉上這才顯出了些愉悅,而后將桌上方才被端上的兩個藥盅推到慕晴面前,開始為她做簡單的解說。他給她的賭局其實很簡單,他會給她兩盅藥。一劑,用作調(diào)理,另一劑,則是痛藥。無論拿錯或反悔,都算她輸。
慕晴反復(fù)看了看眼前的藥,忍不住的笑出了聲。這還真是小孩子的方式。如同猜左右手的硬幣。這時慕晴揚唇反問:“本宮只要喝下真正的傷藥,便是本宮賭贏?”她特意強調(diào)了下北堂齊的話,語調(diào)深幽,似乎有些玄機。
“當(dāng)然。”北堂齊道,倒沒有反駁慕晴。
慕晴笑了下,轉(zhuǎn)而看向桌上的藥盅。這痛藥,她也有所耳聞,那便是宮里的娘娘們?yōu)榱藨椭螌m女而特別調(diào)制的。其痛如萬蟻噬心,若是身體稍弱者,說不定會一命嗚呼。更說不定,他就是刻意想要了她這條命。
慕晴冷笑一聲。這好弟弟,當(dāng)真不知道她蘇慕晴的命,對北堂風(fēng)有多重要,幫了倒忙都不知道。北堂風(fēng)果然對誰都不信任,尤其是提防著自己的血親,沒對北堂齊透露半分關(guān)于她的事。否則,北堂齊再怎么單純,也不會做出這等會壞了北堂風(fēng)好事的賭局。
“皇后,請吧。”北堂齊說罷,便環(huán)胸后靠,臉色悠哉,仿佛已經(jīng)預(yù)料到某種結(jié)果。
慕晴探出指尖,白皙中還稍稍透著些血紅。她先是捏住了左邊的雕花小藥盅,見北堂齊眉心微動,樣子有些凝重,于是她又換向右邊。慕晴連續(xù)換了幾次,表情雖豐富,卻沒有一點要拿起來的意思,才幾個來回,北堂齊終于忍不住,厲喝道:“皇后在愚弄本王嗎?”
慕晴咋舌,搖了搖指尖,“本宮只是見王爺表情略顯豐富,本宮喜歡的不得了。所以,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你……!”北堂齊一時語塞,一張俊臉竟多了些浮紅,隨即壓低聲音道,“皇后勿再戲耍本王!”
慕晴扯開唇,輕輕的笑了,倒是真覺得這北堂齊有幾分可愛,至少比北堂風(fēng)可愛的多。只可惜站錯了陣營,和柳惠蓉為伍。否則,她定會好好待他。
慕晴惋惜搖頭,終于正視那藥盅,她慎重的拿起了左邊的杯子,在指中攥了攥,終于慢慢飲入,汁液沾在薄唇上,不經(jīng)意的為她點綴了幾分嫵媚。只可惜這太醫(yī)院的湯藥,奇苦無比,惹得她舌尖刺痛,當(dāng)真笑不出來。
見慕晴將藥盅的湯汁全部飲入,北堂齊唇角不由勾起一絲弧度。他身子前傾,本欲說什么,卻見慕晴忽然又拿起了另一個小盅,舉過臉龐,微微一笑,就這樣在他面前一并飲入,一滴不剩。
北堂齊猛的一愣,臉色都轉(zhuǎn)為了鐵青,周圍人更是一片嘩然,無不被蘇慕晴此刻的舉動驚住。唯有慕晴悠哉的將兩個小藥盅翻過來向下倒了倒,然后灑脫的丟開一邊,一邊輕輕擦拭嘴角的液汁,一邊笑對北堂齊道:“王爺,本宮,贏了哦。”慕晴含笑淡語,眸子瞥了下在桌上左右滾動的藥盅,“可是一滴不剩哦。”
北堂齊眼瞳一縮,驀然起身望向慕晴,眼中迸射出怒意,“皇后戲耍本王?”
慕晴忍不住嘆息,委屈說道:“這可是王爺說的,只要那盅真藥下肚,便是本宮贏。”
此語一出,北堂齊確實愣了一下,也終是明白為何蘇慕晴要換個說法,重復(fù)他的賭約。
他唇角微抽,怒不可遏的望著蘇慕晴從容的笑顏,此刻才明白自己是中了這個女人的套了。
“你……!”北堂齊深吸一口氣,狠咬唇,當(dāng)真有氣撒不出。
“可別忘了王爺?shù)某兄Z。”慕晴接了北堂齊的話,“那么,本宮可以拿藥了嗎?”
見北堂齊不語,幾名太醫(yī)也深知是王爺默認(rèn),于是緊忙小碎步的找了藥,包成小包,恭敬的遞給慕晴。慕晴微笑著收了藥,心中低喃,看來這些太醫(yī)會老實一陣子了,今日陪這小弟弟玩了把游戲,倒也不虛此行。
“那么,本宮先行一步了。”慕晴接過藥,略微笑了下,本回身要走,可剛一動彈,腳下卻忽然不穩(wěn),幾步踉蹌,令她險些摔倒。于是慕晴緊忙扶住桌邊,突然的力道甚至將她腕上的碧色玉鐲撞碎,分成兩半落于地上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周圍一片寂靜,旁人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半響,慕晴才勉強撐住疼痛不堪的身子,她用力順著氣,隨后努力擠出抹笑容,“這藥,還真夠刺激的。”
北堂齊望著她多日來的新傷舊病導(dǎo)致的病弱身子,眼中閃動著不解,“為了皇后之位,竟然連命都不要了嗎?”
“本宮死不了的。”慕晴低語,唇角始終掛笑,額角逐漸滲出了細(xì)密的汗水,使得她的臉色顯得更加蒼白。
還真不是她蘇慕晴想霸占這皇后之位,而確實是某人其兄不想放她走。
“憑你現(xiàn)在的身子骨,用不了幾天,便會斃命。”北堂齊說道,見慕晴連扶著桌子的手都在顫抖,便想上去稍加攙扶,結(jié)果卻被慕晴揚手給擋了回來,“不用王爺費心。”她轉(zhuǎn)眸輕語,聲音雖然有些顫動,卻依舊從容。
北堂齊蹙眉,想攙扶她的手懸在半空,而后有些不悅的一把收回,使得錦絲袖口手邊隱隱擺動。
好個傲骨的女人,他還真是刮目相看了!
慕晴閉上眼眸,意識開始逐漸凌亂和飄忽。她確實承認(rèn),這劇痛之藥,還真是難受的不行,這才剛開始發(fā)作,便已經(jīng)有些理不清頭緒了,若是再等一會兒,估計也就一命嗚呼了。
“還真是遲啊……”慕晴喃喃自語,眸子無力的微垂,袖中纖指微微攥起。
其實,她喝了那兩盅藥,并非意氣用事,而是在賭一個人。若是她單獨喝那兩杯的任意一杯,她其實都是輸,可難得拿回的后位,又豈能雙手奉還。所以,她便下了最后的賭注來賭這第三條贏路。既然賭,就賭的大一點,這才是她的作風(fēng)。
如果她賭贏了,那么那個人,當(dāng)是快到了,只是不知道,她是否還能挺到那人到來之時。
思及此,慕晴微微一笑,總覺得腦海有些飄忽,似乎有些凌亂的記憶在攪動著自己,讓她分不清是現(xiàn)實,還是幻相。她似是隱約看到了一個人,正溫柔的擁著自己,可下一刻,卻忽然有一把火自外撩起,將她與那人斷然分開。慕晴眼瞳驀然一縮,似是感覺自己心口像是被人扎入一刀,無情的剖至深處。
方才看到的……火的另一面之人,究竟是……
慕晴忽然啟唇,臉上露出了怔然,而在下一刻,她的眸卻越來越沉,只覺像是被切斷了生命般,驀然沒了意識。她緩緩閉了眼,耳畔的聲音也愈發(fā)的遙遠(yuǎn),她向后仰去,直到自嘲的一笑。
或許,她要輸了。
就在慕晴完全失了力道,即將緩緩滑落在地的瞬間,門外驟然響起一聲讓所有人都為之一振的傳報。伴隨著整個太醫(yī)院頓時響起的“萬歲”之聲,一個輕柔的臂彎接過了她無力的身子,那股孤傲的寒香也隨之將她全部包裹。慕晴微微顫動了下無力的雙眸,唇角悄然揚動了笑。似乎,每次將死之時,自己都會呼吸到這股沁人的香味。第一次覺得,這抹香,讓她好安心。
慕晴綻笑,而后便靠在那溫暖的胸膛上,唯聽耳畔幽幽傳來一聲輕責(zé),“讓人操心的女人……”
蘇慕晴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飄渺的白霧中,仿佛總能隱約望見一個白衣翩翩的男子,那人站在皇城的高閣上,望著廣闊的天,墨發(fā)輕揚,美若仙羽。他輕捻玉笛正吹著一支曲。曲風(fēng)悠揚,卻卷帶著孤寂。他就如同一只被關(guān)在世上最華貴的籠中鳥兒,淡漠的深眸總是不經(jīng)意的注視著那遙不可及的天空。
他垂眸,忽然看向她,一句“晚兒”,激起了慕晴心中一寸最隱蔽的深波。他含情脈脈,聲音輕緩,那份溫柔讓人動容。她想上前抓住他的手,卻在碰觸的瞬間,被一陣揪心的痛楚驚醒。
慕晴忽然坐起,呼吸急促而用力,身上陣陣發(fā)冷,似是還未從方才的畫面中逃離。她似乎已經(jīng)不止一次夢見這個看不清相貌的男子。慕晴用力的按壓了下自己微痛的額,著實有些倉皇。
這個男人是誰,而他口中的晚兒又是誰?
忽然一陣沙疼使得慕晴蹙動了眉頭,她低眸,看了眼身上的傷,這才想起來今日發(fā)生的事。于是眼底透露出一絲恍然,唇角不由的綻開了一抹笑。
想必,北堂齊是氣壞了。她沒堅持到最后,真是錯過了一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