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陜西興平人,原姓談,幼年凈身,投身于一個劉姓太監(jiān)名下,遂改姓劉。弘治年間與一批太監(jiān)侍候孝宗起居,但并不得意,雖然是個正式的太監(jiān),但并沒有什么實際的權利。后來又成為太子朱厚照的貼身太監(jiān),朱厚照即位后,劉瑾僅僅得到一個執(zhí)掌鐘鼓司的差事。劉瑾的偶像是正統(tǒng)朝專權的大宦官王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像王振一樣取得皇帝的信任。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劉瑾首先用進獻鷹犬、歌舞、角抵之戲的方法引誘朱厚照外出游玩,使他一步步離開顧命大臣和文臣的圈子而接近他們宦官集團,同時利用自己在鐘鼓司工作的有利條件,把文臣把持朝政的事排成戲劇,使朱厚照在觀看戲劇中潛移默化地增加對朝臣的厭惡。但劉瑾的權勢超過其他七虎還要歸因于下面的一個重大事件。
在劉瑾他們蠱惑皇帝的同時,文臣集團也在爭取朱厚照站在他們這一邊。顧命三大臣和朝臣們在朱厚照登基之前就警告過這位太子要好好讀書,不可接近幸臣。明武宗登基之后,這種警告變成了規(guī)勸,在規(guī)勸朱厚照不可每天嬉戲游幸的同時,已經指出這種行為是幾個貼身太監(jiān)慫恿的,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大家都知道指的是“八虎”集團。正德元年八月間,朝臣與宦官爭奪皇帝的戰(zhàn)役最終打響了。先是工科給事中陶諧因為“天變異常”而上書進諫,他說:“陛下每天只聽太監(jiān)丘聚、魏彬、馬永成之流的話,對正人君子卻敬而遠之;追求馳射釣獵之樂,對學習和國家政事卻懶得用心。此次上天出現(xiàn)風雷之變,正是對陛下的警告啊。”戶部尚書韓文因為“八虎”勢力干預朝政,早就想挽救這一局勢,于是接著陶諧的上書又寫了一封奏疏。奏疏中講到了宦官誘惑朱厚照的種種事實,并且把這種事實提到了危及國家和皇帝安全的政治高度來認識,建議為了國家的長治久安和皇帝能夠履行責任,必須將“八虎”全部處死。這一建議得到了劉健、謝遷等一批朝臣和宦官內部與“八虎”有矛盾的大宦官陳寬、李榮和王岳等人的支持,于是朝臣集團的聲勢大增。
朱厚照剛剛即位,并無處理政事的經驗,對于朝臣的勸諫還是有幾分畏懼的。無奈之下想和朝臣們商量怎樣妥當處置“八虎”,既治罪又要適當?shù)貙捤∷麄儭K伤径Y監(jiān)太監(jiān)八個人到內閣去商量處置辦法,一天之內三次到內閣聽取意見,但劉健等人堅持要處死“八虎”,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王岳也表示贊同朝臣們的意見,這更使朝臣方面的主張占了上風。最后,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陳寬、李榮、王岳受到朱厚照的委托,到內閣傳達對劉瑾等人的處理意見,那就是把他們發(fā)往南京新房閑住。劉健等人對劉瑾等人只受到這等輕罰表示強烈的不滿,三位顧命大臣表示:孝宗臨終的時候托我們以大事,現(xiàn)在先帝的陵土未干,而這些奸臣就如此猖狂,我們他日有何面目見先帝于地下啊!
不久,傳出圣旨召大臣們入宮。太監(jiān)李榮傳達皇帝的圣旨說:“諸位大臣都是忠君憂國的,所提的意見也很正確。但是這些宦官們伺候皇上已經很久了,不忍心就這樣把他們處死,希望他們能得到一定的寬恕。朕自有處置的辦法。”朝臣們聽后據(jù)理力爭,堅持要求處死“八虎”。太監(jiān)王岳也希望早點處死“八虎”以鏟除異己力量,增加自己的權勢,準備建議第二天清晨就下旨逮捕“八虎”諸人下獄。但是就在這天夜里,事情發(fā)生了變化。變化的原因是在朝臣集團中出了一個叛徒,此人名叫焦芳。焦芳本來只是個編修,朱厚照即位后他以同鄉(xiāng)太監(jiān)李榮為內援,代馬文升為吏部尚書。劉健、韓文等謀劃除去“八虎”的事焦芳都參與了,但他與謝遷等人有宿怨,同時也想通過宦官這一勢力依附權貴,獲得更高的權益。在朝臣和“八虎”斗爭的關鍵時刻,他充當了一個告密者的角色,將朝臣的計劃全盤告訴了劉瑾等人,要他們準備對策。“八虎”獲知這一情況后很是震驚,但一時又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劉瑾表現(xiàn)出了他的應變能力。他率領“八虎”連夜跑到朱厚照那里,跪倒在地,哭訴道:“如果皇上不開恩,我們的腦袋就保不住了。”朱厚照聽了心里當然會有點不忍,劉瑾觀察皇上的臉色,知道他們的哭訴起了作用,于是上前接著說:“陷害我們的其實是王岳那些人。”朱厚照說:“這是怎么回事?”劉瑾回答:“狗馬鷹兔這些東西難道王岳沒有進獻過嗎?為什么現(xiàn)在把罪過都推到我們頭上?他的用心很明白,就是想聯(lián)合起內廷與外朝,把他恨的人都鏟除掉,然后就可以限制皇上的行動,自行其私,那就沒人敢管他了。”朱厚照聽后也一時沒了主意,劉瑾又趕緊趁熱打鐵說:“本來狗馬鷹兔這些東西,弄來玩玩又不會妨礙皇上處理國事。現(xiàn)在那幫朝臣們借著這點小事大做文章,他們如此猖狂還不是因為內廷的司禮監(jiān)用人不當?如果有個忠心的人掌管司禮監(jiān),那皇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誰還敢說三道四呢?”這些話句句勾起了朱厚照對那些朝臣教訓他時的不快,一股無名怒火從心底爆發(fā),他決定不再管什么朝臣的反對,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證明自己才是大明朝的主宰者,完全不需要受到朝臣們的左右。他立刻下旨,當夜拘捕王岳等人,命劉瑾掌管司禮監(jiān),丘聚提督東廠,谷大用提督西廠,張永等并管京營事務。這樣“八虎”集團進一步得到朱厚照的信任,一下子掌握了國家的要害部門。
朝臣們對于昨晚的政局變化毫無所知,以為早晨就可以聽到皇上關于處死“八虎”的圣諭,全國政局會從此走向“祖訓”所指引的道路。但第二天的早朝,太監(jiān)李榮出來宣旨,內容卻是赦免劉瑾等人并重新任命他們的職務。圣旨最后說:這是皇上的決斷,不得違背。朝臣們都傻了眼,領導這次活動的劉健等人見到這種情況,知道事情已經不可逆轉,三位顧命大臣當即決定提出集體辭職。正在氣頭上的朱厚照也并沒有給顧命大臣多大面子,同意了劉健和謝遷的辭職要求,只留下了不那么激進的李東陽繼續(xù)執(zhí)政,朝臣勢力經過這件事之后徹底被宦官勢力壓倒。
(三)兩個“皇帝”劉瑾被誅
朝臣集團受到沉重打擊之后,掌握了大權的劉瑾等人于第二年三月以正德皇帝的名義頒布圣旨,公布了一個所謂“奸黨”的五十六人名單,凡是曾反對“八虎”的朝臣大多單上有名。通過這次打擊,朝臣勢力大為削弱,劉瑾等人的權勢也大大增強,而劉瑾則因為他保全“八虎”的功勞一躍成為“八虎”的首領,從此劉瑾成為正德朝最受寵信的宦官。
劉瑾自從以皇帝的名義公布劉健等五十六人的奸黨名單之后,繼續(xù)迫害中央和地方官員中與“奸黨”案有牽連的人——或不順承其旨意的、或不向其納賄的官員。為提升自己的權勢,還常常借口一些小事小題大做,對朝臣群體進行公開斥責,以震懾朝官。正德三年六月二十六日發(fā)生的“匿名文書案”就是一例。
這天早朝后,在通行的御道上,不知是誰丟下一份文書。文書被人撿起,由值班的御史上奏。文書是匿名的,內容是揭發(fā)劉瑾的罪惡。司禮監(jiān)立即傳下圣旨,要錦衣衛(wèi)查辦,追查寫這份文書的人和背后的主使者,命令文武官員一律跪在奉天門外,聽候發(fā)落。直到近午時分,劉瑾出現(xiàn)在東門,翰林院的官員們立刻向劉瑾哭訴說:“太監(jiān)們和您平常對待翰林官都很好,我們這些人感激您還來不及,怎能做出這種事情呢?”劉瑾聽了很高興,覺得翰林院官員們向他下跪求饒,說明這些人已經對他的權勢屈服了,當即赦免了這群翰林,但其他的官員仍然被繼續(xù)罰跪。正值暑天,六月的太陽火辣辣地曬在跪在石板地上的官員們身上,不一會兒就有幾個人昏倒了,被人抬了出去。太監(jiān)黃偉見狀大聲說:“那個寫匿名文書的人應當站出來,你說你是為國為民,就應當不怕死,死了也是好男兒,不要連累別人。”劉瑾怒氣沖沖地說:“什么為國為民,好漢為什么不明明白白上奏,弄個匿名的干什么?”說罷和黃偉一起進屋休息去了,留下太監(jiān)李榮繼續(xù)監(jiān)視眾多被罰的官員。
李榮見那些被罰跪的官員實在可憐,就說:“大家可以躺一躺。”不少在一旁的小太監(jiān)見眾官實在渴得難受,就扔下一些瓜果。李榮說:“你們吃點瓜吧。”這時不巧劉瑾又出來了,李榮趕緊對眾官說:“快跪好!來了,來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劉瑾見狀非常生氣,轉身又進了屋,一會就傳出話來——李榮被罰閑住,黃偉被罰往南京閑住。太監(jiān)如果被處分閑住就等于被剝奪了太監(jiān)的身份,必須從事雜役。
直到這天下午申時(下午3—5時)左右,劉瑾才下令把跪了半天的所有官員都拿送錦衣衛(wèi),繼續(xù)追究主犯和主使人。后來劉瑾才了解到這件匿名文書是太監(jiān)內部人所為,叫軍士丟在御道上的,正好大學士李東陽上書求情,劉瑾才賣了個面子給李閣老,把官員們釋放了。
通過對朝臣的打擊,劉瑾的氣焰越發(fā)囂張,權勢也越發(fā)集中在自己的手中,甚至連大臣上奏皇上的奏章都要把原本先交給劉瑾過目,副本才能交到皇上手里。這就出現(xiàn)了一個問題:劉瑾如此竊權,難道明武宗一點感覺都沒有嗎?在封建社會,任何一個太監(jiān)想要專權,不得到皇帝的支持是絕對不可能的,劉瑾的偶像、英宗朝的大太監(jiān)王振正是取得了英宗的絕對信任才能取得那么大的權勢。劉瑾的竊權與王振頗為相似,那便是設法使皇帝不關心政務,只沉迷于嬉戲之中,這樣處理政事的權力便落到了皇帝最信任的太監(jiān)手里。劉瑾不僅繼續(xù)向武宗進獻飛禽鳥獸,還工于心計,經常趁著武宗醉心于游戲的時候故意拿著大臣們的奏本向武宗請示處理意見,武宗正玩得起勁,就對劉瑾說:“我要你們是干什么用的,不就是替我分憂的嗎?我現(xiàn)在玩得正高興,別拿這種事來煩我。”從此以后劉瑾當然更加肆無忌憚了,隨意任免官員,公開索要賄賂。
劉瑾籠絡皇帝的策略并無什么特別之處,在我國漫長的皇權時代,宦官討好皇帝的手法可以說是層出不窮,劉瑾何以能夠在正德朝掀起這么大的波瀾呢?這就不得不說一下明武宗朱厚照自己的性格問題。
朱厚照似乎天生便有一種打破常規(guī)的性格傾向,即位之后這一傾向便日益明顯了。太子14歲登基為帝,第二年改元,正式安排了婚姻,宣布選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夏儒長的女兒,冊立為皇后,并冊立沈氏為賢妃,吳氏為德妃,一切均按禮法進行,冊立之后,接受了祝賀,其中的禮儀法規(guī),看到的人都稱贊。但在這次短暫的遵守禮法行為之后,他便開始一步步地向各種舊規(guī)開刀了。依舊制,宮中的六局官吏有尚寢,尚寢管理皇帝就寢地點等事,而文書房的太監(jiān),每次都要記載皇帝晚上住在哪里以及與皇帝同寢宮嬪的年月時間,以備以后考查驗證。武宗繼位后命令全部廢止記錄登記,撤去了尚寢局所轄諸司的公務,這樣隨便在宮中游樂,每天領小太監(jiān)搞些摔跤、踢球類的游戲,玩到哪兒就喝到哪兒,深夜也不返回,他到皇后及東西兩宮的時間,一個月中也不過四五天。武宗曾到寶和店游玩,讓太監(jiān)拿出積存的東西擺在門口,穿著出售的舊衣服,頭戴瓜拉帽,自寶和到寶延共是六店,就在那里做買賣,看貨論價,爭吵不已,又派出市正即市場管理人員調節(jié)雙方。他還常常去太監(jiān)在永巷開的一家酒店,箏琴琵琶聲響亂成一團,賣酒的女主人坐在其中,武宗與太監(jiān)雜入,像蜜蜂一樣進出其間,僅一杯茶的功夫,已經走過了諸家。凡是市場上耍猴、馬戲、斗雞、賽狗等雜戲都要去觀看,而且還讓宮女到戲場裝成陪酒的,喝醉了武宗就住在那里,一連幾天都是這樣。
可以說,劉瑾正是在充分了解了武宗的性格之后,才有可能用一些并不高明的手段對其進行蠱惑,以便自己竊權。當時有一批依附劉瑾、胡作非為的朝官,被稱為“宦黨”或“閹黨”,把整個朝廷弄得烏煙瘴氣。劉瑾熏天的氣焰使得北京流傳著一種說法,即當今朝廷有兩個皇帝,一個是坐在龍椅上的正德皇帝明武宗,而另一個就是站在武宗身邊的劉瑾。
宦官專權既然是靠著皇帝的信任,那么當這種信任消失的時候也就意味著宦官要倒霉了。劉瑾權勢沖天,勢必會與朝臣勢力發(fā)生沖突,一些正直的官員一直在尋找機會將劉瑾除掉。而劉瑾權力的日益增強也必然會使他的同伴感到威脅,于是劉瑾便處于兩種勢力的對立面。
正德五年,機會終于來了,安化王朱寘鐇發(fā)動叛亂,在檄文中歷數(shù)了劉瑾的種種罪惡。楊一清和太監(jiān)張永領兵前去鎮(zhèn)壓,很快就平息了叛亂。楊一清在路上盡力結交張永,二人相交甚歡。張永為“八虎”之一,然而為劉瑾所排擠。其實不只張永,其他六人都受到了劉瑾的壓制,劉瑾擔心他們受到武宗的寵信而使自己失勢,所以常在武宗面前講七人的壞話。一次,武宗想調張永到南京閑住,圣旨還沒下達,劉瑾就要驅逐張永出宮。張永知道自己是被劉瑾陷害的,跑到武宗面前申訴。劉瑾與之對質時,張永氣憤得要揮拳打劉瑾,被谷大用等人費力拉開。武宗令二人擺酒和解,但嫌隙漸深。此次,楊一清就是利用張、劉的矛盾,游說張永除去劉瑾。八月,張永、楊一清班師回朝。獻俘禮畢,武宗置酒慰勞張永,劉瑾、谷大用等人皆在座。夜深時,劉瑾起身回府。張永見時機成熟,從袖中取出彈劾劉瑾的奏章,奏明劉瑾違法犯紀十七事,指出安化王造反皆因劉瑾,更說劉瑾有反叛之心,欲圖謀不軌。武宗已有醉意,俯下身子問道:“劉瑾果真負我?”此時,周圍的馬永成等人也都歷數(shù)劉瑾的不法之事。武宗遂下定決心,當機立斷派人前去劉宅,自己則緊隨其后。劉瑾聽見喧嘩聲,披青蟒衣出,隨即被縛。抄沒家產時,得到私刻玉璽一枚,穿宮牌五百,以及盔甲、弓箭等違禁物品,又發(fā)現(xiàn)他平時所用的折扇里竟然藏有兩把鋒利的匕首。于是劉瑾被關押在菜廠,后被凌遲處死。行刑之時,許多人花錢買割下來的肉吃掉,以解心頭之恨。
劉瑾雖然被處死,但張永卻因此而得寵,武宗寵信宦官的政策并未發(fā)生根本改變,朝臣們雖然由于劉瑾倒臺而感到一時痛快,但一切好像仍然率由舊章,朝政沒有一點起色,政治危機仍在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