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別扭什么,直到他附到自己的耳邊說出那句話:“昨夜,獨舞那里什么都沒發生?!?
才知道,原來自己在意這個。
這算什么--作繭自縛,自作自受?獨舞分明是她找來送給他的,到如今卻--
被她枕在腦下的手臂忽然動了動,皇甫清宇換了個姿勢將她攬在懷中,一低頭便看見她睜著眼睛出神,不由得輕笑了一聲:“不是說累,怎么又睡不著?”
夕顏看了他片刻,伸出手去纏住他的脖子:“你跟我說說話。”
他抱著她側躺下來,讓她枕在自己臂彎之中:“想說什么?”
夕顏想了想:“說說你有過多少個女人?!?
聞言,皇甫清宇神情一再的變化,最終演化成了哭笑不得:“這有什么好說的?!?
“數不清嗎?”夕顏一邊把玩著自己的手指,一邊看似淡漠的問他。
他似是有些無奈的閉起眼睛,許久之后才又睜開來:“輸得清,只是從沒數過。”
“哦?!毕︻伮唤浶牡膽艘宦?,“那你會對她們說真話嗎?”
“你說呢?”他微笑看著她。
當然不會。夕顏掰著指頭算,其實還想問一句,到底還是忍住了。
明明自己也知道答案,所以實在沒有必要再問。
夕顏安靜了一會兒便覺得特別疲累,終于靠著他的胸膛逐漸睡了過去。
皇甫清宇垂眸看著她安靜的睡顏,嘴角隱隱勾起一絲笑意,在她的鼻尖印下一個吻。
“世間女子若然對男人動了心,大多有兩種結果,一是變得狠厲毒辣,二是變得蠢鈍愚昧。第一種女子多半會萬劫不復,歷經慘烈;而第二種女子,卻連慘烈都不配擁有,只能永遠在渾渾噩噩,癡癡傻傻中等待良人。只可惜,多數女子都會走上第二條路,而世間哪有真正的良人?即便那人再好,也不可能不傷你分毫?!?
夕顏半夢半醒之間,腦中混混沌沌都是這個聲音--
是外祖母。那還是她十歲那年,偶然一次聽到外祖母跟身邊的崔嬤嬤這樣嘆息,雖然那時她年紀尚小,根本不懂得其間的意思,卻還是將這段話牢牢地記在了心里。
如今--
夕顏緩緩睜開眼來,入目便是近在咫尺,他安然的睡顏。隔得這樣近,依舊只覺得好看。
那陣排山倒海的絕望再度涌來,夕顏根本難以抵擋。
她多半是走上第二條路吧?可是這世間,沒有真正的良人呀!
一直到下午,兩個人才起身來。
夕顏素來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之軀,此時此刻卻生疏的試著服侍他穿衣,然而扣來扣去也扣不好,終于失了耐心。
放下手,卻不經意間碰到他腰間的玉佩,便拿起來賞玩:“是塊好玉呢。”
拿起來對著光線明亮處照了照,依稀可以看見玉佩紋理中暗藏的一個“英”字。
“‘英’是我的封號,他日若然封了王,便以此為號。”他將她先前扣亂的衣襟重新打開,自己重新扣了起來。
“唔。”夕顏若有所思,“也就是說,這塊玉佩就是你的信物咯?”
他低笑了一聲:“可以這么說?!?
夕顏一雙美眸轉了轉:“也就是說,我拿著這塊玉佩,就可以你的名義去做任何事?”
他已經整理好了衣襟,坐回自己的輪椅之中,支著頭看著她笑:“你想拿它做什么?”
“比如說,”夕顏故意頓了頓,“拿它去見那日被擒的那個刺客?”
“可以?!彼籼裘?,笑著看著她。
夕顏咬著下唇看了他一眼,蹲到他身邊,一字一句:“再比如說,我拿這個玉佩要放他走?”
“也可以。”
聞言,夕顏冷哼了一聲,甩手將玉佩扔給他:“可惜你是不會告訴我他囚在何處的,是不是?”
這幾句話加起來,其實不過是夕顏一場小打小鬧的賭博。
皇甫清宇是那樣聰明的人,夕顏知道自己不可能瞞過他的眼睛,他甚至很有可能知道南宮御與她的關系,于是索性將這些事情都放上了臺面來說,賭的,就是他肯不肯給她這個機會。
夕顏知道這種機會有多渺茫,因此也絲毫沒有抱希望,權當玩鬧罷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皇甫清宇緩緩拾起玉佩,在她面前晃了晃,微笑道:“如果我告訴你,那人被囚在城南的應天寺中呢?”
夕顏做夢也不會想到事情竟會這樣順利,直到皇甫清宇已經離去了,她還如在夢中。
一直到晚膳的時候,夕顏方才幡然回過神來--皇甫清宇是在告訴她,只要想辦法從他身上拿到那塊玉,她就可以救自己相救的人了嗎?
一整夜,夕顏翻來覆去,苦思冥想,最終卻只能得出一個結論--要想從他身上得到玉,無非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與他親近。
夕顏長長的嘆了口氣,拉起被子蓋住了自己的頭,茫然失措。
怎么辦,明知他非良人,卻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愈陷愈深。
這時候的她不會知道,有些事情就是那么不由自主,你越是想逃避,到頭來,越是兜兜轉轉避不開。
幾日過后,兩人之間的親密,已經完全足以擔得起“恩愛”二字。
傳言自七皇子府流出,直傳到民間都沸沸揚揚,只不過已不再是當初的恥笑,而是懷疑和猜測,不知這位娉婷郡主--七皇妃是否當真為妖孽轉世禍水投胎,分明已經容顏盡毀,卻依舊能迷得七皇子神魂顛倒。
皇甫清宇喜歡將她帶在身邊,無論是在書房閱折子,還是在園中賞花飲茶,甚至是他和他的兄弟們私下見面之時,都對夕顏毫不避諱。
那一天,當皇甫清宸和十一皇子皇甫清容來到府中時,夕顏方才確切的知道,原來皇甫清宇真的是有野心的。她素來煩這些事情,雖說也猜到了他心中同樣有著一登大統的心愿,卻不想當事實就這樣擺在自己眼前之時,心頭仍舊是微微寒涼了一陣。
皇甫清宸慣常一副冰涼的神情,只說說話的時候,簡潔了許多,似乎并不想要夕顏多聽到什么。
而十一,夕顏一向與他沒甚接觸,但看他的第一眼就覺得他純良,不過今日這純良的少年因為她在場,說話總是吞吞吐吐,每次開口都要看她一眼,再確定一下自己七哥的臉色,方才敢說。
實則他們也并未說什么機密,夕顏坐在一邊反倒聽得無聊,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一直埋案寫著什么的皇甫清宇這時才終于抬頭掃了她一眼,笑道:“怎么了?”
“悶呀?!毕︻亼袘械牡溃S后掃了一眼那兩個臉色不善的客人,隔了面紗向皇甫清宇拋過去一個媚眼,“你這兩個兄弟什么時候走?”
聞言,皇甫清宸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而十一則尷尬的笑了起來:“七嫂,攪了你和七哥的好時光是我們不對,不過很快我們就走了,還請七嫂見諒。”
夕顏微微哼笑了一聲,算是應答。
果然,很快皇甫清宸和十一便說完了事情,告辭離去了。
皇甫清宇這才起身,和夕顏擠坐在一張貴妃榻上,一把掀掉了她臉上的面紗,露出那張美麗絕倫的容顏,才又捏著她的下巴:“為什么使壞,嗯?”
夕顏瞪著眼睛,一臉無辜:“沒有啊,只是你與他們說話,我一句都插不上,很無趣?!?
“無趣?那就做點有趣的好了?!彼壑写侏M一閃而過,手開始不規矩起來。
“別啊…”夕顏叫笑著躲避他。
明明逢場作戲,為何這戲卻越演越真了?
兩個人在貴妃榻上鬧成一團,過了很久才安靜下來,夕顏躺在他懷中,抬頭看他:“皇甫清宸之所以為你所用,是因為你把踏雪給了他,對嗎?”
他閉了閉眼,沒有答話。
夕顏心頭微微泛起一絲酸楚,又道:“那你給我講講宛嵐郡主…是個怎樣的人,好不好?”
他眸色倏地一凝,低頭看向她:“你怎么知道她?”
“這天下人人都知道,我就知道不得?”夕顏冷笑了一聲。
他摸著下巴笑了笑:“倒也不是。只是如今她人都已經不在了,還有什么好說的?!?
夕顏看著他的笑,只覺得刺眼,推開他坐起身來,悶悶道:“你不是說明日要進宮?那今晚早些歇著,我先回去了?!?
話雖如此,然而夕顏才回到自己園子沒一個時辰,他卻又來了。
照舊一通小小的鬧騰,夕顏照舊沒能把持住,一不小心又被他拐上了床,第二天醒來之時,照舊是艷陽高照。
夕顏疲累的坐起身來,卻忽然想起他今日是進宮去了,忙的起身喚人來給自己梳洗,說是要去城中逛逛。
收拾妥當出了府,夕顏卻首先就擺脫了一路跟著自己的丫鬟與侍衛,尋了一家制衣店,改換了男裝之后,朝著城南而去。
出乎意料的是,應天寺原來并非什么皇家寺院,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廟,照樣有信男善女前來敬拜,只是香火并不見得鼎盛。
夕顏不動聲色的在廟中轉了一圈,便看見了一個緊閉的小院,很是低矮的屋子,然而門口竟然站了守衛。
南宮御必定被囚在這里。夕顏打定了主意,卻苦于找不到法子進去見他一面。
唯恐在這里呆久了會引人注意,夕顏剛欲轉身離開,卻忽然聽見小院子內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伴隨著某個她極其熟悉的嗓音:“那邊那個誰家的小公子,過來與我說說話。”
夕顏心頭大驚,轉身過去,那站在小院門口,一身寬大長袍的,不是南宮御又是誰?
“呵,好俊的模樣?!蹦蠈m御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就要上前來,卻突然被身邊的兩個守衛攔住了。南宮御無奈的聳了聳肩:“二位,我能跑得了嗎?不過是悶了,找人說兩句話而已。”
語罷,他推開那兩人的劍,朝著夕顏走了過來。
夕顏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怔怔的看著他,直到他伸手在自己面前打了個響指,才猛然回神,一時間心頭竟說不出是何滋味,咬牙看著他:“南宮御,他們并沒有將你關起來?你為什么不逃?”
南宮御清瘦不少的俊顏上,分明浮上一抹無奈:“若能逃,我還會在這里等著你來看我嗎?”
夕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你都逃不了?”如此,皇甫清宇究竟是用了哪般的手段來對付他?
南宮御卻只是點了點頭,挑眉道:“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倒不如在這里吃好睡好,是不是?”
“你還笑!”
他懶懶的看了夕顏一眼:“我還以為,你對皇甫清宇動了心,便不會再關心我的死活了?!?
“你…”夕顏被他說得無言以對,別過了頭不說話。
她所做的這一切,不過是為了救他,只是期間發生了她不可控制的事情,哪里就是她的錯?夕顏心頭本就混亂沉重,這樣一來更是幾乎難以承受。
南宮御一見她咬著下唇的模樣,仿佛就要哭出來一般,頓時一怔,拉過她:“怎么了?皇甫清宇欺負你了嗎?”
他一邊問她,一邊不動聲色的看了看她后頸的位置--果然,那顆他親手點上去的,證明她童貞之身的櫻桃紅砂,不在了。
南宮御只覺得心頭猛然一空,臉色也有些蒼白起來,深深吸了口氣,沒有說話。
夕顏并不知道他的小動作,想了半晌之后,抬起頭來:“中秋那晚,我拿他的令牌來放你走,你做好準備。”
南宮御勉強扯出一絲笑:“你跟我一起走?”
夕顏一怔:“不…”
“為什么不?你拿令牌來放我走,不已經是孤注一擲了嗎?那你要怎么回去見他?還是,顏顏你已經舍不得離開他了?”
“不是!”夕顏立刻抬起頭來反駁,“我沒有舍不得,只是…只是皇祖母要我來這里,我不可以走?!?
“笑話。”南宮御冷笑了一聲,“難道皇太后示意你可以離開,你就會走,你就舍得離開?”
夕顏愈發覺得難堪,咬牙道:“是,如果能走,我一定會走!”
安靜片刻之后,南宮御驀地笑了起來,彎下腰佯裝整理衣衫,卻不知從哪里取出一封信來,塞到她手中,聲音低沉邪魅:“那么顏顏,跟我走吧。太后她,同意你離開了?!?
夕顏手中捏著那封信,霎時間全身僵硬,借著他擋住那邊守衛的視線,顫抖著手將信展開來。
竟然真的是外祖母的筆跡,而且,還加蓋了璽印--外祖母竟然真的同意她離開了?既如此,當初為何要將她送過來?再者,她若就此不管不顧的離去,西越和北漠之間,會發生什么事?
夕顏面容慘淡,只覺得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干了一般,再也無力說出一個字。
魂不守舍的離開了應天寺,夕顏竟然還記得將自己換回女裝回到府中,皇甫清宇卻還未回來,只有那些被她擺脫的侍衛和婢女,一見她,忙的謝天謝地:“皇子妃可算是回來了?!?
夕顏毫無精神氣,便命人備了水沐浴,懶懶的在浴池中躺了一個下午,只覺得有千頭萬緒堵在心頭。從前的種種,如今的種種,緩緩的纏在一起,夕顏的心一陣陣的絞痛,只覺得透不過氣來,恨不得就此下沉。
將自己溺斃在這水中,是不是也算一種解脫?
心里這么想,身子卻不自覺的,當真往下沉去。然而剛剛沉到一半,忽然被人拖住了手臂,強行將她拽出水面。
夕顏猛地吐了幾口水,抹了抹臉上的水漬,這才看清眼前皇甫清宇的臉。
他緩緩在池邊坐下,笑著看著她:“這是做什么,想將自己溺死不成?”
夕顏趴在池邊,將潮紅的臉靠在他胸前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仿佛是要為自己降降溫。直到他的手緩緩撫了上來,她才挑起眼角,朝他吹了口氣,極近嫵媚:“如果我剛才就那樣溺死了,你會永遠記得我嗎?”
“不會?!彼统烈恍?,低下頭來含住她軟軟的耳垂,模模糊糊道:“我會陪你一起…”
甜言蜜語。夕顏心頭冷哼了一聲,一把推開他,回身游向御池的對面,并在那邊上了池子,繞到屏風后面擦拭著身上的水珠。
透過屏風間的縫隙,夕顏可以看到他依舊坐在那里,眼睛卻一瞬不瞬的看著這邊,仿佛能透過屏風,看穿她。
那灼灼的目光,幾乎能教人融化在其間。
他,應該是有一點喜歡自己的吧?
夕顏手上的動作逐漸慢下來。不管他當初是處于什么目的娶自己,至少到如今,是真的有喜歡吧?否則,那樣的寵溺,那樣的千依百順和柔情萬千,又怎么可能裝得出來?
可是…喜新厭舊的男人,也許再過半個月,一個月,半年,他就會厭倦了呢?
到底她也是摸不透他的,他的心思,她怎么猜都猜不到。
如果能讓他的喜歡永遠停留在此時此刻,是不是也是一種很明智的選擇?
也許,她的確該抽身了?
第二日,夕顏起得很晚,剛剛來到花園中,便看見了從皇甫清宇書房里出來的皇甫清宸與十一,心頭不禁一動。
十一見了她,規規矩矩的行禮:“七嫂?!?
而皇甫清宸卻照舊沒有看到她一般,剛要與她擦身而過,夕顏忽然喚住他。
他有些疑惑的回過身來,眉宇間卻依舊是冰涼的神色,漠然的嗓音:“有何指教?”
十一見狀,便走到了一邊。
夕顏也不與他多繞圈子,徑直道:“唔,我是想說,你既然不想要踏雪了,不如就把她還給你七哥吧?!?
聞言,皇甫清宸冰涼的眼神霎時間變得犀利起來,吐出來的字仿佛都能結成冰:“你說什么?”
夕顏輕笑了一聲:“怎么了,上次不是你沖到這里來說要將她還給皇甫清宇嗎?我也是看踏雪是個聰明的女子,必定能幫到你七哥,才勉強接受她。只是過了這么久,還沒見你兌現自己說過的話,故此一問?!?
皇甫清宸幾乎恨得咬牙切齒,緊緊纂成拳的手上青筋暴起:“花夕顏,你不要以為仗著七哥寵你…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最好自己掂量清楚!我不過是給七哥面子,若然你敢再如此胡說,我必定不會饒你?!?
句句皆是恨她入骨的語氣,夕顏禁不住好奇:“原本就是你自己說的話,怪我作甚?若然踏雪真的對七爺有情,我倒是很歡迎有個好姐妹?!?
皇甫清宸登時臉色鐵青,拳頭高高揚起來。
夕顏眼看他的拳頭就要落到自己身上,卻也不躲,然而斜里卻突然沖出一個人,幫她擋去了那拳,伴隨著痛苦的喊聲:“九哥,你想打死我啊,這么大力氣?!?
竟然是十一?;矢η邋肥⑴卤贿@么一擋,冷冷瞥了十一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十一這才緩緩站直了身體,揉著自己的胸口看向夕顏:“七嫂,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夕顏看著他有些變色的臉,不禁有些擔心皇甫清宸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