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謝
- 白話聊齋(語文課外讀物)
- 學習小組主編
- 4737字
- 2015-04-28 18:23:03
陜西渭南縣姜部郎的住宅經常有鬼怪出現,專門迷惑人。姜部郎家不敢久居,于是舉家全遷,留下一個仆人守屋,沒過多久,卻死了。姜部郎又換了幾個人,都死了,最后沒辦法只好將住宅廢棄了。
附近街坊中有個叫陶望三的書生,素來風流倜儻,喜歡押妓,酒喝足了,丟下妓女就走。有個朋友故意指使一個妓女主動去勾引他,陶生也笑著把她留下,并不拒絕;但實際上整夜都不同她發生關系。陶生曾在姜部郎家住過,有個婢女夜里來勾搭他,陶生堅決不肯亂來,因此很受姜部郎的器重。陶望三家境貧窮,又死了妻子,幾間茅草屋大暑天熱得不能住人,就向姜部郎借那幢不住的房子。部郎因這座房子不吉利,回絕了他。陶生于是寫了一篇《續無鬼論》獻給部郎,并且說:“鬼能拿我怎么樣呢?”姜部郎看他態度堅決,就答應了。陶生即去打掃堂屋。
傍晚,他把書放在廳堂屋,轉身去拿別的東西,那書就不見了。陶生很奇怪,仰天躺在床上,寧神靜息,等著事態變化。約一頓飯功夫,聽見有腳步聲,斜眼看去,見兩個姑娘從房中出來,把剛才不見的書放還在書桌上。一個約二十歲,一個約十六八歲,都非常漂亮。兩人欲進又退站在床下,相視而笑。陶生一動不動。那個年長的翹起一只腳踩陶生的肚子,那個年輕的掩口偷笑。陶生覺得心頭搖蕩,好像就要控制不住了,趕緊屏棄邪念,始終不理她們。年長的姑娘又靠近他,用左手捋他的胡子,用右手輕輕地打他的耳光,發出輕輕的聲響。年輕的笑得更厲害了。陶生猛然起身,罵道:“鬼東西,敢這樣!”兩個姑娘受驚逃散了。陶生怕夜里受她們的罪,想要搬回家去住,又為說話不兌現而羞恥,就挑燈夜讀。黑暗中,鬼影晃動,陶生看也不著。直到快午夜,才點著蠟燭睡覺。眼皮剛剛合上,就感到有人用細細的東西穿他的鼻孔,奇癢,就大聲打了個噴嚏,只聽黑暗中隱隱約約有笑聲。陶生不說話,和衣而睡等著。一會兒,只見那小的用紙條捻成細繩,躡手躡腳走來。陶生猛然起身怒斥,姑娘飄然逃去。陶生睡下以后,姑娘又用紙繩穿他的耳朵。整夜被鬧得受不了,直到雄雞報曉才平靜下來。陶生這才酣睡,整個白天太平無事。
太陽一下山,那鬼影恍恍惚惚又出現了。陶生于是乘夜燒火做飯,打算到天亮不睡了。那個年紀大的姑娘漸漸地屈著手臂倚在桌上,看陶生讀書。看著看著,把陶生讀的書合上。陶生大怒,伸手抓她,就已經飄然散去。過一會兒,又來撫摸陶生。陶生用手按住書頁讀。小的悄悄走到陶生腦后,兩手交叉捂住他的眼睛,一眨眼功夫又走開了,遠遠站在那兒笑。陶生指著她罵道:“小鬼頭!被我抓住休想活命!”姑娘卻并不害怕。于是,陶生同她倆開玩笑說:“男女歡愛這類事我都不懂,糾纏我也沒用。”兩個姑娘微笑著,轉身向廚房走去,又是劈柴,又是淘米,為陶生做飯。陶生看著她倆夸獎道:“想不到你們倒挺能干的,比起剛才胡弄可好看多了。”不一會兒,粥煮好了,兩人爭著把調羹、筷子、陶碗放在桌上。陶生說:“感謝兩位姑娘為我干活,我怎么報答二位呢?”姑娘笑著說:“飯里淘進砒霜和毒酒了。”陶生說:“我與二位姑娘無怨無仇,只是萍水相逢,又怎會隨便下毒手害我。”陶生吃完,要添,兩個姑娘爭著為他跑腿。陶生很樂意,日子一久就習以為常。
后來陶生和她們熟識了。陶生便詢問兩個姑娘的姓名。年紀大的一個說:“我叫秋容,姓喬,她是阮家的小謝。”陶生又細問兩位姑娘從哪里來。小謝笑著說:“告訴你,你有什么企圖,是不是對我們動心了。”陶生嚴肅地說:“面對這樣美麗的姑娘,難道我就不動情嗎?但是,冥府里的陰氣射中誰,誰就要死。如果你們不樂意同我一起住,走好了;如果你們樂意同我一起住,安心住下好了。如果你們不愛我,我何必沾污兩個美人?如果你們愛我,又何必讓我這個狂生去死呢?”兩位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感動,知道陶生是真心喜歡她們的,從此以后便不在陶生面前胡鬧。然而,她們常常把手伸進陶生的懷里,把他的褲子褪到地上,陶生也置之不以為怪。
一天,陶生書抄到一半就出去了,回來時小謝伏在書桌上,手握筆桿在潛陶生抄書。見了陶生,小謝丟下筆斜著眼笑。陶生走近一看,雖然糟糕很不成字,但是一行一行很整齊。陶生稱贊道:“你是個雅人!如果你樂意學寫字,我來教你。”于是把小謝抱在懷里,把著手腕教她一筆一劃寫。秋容從外面進來,臉色突然變了,好像很妒忌。小謝笑著說:“小時候曾跟著父親學寫字,好久不寫了,就像是做夢。”秋容不說話。陶生看出她的心思,假裝不知道,就抱著她把筆遞給她,說:“我看看你會不會寫字?”秋容寫了幾個字,陶生站起來,說:“秋姑娘的字,真好筆力!”秋容這才高興。陶生于是在兩張紙上折出方格,讓秋容和小謝臨摹;自己則在另一盞燈下讀書,心里暗暗慶幸她倆都有事干了,不會再來打擾。臨寫完畢,兩人恭恭敬敬站在桌前,聽陶生評判。秋容從來沒讀過書,亂涂一氣,認不出她寫的是什么字,評判結束,自知不如小謝,有點難為情;陶生卻夸獎、鼓勵她,這才掃除了她臉上的愁云。
兩位姑娘從此拜陶生為師,陶生坐著,為他搔背;陶生躺著,為他按摩大腿,對陶生非常體貼,照顧得非常周到。一個多月后,小謝的字居然寫得端端正正,陶生夸獎了幾句。秋容大為慚愧,淚流滿面;陶生百般安慰勸解,這才作罷。于是,陶生教秋容讀書。秋容非常聰明,指點一遍,沒再問第二遍的,還同陶生比賽讀書。常常要讀到第二天早晨。小謝又把她的弟弟三郎叫來,拜在陶生門下。三郎年約十五六歲,形貌秀美;以一鉤金如意作為拜師的禮物。陶生叫他跟秋容攻同一部經書,于是滿堂書聲瑯瑯,陶生在這里辦起了鬼學校。姜部郎聽說后很高興,按時給陶生送柴送米。
過了幾個月秋容與三郎都能做詩了,常常互相唱和。小謝曾背地里囑咐陶生不要教秋容,陶生答應了;秋容也背地里囑咐陶生不要教小謝,陶生也答應了。
一天,陶生要去應試了,兩個姑娘同他揮淚而別。三郎說:“這次應試,可以借口生病不去,不然,恐怕不吉利。”陶生認為以生病為借口是件恥辱的事,就去了。在此之前,陶生喜歡寫詩詞諷刺時政,得罪了當地的權貴,權貴便時時想著害他。暗地里向學使行賄,誣告陶生品行不端,于是就把他關進了監獄。
陶生把旅費花完了,只好向獄中的犯人討飯吃,他想他肯定必死無疑。忽然,有一個人飄然而入,原來是秋容。秋容帶了飯萊給陶生吃。兩人相對悲泣。秋容說:“三郎擔心你要倒霉,如今果然不錯。三郎和我一起來的,他到巡撫那兒為你申冤去了。”秋容說了幾句就出去了,別人看不見她。過了一天,巡撫外出,三郎攔在路上喊冤叫屈,被抓了起來。
秋容進獄給陶生報了信,回身又去探聽消息,三天不回來。陶生又愁又餓,百無聊賴,在牢里度日如年。忽然小謝來了,悲痛欲絕,說:“秋容回家,路經城隍廟,被廟里西廊內的黑臉判官強行搶去,逼她為妾。秋容不肯,現在也被關起來了。我走了幾百里地,路途奔波累壞了。趕到北城,被老荊棘刺了腳底心,疼痛徹骨,恐怕不能再來了。”于是抬起腳給陶生看,只見鮮血染紅了鞋襪。小謝拿出三兩銀子給陶生,一跛一跛地走了。
巡撫開堂審問三郎,說他與陶生非親非故,代他人無理控告,正要打板子,三郎撲在地上就消失了。巡撫很奇怪。再看他寫的狀子,情詞悲傷感人。于是親自提審陶生,問道:“三郎是你什么人?”陶生假裝不知道。巡撫明白他是冤枉的,就放了他。
陶生回到家里,整整一晚上一個人也沒有。夜深了,小謝才來,傷心地說:“三郎在巡撫堂上,被管公堂的神押赴陰曹地府。閻王爺看他講義氣,就命他投生在富貴人家。秋容被關了很長時間,我寫了狀子投訴城隍老爺,又被擱置一邊,無法上達。這叫我怎么辦呢?”陶生氣憤地說:“老黑鬼怎敢這樣!明天我倒了他的座像,踐踏成泥土,列舉罪狀責問城隍老爺,他手下的判官這般橫暴,難道他喝醉了酒在做夢嗎?”兩人悲憤相對,不覺四更將過。忽然秋容飄然而至,兩人又驚又喜,急忙詢問。秋容流著淚說:“這次我為郎君受盡苦了!那個判官天天用刀杖相逼。今晚忽然放我回家,說:‘我沒有別的用心,原是出于愛你的緣故。既然你不愿意,我不會沾污你的清白。煩你告訴陶官人,不要責怪我。’”陶生聽她們倆人說得極為深情,愛憐之心猶甚,對她們說:“我真是太感激你們了。今生今世無以為報。”兩位姑娘也很傷心,哭道:“昔日受你的開導,明白了一些道理,我們更是感激你。”三人相濡以沫,誓不分離。
正巧有一個道士在路上遇到陶生,說他“身有鬼氣”。陶生因為道士的話非同一般,就如實相告。道士說:“這兩個鬼極好!不要辜負了她們!”于是就畫了兩道符交給陶生,說:“回去后把它交給兩個鬼,就看她們的福氣命運如何了。如果聽見門外有人在哭女兒,就吞下符趕快出去,先到的人可以復活。”陶生拜謝了道士,收下符咒。回去后把道士的話向兩位姑娘轉述。
一個多月后,果然聽見有人在哭女兒。兩個姑娘爭著奔出去。小謝忙中倉促,忘了吞符。只見一輛靈,車經過,秋容直沖而出,進棺材就不見了;小謝進不去,大哭而返。陶生出來一看,原來是郝家女兒出殯。眾人眼睜睜看見一個姑娘進棺材里去了,正在驚疑,很快聽到棺材里有聲音,抬棺材的人放下棺材,打開察看。女兒已經活過來了。于是就把棺材暫時寄放在陶生的書齋外面,家人圍守在四周。忽然,姑娘睜開眼睛問起陶生。郝氏追問她。姑娘回答說:“我不是你的女兒。”就把實情告訴了郝氏。郝氏并不深信,要把女兒抬回家。女兒不同意,直奔陶生的書房,躺在床上不起來。郝氏于是認了女婿就走了。陶生走近一看,臉龐雖然不同,但光彩并不亞于秋容,真是大喜過望。兩人情意綿綿,互敘生平。忽聽嗚嗚咽咽有鬼在哭泣,原來是小謝在暗角落里傷心。陶生很可憐她,就拿著燈走過去,勸她不要太難過,但小謝衣襟袖子都濕了,悲痛不止,直到天快亮時才離去。天亮了,郝氏派婢女、老媽子送來嫁妝,居然已經把陶生當女婿看待了。
傍晚,陶生和秋容走進臥房,小謝又哭。這樣有六七天,夫妻倆都被小謝哭得心煩意亂,無法度新婚之夜。陶生憂心忡忡,束手無策。秋容說:“那個道士一定是神仙。你再去求他,或許能博得他同情救我們。”陶生說不錯,于是就找到道土的住處,伏地磕頭,以實情相告。道士一口咬定自己無能為力。陶生不住地哀求。道士笑著說:“你這個癡情公子真糾纏人!也算我同你有緣,盡力而為吧。”于是就跟隨陶生來到家里,要了一間安靜的房間,關門而坐,不許陶生問究竟。有十多天功夫,道士不吃不喝。偷偷去張望,只見他閉著眼睛像在睡覺。
一天,陶生早晨起床,見一個少女掀開簾子進來,眼睛奕奕有神,牙齒潔白如雪,光彩照人。她微笑著說:“走了一夜,累壞了!被你糾纏不休,叫我趕到百里之外,才找到一個好軀殼。本道人就載著它一起來了。等我見了那人,就交付給她。”傍晚,小謝來了,少女急忙起身迎上去擁抱,兩人一下子合成了一個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道士從房間里出來,拱拱手,徑自走了。陶生拜跪送他。等回到屋里,少女已經蘇醒。把她扶上床,呼吸漸漸舒暢,四肢也可以活動了,只是握著腳呻吟,說腳趾和大腿酸疼,過了幾天才能起床。
后來,陶生去應考,中了進士。有一個叫蔡子經的人,與陶生是同年,那天有事找陶生,住了幾天。小謝從鄰居家回來,蔡子經看見了,急忙過去跟著她,小謝側身躲進了房間,心里暗暗氣惱這人輕薄無禮。蔡子經告訴陶生說:“有一件事太嚇人可以告訴你嗎?”陶生問他是什么事,蔡子經回答道:“三年前,我的小妹死了,過了兩夜,尸體忽然失蹤,至今還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剛才看見尊夫人,怎么同我的妹妹這么相像呢?”陶生笑著說:“我的妻子很難看,怎么能同令妹相比呢?不過既然我倆是同年,關系自然很密切,不妨讓你一見。”于是進屋,讓小謝穿著當初的壽衣出來。蔡子經大吃一驚,說:“真是我的妹妹啊!”于是哭了起來。陶生這才把事情始末告訴了他。蔡子經高興地說:“妹妹沒有死,我要趕緊回家,告慰父母。”于是就走了。過了幾天,蔡子經全家都來了。后來,蔡家和郝家一樣,同陶生保持著姻親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