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言”的思想內容

1.“三言”中，描寫愛情婚姻的作品最多，表現了作者對男女愛情及情欲的肯定。

表現愛情和婚姻生活是“三言”中最具特色的題材。此類作品多反映了新興市民階層對舊的封建傳統意識的突破，對新的婚姻愛情觀念的追求。在一些作品中，作者旗幟鮮明地提倡男女雙方的相互尊重和相互平等，同時對男女情愛和情欲給予大力肯定。據統計，描寫男女婚戀生活的作品數量約占“三言”故事的五分之三。其中的人物形形色色，來自社會各個階層，真實反映出了當時的社會面貌。如果對這一類的作品進行細分，具體還可以劃分為以下幾類：

（1）歌頌男女情愛。代表作品有《賣油郎獨占花魁》《玉堂春落難逢夫》《閑云庵阮三償冤債》等，作品主題都是歌頌青年男女排除金錢、門第、等級的觀念，追求彼此知心如意、相互尊重的理想愛情。《賣油郎獨占花魁》是其中最著名的一篇，寫的是一個挑擔賣油的小販秦重和一個名滿臨安的妓女莘瑤琴的愛情故事。秦重作為一個無錢無勢、無才無貌、走街串巷的賣油郎，論身價、論財富，他都絕對不能與花魁娘子相比，可他又憑什么獨占了花魁呢？小說中主要強調了“情”的力量。當初賣油郎挑擔經過妓院門口，被花魁娘子的身姿體態深深吸引。可是，當他風里來、雨里去，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攢足了接近花魁的銀子，卻又被公然冷落。對方不僅不陪客，反而獨自飲酒，酩酊大醉后和衣上床，倒身而臥。此時，賣油郎卻不急不躁，夜間給醉酒的花魁蓋被子，端茶壺，用自己的衣袖接對方嘔吐的污物，伺候體貼周到，一直守了一夜后才離開。這使花魁深受感動，但終因男方是“市井之輩”而沒有下嫁的勇氣。后來花魁在光天化日之下當眾受辱，又是秦重為之解圍。后來她終于明白那些“豪華之輩，酒色之徒”“只知買笑追歡的樂意，哪有憐香惜玉的真心”，于是主動要求嫁給賣油郎。

（2）痛斥負心薄幸行為。這類作品在“三言”中也很有代表性，藝術成就也較高，比較著名的有《王嬌鸞百年長恨》《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等篇。在這些作品中，作者直截了當地贊揚了女子堅貞執著的愛情，譴責了喜新厭舊、富貴易妻、始亂終棄的卑劣行為，揭露了門第觀念、封建禮教的罪惡。

（3）把情跟欲相聯系，通過肯定欲進而肯定情。這類故事在以前的文學作品中并不多，但在“三言”中卻屢見不鮮，其中最著名的當數《蔣興哥重會珍珠衫》《況太守斷死孩兒》《兩錯認莫大姐私奔，再成交楊二郎正本》等篇。在這些作品中，男女主人公受情欲驅使而越禮的行為常受到同情，“失節”婦女常被原諒。例如，《閑云庵阮三償冤債》開篇伊始，就為情欲的合理性給予了大力肯定，顯然這也是在抨擊封建社會以男子為中心的傳統觀念，迫切呼喚兩性關系的平等。

（4）從情入手，肯定人性，表現作者的人生態度。以愛情為題材的小說之所以能成為“三言”中最有代表性、最有特色的作品，最主要的是它反映了作者嚴肅的人生思考，即對人性的肯定。應該說，“三言”中的大多數作品，都帶有濃厚的道教訓誡色彩，這一點從“三言”的書名中也可見一斑。其實，就這一點而言，這也是我國通俗小說的慣例，即通過標榜道德訓誡來提高小說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但是，在“三言”中，卻因為作品對人性的肯定，宣揚與舊傳統相悖的道德觀，讓作品深深打上了新的時代烙印。

在“三言”以戀愛和婚姻為內容的篇目中，作者對人性的肯定最為明顯。這類作品常把“情”和“欲”放在“理”或“禮”之上，要求“禮順人情”。這意味著道德規則只有建立在滿足人們的正常情感需要的基礎上，才有其合理性。作品張揚婚戀自主、男女平等，也正是因此，以婚戀為題材的作品，在“三言”中成就最高。

如《喬太守亂點鴛鴦譜》一篇。寫孫玉郎代姐到劉家行婚禮“沖喜”，夜與劉家女兒慧娘同眠，兩人本各有婚約，卻結下私情。劉家告玉郎誘騙其女兒，喬太守卻判二人結為合法婚姻。判詞中說：“移干柴近烈火，無怪其燃。”意思就是說，人的情欲是無法抑制的。又說：“相悅為婚，禮以義起。”意思是說，兩情相悅是婚姻的前提，而“禮”應該順合人情的實際。這位喬太守被贊為“不枉稱青天”，不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訓禮法所囿，認同感情在婚姻中的基礎作用，承認事實婚姻，敢于以“相悅為婚，禮以義起”作為重定鴛鴦譜的依據，而且出于負有教化作用的太守之口，除了難得，也反映了一種信息，代表了人們對尊重感情的婚姻關系的向往。

在《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中，作者對“失節”的婦女表示了一定程度的寬容。其實，這是一篇描寫婚外情的作品，馮夢龍把它編排為“三言”的第一篇，可見對這篇作品的重視。小說寫蔣興哥與王三巧本是一對恩愛夫妻，只因婚后蔣興哥長期經商在外，在家獨守空房的妻子王三巧耐不住寂寞，又禁不住誘騙，便與外地商人陳大郎私通而失貞，并把夫家祖傳的珍珠衫給了奸夫陳大郎作臨別紀念。后來陳大郎與蔣興哥在蘇州萍水相逢，湊巧在一桌上喝酒，雖素不相識，卻談得投機。酒酣耳熱，陳大郎無意間露出了蔣家的珍珠衫，引起了興哥的注意，陳一高興順嘴說了他私通一個女子的風流事兒。蔣興哥聽后，“如針刺肚”，又氣又惱，連夜收拾行李，次早回家后，萬分痛苦地把妻子休了。不過，因過去夫妻感情甚好，事后蔣興哥又有些自責，他責怪自己“貪著蠅頭微利，撇她年少守寡，弄出這場丑來”。所以，后來妻子改嫁給吳知縣作妾的時候，蔣興哥還顧戀舊情，特別為王三巧陪嫁了十六箱金帛珠寶。后來陳大郎經商遭遇強盜，折了本錢而一病身亡，陳妻平氏又改嫁蔣興哥，珍珠衫才物歸原主。這時蔣興哥還一直掛念著前妻王三巧，一次他把人命官司打到三巧后夫吳知縣那里，與三巧相遇，兩人抱頭痛哭。吳知縣問明原委，把三巧又還給了興哥，興哥顧戀舊情，也不嫌三巧二度失身。在舊禮教中，婦女貪于情欲而失節是極大的罪惡，絕對不可饒恕。而小說中卻讓夫妻舊情戰勝了貞操觀念，鮮明地表現出傳統的三從四德、貞操守節觀念，在新的時代已失去了它的支配作用。這顯然反映了一種新的道德觀念，其前提是把情欲作為一種難以抗拒的正常要求。正因為如此，作者對失節的王三巧沒有判刑，而只作了降級的處理（由妻變妾）。

2.歌頌友誼，痛斥背信棄義的行為。

應該說，這類題材的作品新意不是很多，但是作者卻讓自己的作品體現了新的時代精神。如《施潤澤闕灘遇友》歌頌了小商之間相互信任、相互幫助的誠摯友情；《吳保安棄家贖友》中，寫吳保安十年如一日，專心營救一個從未謀面的朋友，這種友情不求回報，頗有點高尚的意味；《沈小霞相會出師表》中，賈石冒著滅門的危險，救助落難的沈鏈，這種為了朋友甘愿犧牲自己的義氣行為也讓讀者覺得酣暢淋漓。這些故事讀下來，人物可歌可泣、情節感人至深。相反，在《桂員外窮途懺悔》中，作者嚴厲譴責了朋友間忘恩負義的行為，在作品結尾讓桂富五全家變狗以示懲罰，雖落入因果報應的樊籬，卻表現了作者伸張正義的思想。

3.展現當時生活面貌，生動描述了明代市民生活及商業活動。

明朝末期，隨著商業和手工業的發展，重商思想逐漸成為社會主流，因此，“三言”中，商人、手工業者開始成為故事的主角。特別是商人，作為當時商品經濟的活躍分子和市民代表，在“三言”中頻頻亮相，成為中國小說發展史上的獨特風景。

在“三言”中，作者真實再現了市民生活（尤其是手工業者和商人）以及他們的思想觀念，形象地展現了晚明商品經濟發展的圖景。而且，作品一反此前同類作品重農抑商的傳統意識，對商業活動和商人的社會地位給予了充分肯定。從作品中不難看出，當時追逐獲利、發財致富已成為新的社會風尚，商人的社會地位有了顯著提高。傳統觀念中受人鄙視的商人，在“三言”中成為故事的主角，經商成為較為體面的正當行業。正因如此，小說中商人的形象也發生了顯著變化，他們不再是一些貪得無厭之輩，而是善良、正直、能吃苦、講信義的正面形象。他們雖然追本逐利，但也完全依靠自己的精明能干，得到了市民的普遍認可。商人得到了整個社會的青睞，取代了讀書仕子的地位，成為了時代的寵兒，體現了當時嶄新的價值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