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娘居然就這么走了。不知為何，她還帶走了徒墨屋里的女子，打傷附近的守衛。

空山揮手叫人把傷者抬了下去，看著地面上的血跡若有所思，不過心下先想到的卻不是追上去。

最近的伙食該如何。

凝云留的桂花糕已無。

據點里統一發放的飯菜，難以下咽。

對于空山來說，做飯能吃的人有三：一個剛打傷人，還帶著個“寵物”跑路了；一個七年未見，以后怕是也難再見到；還有一個，現在在萬花谷……

在少林有空山的師弟，在外有凝云道長，在據點里有徒墨的廚娘，可憐空山這么多年不知不覺間被養刁的舌頭，這幾日怕是不得不受罪了。

長安事畢，老道我已在去萬花谷接媳婦兒的路上，勿念。

又及，足智多謀的我還多收拾掉一個，掉下懸崖該是沒活路的。

想起三天前凝云傳回來的信兒，空山不爽。他默默的走回房間，動筆寫信。

千里之外的花谷暮色中，仙風道骨的人狠狠的打了幾個噴嚏，他尷尬的沖著面前的姑娘笑了一下。

這姑娘雖身著萬花弟子的衣飾，眉眼卻分明是那天十五從仙跡巖瀑布里撈起來的歸翎。

“凝云道長可有不適？不舒服不要硬撐，畢竟前兩日也是泡了一天的冷水，真的不需要讓十五醫師來瞧瞧嗎？”

“無妨，我并沒受什么傷，只是略有些受寒而已。”

道士回答的溫文爾雅，也沒再有什么不舒服的表現，歸翎見此，便放下心來說：“如此便好，其實不必勞煩凝云道長您每日來看我，那日雖走散，后又掉下山崖，可總還算是進了萬花谷，又好運的被十五醫師救起，悉心照料，現在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

“可……總覺的你掉下山崖是我的錯，要是我……”

“嗨，”未等凝云說完歸翎就爽朗的笑起來，“這怎么能怪您？是我自己不小心。再說您不也不熟路，照樣被水沖進萬花嗎？說起來我們進來的方法大同小異。”

“你可是從懸崖上掉下來的，沖我進來的水流很平緩，怎能一樣。”

“沒事沒事，您看我現在不也好好的嘛，天策府的將士身子好著呢！”說著歸翎還怕凝云不信，威風凜凜的想耍套槍法。只可惜萬花的衣裳并不適合舞刀弄劍，她差點被自己的袖子扇到臉，晚霞攀上小麥色的雙頰，她不好意思的把長槍背到背后。

“這衣服不怎么合身，讓你見笑了。”

“呵，你又何必自謙，深受重傷還能舞槍已是不易。”

“我皮實著呢！”歸翎傻呵呵的笑著，沒注意到凝云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傻笑什么啊！兵蛋子喝藥！”

十六端著碗黑黝黝的藥湯走近兩人，他遞上碗，眼角余光射向凝云，似是威脅。凝云臉上有淡淡的笑，很無辜的樣子。

看到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大對頭，顧不上疑惑為何是十六送藥的歸翎，一仰頭喝干了碗里的藥，抹了把嘴說：“十六少俠，這位是凝云道長，我們本是同路來的，只可惜半道上走散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是誰，”十六挑起嘴角，挑釁的笑起來，“凝云道長一來就被沖到落星湖那邊去了不是？還差點沖撞萬花的客人。”

“誒？”歸翎聞言看向凝云，“沖撞……客人？”

“不過是誤會罷了，并無惡意。”

“是嘛，”十六還是挑釁的笑著，“也對哦，當晚就住到人家房間里去，果真是誤會呢。”

“啊？”歸翎有點暈，她感覺到兩人話里有話，但又參不破其中的玄機。

“只是有些不打不相識的的感覺而已，相見恨晚聊了很久。”

“咦？他不是受了重傷，怎的還能和——！”十六突然住了嘴，他猛地想起十五叮囑過不要在歸翎面前提起落星湖住著些什么人。

三人一時陷入尷尬的沉默。

“額……呵呵呵，萬花谷的病人還真是多啊！“歸翎傻里傻氣的打著哈哈，她不知道為何這兩人第一次見就這么劍拔弩張。

為何十六頭一回見他就言辭不善？

十六不是挺怕生的嗎？

這幾天一直躲著我，記得……十五醫師是說他怕生的吧？

這情形，看不出來呢。

歸翎心里打著鼓，好像怕兩人吵起來，急于做和事老：“十六少俠，這藥有點苦，不知可有去味兒的果子？”

剛剛心里還直扇自己嘴巴子的十六，聽到這話很是高興，他慶幸歸翎沒有聽出什么，不然十五非得扎的他去見閻王。

“有！我去給你拿！”話音未落，少年已一溜煙跑開了很遠。

凝云看著遠去的十六，面色微沉。不過，他很快又恢復仙人之姿，向還沒回過神的歸翎略微頷首說道：“時候不早了，歸翎你有傷在身，在下也不便過多打擾，早些休息吧，就此告辭。”

“啊？”這姑娘疑惑的轉頭，看到凝云起身欲走的樣子才慌忙說：“哦哦哦，好的好的，您也早些休息吧。”

凝云抬手一揖，轉身飄然離去。

夜色悄悄的鉆進萬花谷，仙跡巖瀑布下，蓮荷均已睡去，尖尖角上趴著的小身子一閃閃的發著光，這兒居然這么早就有了流螢。一只、兩只……不知是天上的星辰隕落，還是潭里的生靈飄起。

十六已經到了十五的藥房，抿著嘴一言不發的翻找著。

“說吧。”

“什么啊？”

“你又闖什么禍了？”

“沒啊！我不是聽你的話，老老實實去送藥了嗎？我是來找點去味兒的東西給她送去的。”

“是不是說漏嘴了？”

“……”

看著十五眼里少有的嚴厲，十六居然有些膽怯。平時十五生氣歸生氣，可從來沒有這么嚴肅過。兩人就這么僵持著，十五盯著十六，十六不安的看來看去就是不看對方。

小姑娘的表情由嚴厲轉為失望，她一直期待著自己弟弟般疼愛的十六，能真正長大。畢竟現下這世道，什么都說不準，萬花谷的訪客越來越多可不是個好兆頭。

“也就和師父說話的功夫你就……”

聽到十五失落的話，十六像是覺得有口痰堵在胸口一般，幾乎喘不上氣。好容易緩過來時，他都已憋紅了眼眶。

“我自己闖的禍有我自己擔！更何況歸翎傻乎乎的什么都沒聽出來！”

少年說罷，迅速抄起終于被他看到的，滿滿一籃果子，居然就這么甩起輕功飛了出去。有零星的幾個果子流星般從天空中落下，看的十五有些難過。

呸！

十六惡狠狠的吐出嘴里的果核，使勁兒抹了把臉后，又從籃子里抓出一個，大口啃起來。

只知道小看我，什么都不告訴我！

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讓人保密卻不說為啥！

你不說清楚我怎么知道！

還怪我？！

更何況我本來就不想去送藥，是你非說師父找你脫不開身的！

越想越悶，越想越氣，十六紅著眼一把將手中沒啃完的果子扔出老遠。

“哎呦！”

意料之外的喊聲傳來，皎皎明月下，半人高的花叢抖了抖，站出個人來。

十六騰地一下站起身，他完全沒想到自己在這里還能打到人。而一邊揉著頭一邊走出來的歸翎，有些窘迫的看著掛著淚痕的十六。

看清來者的十六迅速回身，裝作撿籃子的樣子趁機用袖子擦干眼淚，悶聲悶氣的聲音傳出：“不好好躺著休息，你來這里干什么！嫌好的太快了是不？！”

“額，只是……看你半天沒拿來果子……就出來看看。沒想到，又迷路了……不知不覺就走了這里。我沒想偷看的！真的！我剛來就準備走的！這不被你發現了嘛，呵呵呵。”

歸翎萬分尷尬的結結巴巴說完，又是習慣性的笑起來，只是不那么爽朗。其實剛剛十六正郁悶著呢，根本就沒注意到歸翎的存在，那一砸也不過是巧合，但男子漢大丈夫，面子還是要的。

“說了讓你別到處亂走！萬花谷也不是可以隨便閑逛的地兒，看到什么不該看的統統忘掉啊你！”

“嗯嗯嗯，我什么都沒看到！”歸翎頭點的像小雞啄米，答應的可快。

“給！”十六偏頭伸手，遞上籃子，“你的果子！”

歸翎看向面前的籃子，里面可憐巴巴的一個果子滾來滾去好不寂寞。

遠處陰陰的樹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不許在萬花動手。”

“豈敢豈敢，惡人谷是很講信譽的，既已和代谷主說好不會在萬花惹事，自然會信守陳諾。”凝云邊說邊看了一眼身邊小小的人兒，笑的和氣。

“但愿如此。”

“那是一定，”凝云裝模作樣的搓搓下巴，沒個正行，“小丫頭看著歲數不太，可挺厲害啊，要不要和叔叔我回惡人谷啊，有糖葫蘆吃哦！”

十五瞇眼，一語不發，直勾勾的盯著凝云，目光深邃可怕。

“哎哎，不行就算了嘛，誰個兒也沒說強迫你不是？凡事要講自愿，買賣不成還仁義在呢……”

沒等絮絮叨叨的凝云說完，十五轉身邁開步子。一見小姑娘要走，凝云立刻厚臉皮的追了上去繼續咕叨：“老道我看你根骨奇佳，是個好苗子。這萬花谷把你養得跟個菜芽似得，真不如跟我回惡人去，吃香的喝辣的，不出一月保準把你養得白胖白胖的，跟福娃娃一樣！”

十五不答，只是加快了腳步。

“哎——，”凝云長叫一聲，話音拐了幾拐，腳底生風加大步伐，“別走那么快啊，待我跟你好好說道說道唄！我們惡人谷呀……”

沒等凝云說完，十五猛地轉身抽出腰間的筆，刷一下墨色一閃，小姑娘已然退到十五尺以外，迅速移動中她還不忘繼續出招，撇捺間筆尖兩點墨色直沖凝云而去。凝云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只是輕巧的閃身，沒開刃的劍都并未出鞘，十五就一擊未中。

兩人都沒有再行動。

“沒興趣，別跟著我。”

“看出來了，”凝云笑的還是很不正經，不過眼里卻透著丁點不爽，“世人對我們積怨已深，卻從未想過去真正探清惡人谷，就這么以訛傳訛名聲狼藉。我便罷，葉景濂這種名門正派之后，也拿著神劍冢里的碎片來投誠，想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你覺得呢？”

“沒興趣。”十五連剛才后面那幾個字都省了，聽凝云說完就轉身要走。

“……”凝云先是無語一愣，隨后笑的格外開心，他還是快步跟了上去，像是自言自語一樣的說：“其實昆侖的雪景很美，不過去的話要穿厚一點。那邊特產的雪狐肉，味道是獨一無二的！老道我可是大廚，做的菜向來讓人欲罷不能，還有啊……”

月光柔情似水的潑灑中，一高一矮越走越遠，氣氛已沒有剛才那么緊張，甚至還有幾分和諧溫馨。不過此時，三星望月的藥王卻看著手里揉皺的信，難受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