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尋找心靈的導師
- 方禮勇
- 20字
- 2018-12-31 18:14:21
第2章 認識世界——讓知識規劃你的人生地圖
現實世界是占據我們對象的集合
什么樣的東西存在?
我們姑且不管哲學家們是怎樣討論“存在”的,只談論“存在”對于我們的普通常識來說,是什么意思。毫無疑問,在我們身邊存在著許多東西,許多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像面前這本書、桌子、椅子,像汽車、街道、樓層建筑、百貨商店、菜市場、圖書館,還有樹木蟲魚花鳥,等等,當然還有我們這些活生生的人。這些東西毫無疑問是存在著的,因為我們能看見,還有音樂、說話、汽車轟鳴等我們能夠聽見的東西。除了看、聽之外,我們有嗅覺、味覺、觸覺,這些生理感覺提供了我們關于所感覺對象的存在的信息。關于這類存在是理所當然、毫無爭議的。
我們還知道另一種類型的“存在”,即像情緒之類的屬于心理感覺所感知范圍之內的東西。我們會聽到有人說“我心里很難過、我有點惱火、我很不安、我好高興、我有點憂郁、我感到失落或沮喪”等。當他人這么說時,我們能夠體會到,他說的是某種體驗、某種感受,某種實實在在存在著的東西,被統稱為情緒的東西。這類東西與前一類為生理感官所感覺到的對象不同,不能被我們所看見、所聽見、所觸摸,更不用說嗅出什么味了。我說我有點不安,但我實在不能把“不安”拿出來給你看看、摸摸,但我的確“不安”。當然也可能有假的不安,像是人們有時說自己很感動而實際上不感動;又好像那些動了感情的人有意掩飾自己,使別人看上去好像他毫不在乎一樣。所以,這一類存在確確實實是有的,只是它屬于自我體驗、感受的范圍,難以被他人所見證。
還有一種類型的“存在”,就更難被見證了。比如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顯然,既然“同床異夢”,那么夢是無法見證的,我不可能把昨夜里的夢像把昨天買回的衣服一樣給你看。這種類型的“存在”屬于思維感官所感覺的對象,如幻想的東西、思考的內容、腦中的某種計劃、回憶的情節,等等。
顯然,即使是幻想的東西,也是需要大腦運用它的感覺的,它在感覺著某種東西。我們就會不那么理直氣壯地說,這些東西是不存在的,不過是幻想。如同一位少女想著心中的白馬王子一樣,她不會把這種幻想當做現實;倘若她這么做,人們倒要說她有什么神經癥了。但是,雖然我們懷有這種現實的想法,我們還是不會否認,幻想的內容是一種我們所想出的東西,即為我們的思維所感受到、所構思出來的對象。它固然屬于幻想,卻又占據過我們的生命,對我們可能還起到過某種作用,某種現實的作用,至少在我們幻想的時候,心情是愉快的,如同看一部小說一樣。至于盤旋在我們腦際的思考、計劃和我們所擁有的知識等,雖然它們是不能為別人的生理感覺所見證的,卻直接地影響著我們在現實生活中的可見行為,比那些能進入我們生理感覺的東西更明顯地支配著我們的行為方式。
這樣,無論是實實在在的物體,還是心理的、思維的感覺對象,都是實實在在的占據,即占據過我們生命的東西,因而是某種實實在在的存在。如果換成實證的角度,這些占據都充實著此刻的生命,并成為一些行為的原因。
上述三種類型的存在相互之間又的確有著區別,正如吳承恩和孫悟空之間的區別一樣。吳承恩是《西游記》的作者,一個曾經活生生的、現在死去了的、歷史上的真實人物,而孫悟空則是個神話人物,一個在現實生活中不存在的神猴。這樣,我們就把它們歸了類:一個是歷史人物,一個是神話故事中的大圣。當人們在寫歷史時,就不會把孫悟空寫進去。因為孫悟空不是人,不是一個曾經生活在人間、被人們所見證過的人。至于寫不寫吳承恩,這也要看歷史學家的興趣,如果要寫中國古代文學史,大抵是少不了他的名字的。但要是寫當代中國文學史、寫西方文學史,則吳承恩又不“存在”了。看來,一個歷史上存在過的人物也會消失,他的存在是受限制的:他只存在于特定的范圍內,超出這個范圍,他就不“存在了”。
這看起來像個悖論,像個把戲,如同魔術師把人放進用布蒙著的柵欄里,掀開布時,卻跳出一頭獅子一樣。人不會在瞬間變成獅子,這是毫無疑問的,所以,當人似乎變成獅子時,肯定是魔術師做了什么手腳。這里,一個歷史人物一會兒存在,一會兒不存在,也必然是有誰做了手腳,誰做了手腳呢?是那寫歷史書的人。寫西方文學史的人說吳承恩根本就不是西方人,當然不能寫他,這點我們當然能夠理解。的確,吳承恩是中國人,如果說他是西方人,倒有些傷害我們中國人的自尊心。就像晉朝時佛教徒說,老子是佛陀釋迦牟尼變的;道教徒說釋迦牟尼是老子騎著毛驢、出了函谷關到西方化胡時變的一樣。如果說寫文學史時,我們沒看到吳承恩在里面出現,還有點怏怏然,那么,若有人指望在當代物理學、數學、化學等書籍里看到他的英名,就是笑話了。雖然有時候人們喜歡把領袖的教導印成大大的黑體字放在自然科學書籍的前幾頁,但人們還是分得清楚,沒有把這些教導當做物理定律、數學定理或者是一種新幾何學的公理。至于現在,人們就會不以為然地說,這是不同類型的真理。即使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也需要放在合適的地方,才成為真理。
“存在”的東西又總是存在著,你想抹去它的存在也不可能。你說“鬼”不存在,這沒意思,至少“鬼”這個詞存在,而且你也討論它,它占據過你的感覺,你總想用它表明某個意思,某種態度。你說“把鬼拿給我看看”,看不成,正如不能把“夢”拿給你看一樣。所以,孔夫子說:“神、鬼存而不論”,算命的說“信則靈,不信則不靈”,投機者說“與其信其無,不如信其有”,認真而嚴謹的無神論則要完全否定鬼神之類的東西。
其實呢,說“某物存在”、“某物不存在”在句法本身就不通。當我們說出、寫出、想到、意識到這個“某物”時,無論這個“某物”是人、是神、是椅子、是飛馬,還是其他什么東西,它在字面上就存在了。它就曾進入你的感覺,占據過你、從你那兒竊取生命了,你就是殺死它,也不能否認它曾經有過“生命”,有著某種含義這一事實。所以,當我們說“某物存在”或“某物不存在”時,事實上是說“某物存在于那里”、“某物不存在于那里”。我說“鬼”不存在,意思是說“鬼”不存在于現實世界中,或者說不存在于生理感官所能察覺的世界中。
這一點,即使是信鬼者也會信服。傳統的中國人喜歡祭祀祖先,以表達自己對祖先的敬重與感激或緬懷之情。每到隆重節日,尤其是春節吃年飯之前,都要擺上一桌豐盛的酒席,焚香放鞭,恭請祖先們回來享受后輩們的孝順,順便聽取他們的意愿和要求。不過,沒有人會看到酒席被這些祖先大吃一空的景象。叩拜者不會說他看到祖先如何入座、如何舉杯,他只是相信祖先會來而已,或者說相信自己盡了自己的心意。當然,他可能在夢中見到過哪位祖先,但絕不會相信他一祈禱,他就能看見祖先,和祖先交談幾句,像那位孫悟空一念咒就把本坊土地神招來一樣。祖先也不會回來告訴他,事情已辦妥了,或者是還需再送點錢作為賄賂,等等。
所以,說某物存在,就意味著,應當說某物存在于何所。人們的許多爭論,都是固執于一種場所,也即固執于直接的、生理感覺的范圍內。隱含了這種場所,爭論就不會有結果。“事實勝于雄辯”,但“存在”本身就是事實,只不過,這種事實要在什么范圍內成為事實。“紐約市存在”這個事實對于證明哥德巴赫猜想毫無用處,也就是說:“紐約市不存在于我們當前所考察的事實范圍之內”,正如灶王爺不存在于戶口本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