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柏腰大十圍，枝葉蔽天。一天，正當他怡然自得，微微發(fā)出吟嘯之聲的時候，忽然瞥見西邊墻角的一株野薔薇。

老柏 唉唉！你瞧她多美麗，多柔媚，怪不得主人那樣的愛她。像我這樣的老廢物，又不開花，又無風韻，對著她好不慚愧啊！

薔薇 唉，一朵野花！水月似的美麗，朝露似的生命，生時偎依墻角，死后一星泥土，禁不起風，禁不起雨，禁不起烈日的熏炙。唉，唉，這便是我的一生！你瞧那老柏，偉大英俊，堅貞不朽，風打不折，雨淋不腐，日炙不枯。老柏，老柏，你是多么可敬呵！

老柏　是誰在嘆息，誰在叫喚我的名字？

薔薇　是我，是一朵渺小脆弱的草花，在叫喚你。

老柏 呵，原來是你，我的美麗的姑娘！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薔薇　只要你不棄。

老柏 那有這話！呵，小姑娘，我正在想，假如我能像你那樣的美麗，我就只活一天也愿意。

薔薇 這太奇了，因為我也正在想，假如我能像你那樣的偉大，我就一輩子不開花也愿意。

老柏 這是怎樣說起呢？你羨慕我，我羨慕你；不知道我們的生命，倒底那一個有意義？看阿，那邊主人來了，讓我來問他一問吧。

主人 老柏，不用問了，他不是已經(jīng)說明白了嗎？

薔薇　三天的光榮，永遠的毀滅；主人的說話，不能使我心折。

老柏 只要那光榮是圓滿的，圓滿之后，跟著毀滅，豈不更漂亮，更清潔。

薔薇　你又何嘗不圓滿？卻也用不著毀滅。

老柏　我沒有美妙的花朵。

薔薇 永青的枝葉，蕭疏的風骨，豈不比一朵草花高尚千萬倍？

老柏 比那胭脂花，雞冠花，以及其他雜花高尚千萬倍，但不能比你。

薔薇　這又奇了，我與他們不同嗎？

老柏 你與他們的不同，正如水晶與玻璃球的不同。你有的是天才和美麗，雖然你的生命是那樣的短促。他們的生命是委瑣庸弱，不能打動人的心情，不能啟發(fā)人的思慮。他們生也糊涂，死也糊涂，他們那能和你比？

薔薇　他們不也開著纖小的花朵？

老柏 那算什么花朵？那不過是生命的贅疣，無聊的贅疣，不能自主的贅龐……

老柏正說著，忽見野薔薇漸漸的萎了下去。他正想追問，只聽得她說道：

薔薇 唉，水泡似的生命！烈日來了，他將炙我成灰。老柏，老柏，珍重吧，再見了！

野薔薇一面說著，一面把頭倒下去；待老柏再看她時，她已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