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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桐君山的再到

杭州建德的公共汽車路開后,自富陽至桐廬的一段,我還沒有坐過。每聽人說,釣臺在修理了,報上也登著說,某某等名公已經(jīng)發(fā)出募捐啟事,預備為嚴先生重建祠宇了;但問問自桐廬來的朋友,卻大家都說,嚴先生祠宇的傾頹,釣臺山路的蕪窄,還是同從前一樣。祠宇的修不修,倒也沒有多大的問題,回頭把嚴先生的神像供入了紅墻鐵骨的洋樓,使燒香者多添些摩登的紅綠士女,倒也許不是嚴先生的本意。但那一條路,那一條停船上山去的路,我想總還得略為開辟一下才好;雖不必使著高跟鞋者,亦得拾級而登,不過至少至少總也該使謝皋羽的淚眼,也辨得出路徑來。這是當我沒有重到桐廬去之先的個人的愿望,大約在三年以前去過一次釣臺的人,總都是這么在那里想的無疑。

大熱的暑期過后,浙江內(nèi)地的旱苗,雖則依舊不能夠復活,但神經(jīng)衰弱,長年像在患肺病似的我們這些小都會的寄生蟲,一交秋節(jié),居然也恢復了些元氣,如得了再生的中暑病者。秋潮看了,滿家巷的桂花盛時也過了,無風無雨,連晴直到了重陽。秋高蟹壯,氣候雖略嫌不定,但出去旅行,倒也還合適,正在打算背起包裹雨傘,上哪里去走走,恰巧來了一位一年多不見的老友,于是乎就定下了半月間閑游過去的計劃。

頭兩天,不消說是在湖上消磨了的,尤其是以從云棲穿竹徑上五云山,過郎當嶺而出靈隱的那一天,內(nèi)容最為充實。若要在杭州附近,而看些重嵐壘嶂,想象想象浙西的山水者,這一條路不可不走。現(xiàn)成的證據(jù),我就可以舉出這位老友來。他的交游滿天下,歐美日本,歷國四十余,身產(chǎn)在白山黑水間,中國本部,十八省經(jīng)過十三四,五岳匡廬,或登或望,早收在胸臆之中;可是一上了這一條路,朝西看看夕照下的群山,朝南朝東看看明鏡似的大江與西湖,也忘記了疲倦,忘記了世界,唱出了一句“誰說杭州沒有山!”的打油腔。

好書不厭百回讀,好山好水,自然是難得仔細看的。在五云山上,初嘗了一點點富春江的散文味的這位老友,更定了再溯上去,去尋出黃子久的粉本來的雄圖。

天氣依然還是晴著,腳力亦尚可以對付,汽車也居然借到了,十月二十的早晨九點多鐘,我們就從萬松嶺下駛過,經(jīng)梵村,歷轉(zhuǎn)塘,從兩岸的青山巷里,飛馳而到了富陽縣的西門。富陽本來是我的故里,一縣的山光水色,早在我的許多短篇里描寫過了;我自然并不覺得怎么,可是我的那位老友,飯后上了我們的那間松筠別墅的廳房,開窗南望,竟對了定山,對了江帆,對了溶化在陽光里的遠山簇簇,發(fā)了十五六分鐘的呆。

從杭州到富陽,四十二公里,以舊制的驛里來計算,約一九內(nèi)外;汽車走走,一個鐘頭就可以到,一頓飯倒費去了我們百余分鐘,我問老友,黃子久看到了這一塊中段,也已經(jīng)夠了吧?他說:“也還夠,也還不夠。”我的意思,是好花看到半開時,預備勸他回杭州去了,但我們的那位年輕氣銳的汽車夫,卻屈著指頭算給我們聽說:“此去再行百里,兩點半可到桐廬,在桐廬玩一個鐘頭,三點半開車,直駛杭州,六點準可以到。”本來是同野鶴一樣的我們,多看點山水,當然也不會得患食喪之病;汽車只教能行,自然是去的,去的,去去也有何妨。

一出富陽,向西偏南,六十里地的旱程中間,山色又不同了。峰嶺并不成重,而包圍在汽車四周的一帶,卻呈露著千層萬層的波浪。小小的新登縣,本名新城,煙戶不滿千家,城墻像是土堡,而縣城外的小山,小山上的小塔,卻來得特別的多,一條松溪,本來也是很小的,但在這小人國似的山川城廓之中流過,看起來倒覺得很大了。像這樣的一個小縣里,居然也出了許遠,出了杜建徽,出了羅隱那么的大人物,可見得山水人物,是不能以比例來算的。文弱的浙西,出個把羅隱,倒也算不得什么,但那堂堂的兩位武將,自唐歷宋以至吳越,僅隔百年,居然出了這兩位武將,可真有點兒厲害。

車過新登,沿鼉江的一段,風景又變了一變;因路線折向了南,錢塘江隔岸的青山,萬笏朝天,漸漸露起頭角來了。鼉江就是江上常有二氣,因杜建徽、羅隱生而不見的傳說的產(chǎn)地;隔岸的高山,就是孫伯符的祖墓所在,地屬富陽、浦江交界處的天子崗頭。

從此經(jīng)峴口,過窄溪,沿桐溪大江,曲折回旋,凡二三十里,直到桐君山的腳下。三面是山,一面是水,風景的清幽,林木的茂盛,石巖的奇妙,自然要比仙霞關(guān)、山陽坑更增數(shù)倍;不過曲折不如,雄大稍遜,這一點或者不好向由公路到過安徽到過福建的人夸一句大口。

桐君山上的清景,我已于三四年前來過之后速寫過一篇《釣臺的春晝》,由愛山愛水的人看來,或者對此真山真水會百看也不至生厭惡之情,但由我這枝破筆寫來,怕重寫不上兩句,就要使人討厭了,因為我決沒有這樣的本領(lǐng),這樣的富于變化而生動的筆力。不過有一件事,卻得聲明,前次是月夜來看,這次是夕陽下來看的;我想風雨的中宵,或晴明的早午,來登此處,總也有一番異景,與前次這次我所看見的,完全不同。

桐君山下,桐溪與富春江合流之處,是渡頭了。汽車渡江,更向西南直上,可以抄過富春山的背后,從西面而登釣臺。我這次雖則不曾渡江,但在桐君山的殿閣的窗里,向西望去,只看見有一線的黃蛇,曲折繚繞在夕陽山翠之中;有了這條公路,釣臺前面的那個泊船之處以及上山的道路,自然是可以不必修了,因為從富春山后面攀登上去,居高臨下,遠望望釣臺,遠望望釣臺上下的山峽清溪,這飛鷹的下瞰,可以使嚴陵來得更加幽美,更加卓越。這一天晚上,六點多鐘,車回到杭州的時候,我還在癡想,想幾時去弄一筆整款來,把我的全家,我的破書和酒壺等都搬上這桐廬縣的東西鄉(xiāng),或是桐君山,或是釣臺山的附近去。

一九三四年十月二十二日雁蕩之前夜(原載一九三五年二月一日《生生月刊》創(chuàng)刊號,據(jù)《達夫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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