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軍事(2)

買豬,禧寶是老手,政屏自然弄不過他。譬如人家一注牛頭對馬尾的生意,有他在中間沒得不服服貼貼成功的。好比一樓豬,他只在樓邊吼幾聲,揮幾鞭,那些貨就從他那豬腰子眼睛里刻定了身價:大肚皮的那只分量多少;白頸根的油頭如何;黑尾巴的吃路太差;那怕那些貨喂過隔夜糧,又磅過斤兩,雅逃不過他的神謀圣算。他人和氣倒還在次,惟一他那嘴啊,隨便放句什么屁,都象麻辣子雞樣塞在人家口里,又厲害,又討人歡喜。平常倒是跟政屏還講得來。他一進政屏的門,就搬出他那生意場中的口白:“嘿,政二哥,發財發財。一向不見啦,兩公婆都好吧?”

“好,好,你自己好!”

“這晌如何不到店里來?舍不得二嫂吧?哈哈哈!店里正熬酒呢,你來,我準為四兩堆花的東。”禧寶嬉皮笑臉的說,伸出四個指頭在政屏前打了個照面。

“有酒呷,好的!明后天許來秤肉。”政屏很歡喜。

“今年府上喂些什么寶樓?我看看去。”禧寶說著,政屏領他進去看豬。

“賣吧,這對貨?”禧寶在樓邊吼幾聲,拍幾下,試探著問。

“節邊子來了,賣是要賣的,但是有好多人來看過,都是價錢講不好,吳桂和出了五十塊,中費歸他出,我沒答應,至少要五十五六。”政屏表示賣意,順勢吹了幾口牛皮。

“政二哥真厲害,這對貨四十塊賣得掉算氣運,你還想五十五六,做夢嘍!”禧寶用先聲奪人的語句,直往“五十五六”上壓。

“五十六末,雅要看什么貨啊!”旁大湊著說,“到火房里來談吧?”于是三人走進火房。

牛七的野貓腳是常在政屏家走動的。他自從跟豹子交過手,掉了“貢士”后,他到政屏家,最愛走后門;那里有茂林修竹,是僻靜的地方。這天,他走進政屏的后門,聽見火房里有禧寶的聲音,他怔了一怔,點點頭,悄悄地踱到窗外去窺聽。“禧寶之來是什么壞勾當,政屏不經他的同意,擅自跟這壞蹄子干什么!”他急切要探出個實在。

他由窗紙破處瞧見政屏在桌上拐著水煙袋,取了插在爐邊的火筷,箝著火炭,又將火筷夾入拿煙袋的手指縫里,騰出右手來擦一擦煙袋嘴,才伸出指頭到煙筒里去掏煙。煙筒是空的,即刻就起身,于是牛七的頭避開了。

“不必去拿了,我自己有煙。”這是禧寶的聲音,這聲音又將牛七的頭引回來。禧寶雙手接著政屏的煙筒和火筷,取下褲腰帶上的煙盒,上了煙,引火抽著。政屏睜眼凝視空中繚繞的煙,有時還釘住地上的煙屁股。牛七板起油漆的臉,眉毛皺著,似乎有誰欠了他的錢不還的神情,“若是政屏還暗中呼吸禧寶那腐尸噴出來的臭煙味,那真是下流透了頂。可恨二娘子還泡了茶一杯杯分遞,禧寶配接她的茶嗎?”牛七似乎有些看不上眼,心里在咒罵。

一刻子,政屏竟公然抽起禧寶的條絲煙來了。條絲煙,在政屏家是稀罕的寶貝。他生怕辜負黃生生的煙,抽出半年難洗一次的煙斗,用小棍子通了幾通,將周圍凝結的黑黃色膠汁往自己的赤腳上一揩,隨即裝煙抽著,一口長氣,連兩頷都吸進去半寸深,煙如進了壇,沒一點糟蹋的,過足了癮才遞給旁大。“禧寶的和氣,堆花,條絲煙”

連連的在他的心里打轉,樓里的那對貨,無形中已輕輕的減了價,如果禧寶誠心買的話。然而在窗外牛七的腦里,卻是“政屏那一世沒吸過絲煙的丑態”。“禧寶那鬼臉,那刁滑,那可惡的語調,總而言之,處處討嫌得要死”。“裕豐那么興盛,他媽的禧寶還孝順他,豬賣給他真得十倍的價錢才行。”

“這對貨是真的要賣嗎?如果真的要賣,那我真不敢向你開口。政二哥,我買,你總讓點,再開個實在價吧!”禧寶正式開口了。

“怎么不賣!你不是別人,讓是要讓一點的,只是……”政屏在桌上摸了一個算盤,在算盤的橫木上扒了一顆子,又在橫木下偏右的一行扒了一個“二”,交把旁大,一面將口里含著的“不到這里不成”吐出來,旁大看了,遞給禧寶。

“什么,政二哥雅真是……,還是這個價錢,那有什么講頭,就是過秤,雅跟價錢差得太遠啦。那只大的連毛不過一百二十四五斤!”禧寶說著,掉轉頭。正伸長脖子在窺聽的牛七的頭,于是猛然的又縮了。

“兩邊都吃點虧吧!”旁大擅自在算盤上扒了一個“四”,一個“二”,給禧寶看,禧寶接連說了幾個“這不行”,可是算盤已到了政屏的跟前。政屏唣了半天,才在算盤上扒了個“四”,扒了個“八”,幾個“再少就吹了”連翻套似的出了他的口,算盤同時又到了禧寶的跟前。這樣的來回三四次,結果是禧寶袖子一勒,坐了個騎馬裝,一手叉腰,一手劈空氣,用勁的說:

“當面的鑼,對面的鼓,我俚打開窗戶說亮話,政二哥,你是三兩塊錢不在乎,我出價雅實在不算少。一句話,買賣成不成在你,四——十——五——塊——錢。你愿意,我俚就空幾天來趕豬,不愿意,我俚就對不起,在府上打擾太久——啦——”禧寶本沒講完,眼釘著政屏,站起來,口仍然張著探形勢,等回話。旁大雅起身,裝出要走的神氣。形勢很嚴重,政屏似乎已屈服,很為難的苦笑著說:“這樣,我就太吃虧了。你們真厲害!”

“好啦,好啦,話就講到這里止,政二哥,過幾天來趕豬就是。恭喜恭喜,兩邊如意,我俚走了吧!”旁大兩邊作揖,政屏起身預備送客,窗外的那位客,咬緊牙關,一溜煙的早兩步走了。

五天后,禧寶到政屏家趕豬,政屏不在家,關照了二娘子說過幾天送豬錢來,隨即將豬趕走,又空兩天,那豬肉已裝進了人們的肚皮。

為著這事,一天,牛七起了個絕早,跑到政屏家,在豬樓邊張望了一下。

“為什么這樣早,七哥?”政屏有點驚異。

“不為什么。……你喂的豬賣啦?”

“呃,禧寶買去了。”

“啊,禧寶買去啦!多少錢?”

“四十五塊錢。”

“啊,四十五?只賣四十五啊!錢付清了嗎?不賣把張三,不賣把李四,單單賣把禧寶!禧寶的錢好些?……你賣把范泰和何如?他會少給你的錢?”

“禧寶同旁大來,講了半天,不好意思不賣把他,我愿是不大愿意。趕豬的那天我雅沒在家,聽說豬趕去不久就殺了,錢是一個還沒到手。”政屏為積威之所怯,見牛七問得奇怪,敷衍著說。

“既然你不愿意,他俚如何趁你不在家就把豬趕去殺了呢?錢還一個都沒有到手,有這樣強梁!當初你如何跟他講的?”牛七假意的盤問。

“那天,我逼住了,他俚只肯出四十五,我說這樣我就太吃虧了,后來雅沒說不肯。旁大就兩邊拱手道喜,說空幾天來趕豬,隨即就走了。”

“那就有大戲唱啦!這件事你硬可以講沒答應他俚。

人不在家,膽敢把豬趕去殺了就是,把你當什么東西!事情沒得這樣痛快!生米煮成熟飯啦!政屏,禧寶送豬錢來的時候,難為他一下,硬要活豬還原,隨他是多少錢不要答應。政屏,這是個頂好的岔子!我看裕豐有好厲害,娘賣ㄅㄧ的!”

“看著,今天初六,明天初七,……端陽快了,現在還不到手錢……七哥,裕豐不裕豐,豬是禧寶買去的,如何好奈何裕豐!況且從前吃過裕豐一回虧,現在何必……”

“裕豐怎么樣,禧寶怎么樣,禧寶買就是裕豐買,你當禧寶是好東西,他專會鉆裕豐的狗洞,不管他是誰,我都要請他結結實實上老子一回當。娘賣ㄅㄧ的!從前的事,不必講得,鴨婆子進秧田,來往有數,于今送肉上釘板,還不砍他個稀爛?政屏,你不聽雅隨你的便,以后,你屋里的事就不必來問我啦,”牛七跟政屏賭氣,“你屋里的事,”就是政屏每年少飯谷,少不得拿錢到牛七家去糴,政屏那敢開罪他!

“不是這樣講,七哥,我單怕是腳伸出去收不回,又是一跤絆倒山腳下爬不起。七哥既肯替我出主意,我還有個不好的?”

“那么,這樣,政屏,我是無論什么事,沒得不衛護你的。禧寶送豬錢來的時候,你硬說從前沒答應賣豬給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死人要活豬還原。沒得活豬還原,跟他拚了。隔壁原拔伢子同裕豐是一家,叫二娘子死到他家里去。”牛七剛斷的替政屏出了個好主意,又睜著眼睛湊近政屏的耳邊。“原拔伢子不到這邊來的吧?”政屏答聲“不來的,從來不來的”,于是牛七放膽的解釋那主意的內容:“政屏,‘要活豬還原’,這不過是一句話,‘要二娘子去死’,雅不過是小題大作,裝裝樣子。我的意思是跟他俚鬧翻了,二娘子,就悄悄的到隔壁去上吊。你們即刻在外頭喊‘尋人’,并且警告原拔;事情是為他俚起的,他俚當然會尋人。人既然在他家里,他自然要負責。你屋里有我作主,你就趕快把信二娘子的娘家蔣家村,叫幾十個打手上他俚的門,只要一聲喊,就夠把原拔、裕豐嚇倒的。將來人是好生生的,就敲點錢算了。如果人真的死了,那就更好辦!”牛七說到這里,頓住了,在腿上拍了一下。“政屏,裕豐有的是田莊屋宇,哼哼,叫他俚領教領教我七爹的厲害!”牛七抿著嘴,保持著盛氣,腿上又絆了一下。“雪河伢子在省里,三五天之內,料雅沒得誰敢跟我作對。”牛七依然是抿著嘴,板起臉,牛眼睛睜得酒杯一樣大,在室內橫掃;政屏只有“是”的應聲。只是這主意決定了以后,二娘子關著房門痛哭了一場。

“嘿,政二哥,老等你來拿錢,牌子真大,一定要人送上門!”禧寶一進門就搬出他那油滑的老調。政屏裝做沒看見,低了頭,板起面孔,預備發作,半天才心一橫的答:“什么話,我并沒答應賣豬把你,請你仍然趕回來。”

“豬早就殺了,今天送錢來。你要仍然趕回來,你到那些人的肚子里要去。”

“啊,殺啦?不同我商量好就趕去殺啦?不行,我要活豬還原。”

“要活豬還原?有的是,政二哥,這晌買進來不少啦,嘿嘿嘿,你要那一只就那一只,加倍賠你的錢雅行。”禧寶仍然嬉皮笑臉的跟他纏。

“放你娘的屁,你跟你爺老子弄幌子,狗入的,沒得活豬還原沒得好收場。放仔細些,我告你。”政屏鼓著勇氣說完幾句破臉的話,幾步沖到妻子房里不見面。

“哎呀,政二哥動氣啦!這何必呢?無緣無故的,這何必呢?”禧寶朝著墻壁說,事情僵了,只得退出來跟原拔商量。原拔走出來想大公無私的來調和,在大廳上見了政屏,正待開口,突如其來的給政屏臭罵一頓。原拔回了幾句,政屏就縱步跳上前,一手拐住他的辮,一手撩著他的陰。禧寶那張空嘴沒用場啦,站在旁邊只發顫。文縐縐的原拔無可奈何的嚷出幾聲“救命”。幸而他的崽甫松來得快,甫松是開豁了兩下子的,三兩個笨漢不會攏他的身。他只在政屏的太陽穴上輕輕的一按,政屏全身軟了,甫松又一掌刷去,政屏一鷂子翻身倒在天井里。二娘子聽了信,趕來幫忙,給原拔家的長工盛大漢一把摟住,正合其式,她那肉包子似的乳峰,貼胸的粘在老盛的懷里。她那又肥又嫩的水豆腐一般的身體,還給這久曠的鰥夫上了一把暗勁兒。原拔這邊人占了優勝,即刻退進房,關上門讓政屏在廳上一跳八丈高的罵,讓他的堂客蓬頭散發,哭哭咧咧,直朝窗木上砸腦床,額上竟自掛著鮮紅的彩。

牛七編的劇,第一出剛閉幕,第二出拿手的又人不知鬼不覺的開始了。常人的口白,“出嫁從夫”,這是天經地義。二娘子雖是響屁都不敢放的賢德女子,標致堂客,本來犯不上做一對死豬的殉殯,但是這幕劇的花旦只有她一個,為著要圓牛七和她丈夫的臺,而且可趁此機會以公濟私的出出被摟抱的氣,她不出馬,還有誰告奮勇!因此,在原拔家正午餐時,她援進他家的窗。她單單溜進老盛的房里,在床灣里上了吊。

牛七自從替政屏決定了大政方針后,天天只等禧寶送豬錢來,這天,政屏喘吁吁的走進來,他知道是喜信到了。

“有什么事?有什么事?政屏,禧寶來了嗎?”牛七奔上前問。

“來了,來了,我跟原拔打了一架,二娘子已經上了吊。”政屏急促的凄然的說,幾乎要流淚。

“那么,這樣……我俚就去,四哥,我俚一同去吧!

二娘子的娘家報了信嗎?”牛七三腳兩步的奔著,一壁問。

“去是去了,但是這件事情如何好收場呢,唉!”政屏依舊是很凄然。

“有什么收不了場,這樣好的岔子,難道還給別人占了上風去!政屏,你真是多心!”牛七有點不咸服,但是事情鬧大了,如果二娘子果然有差錯,說不定惹起雪河豹子的威,他不能全不顧慮,于是他湊近四爺問:“四哥,你看要如何才穩當,這件事?”

主站蜘蛛池模板: 无棣县| 察雅县| 博罗县| 抚州市| 思南县| 东乡| 北票市| 昌邑市| 大石桥市| 太湖县| 钟祥市| 偃师市| 五莲县| 炉霍县| 邵阳市| 郓城县| 鹤岗市| 敦化市| 焉耆| 封丘县| 咸宁市| 阜宁县| 武山县| 海宁市| 宝兴县| 绍兴市| 乐至县| 乐清市| 渭源县| 济南市| 西吉县| 绩溪县| 黄平县| 霍林郭勒市| 加查县| 霍邱县| 鹿邑县| 和平区| 乌兰浩特市| 朔州市| 武宣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