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后。
“媽,這身……還行嗎?”陸璃摸著頸上的珍珠項鏈,不太自在地從試衣間挪步出來。
展媽媽捧著一杯茶,坐在鋪著厚實墊子的圈椅上,見陸璃出來,仔仔細細將人從頭打量到腳,終于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這條旗袍做的可是不錯,配展皓買給你的珍珠項鏈正合適,就這件吧。”
陸璃聞言也多少放下心來,側(cè)過身望著一旁穿衣鏡里的身影。早在兩周前,得知陸璃會與展皓一同出席宋家的婚禮,展母就與一位相熟的旗袍師傅約好,為陸璃量身定做了幾款旗袍。幾款試下來,總算有一條讓展母和陸璃都十分滿意的。
蛋殼青色的無袖改良旗袍,一邊的裙角繡著幾朵精致的合歡花,旗袍的剪裁十分簡潔,顏色看著也清爽。頸上的珍珠并不十分大,顆顆圓潤飽滿,顏色是難得一見的淡粉色,品相極佳。旗袍雅致,珍珠雍容,陸璃也沒在頭發(fā)上多動什么心思,一頭直發(fā)披散在肩頭,這一身的搭配乍一看并不多么驚艷,卻越端詳越有韻味。參加婚禮畢竟與參加宴會不同,穿得太扎眼多少會顯得失禮,但是也不能太過隨便,畢竟這是繼上次在展皓工作室之后,與宋楓城第三次會面。宋家長女的婚禮辦得很盛大,宋家老小均會出席,陸璃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避開與宋家正面交鋒,趁這次機會在這些人面前留下個好印象,也是她計劃之中的一步棋。
時近中午,展皓一早就將車子停在店鋪外面等,待展母與陸璃相攜出來,展皓連忙下車為兩人開車門。視線在陸璃胸口位置停留了幾秒,展皓扯出一抹淡笑,眸色轉(zhuǎn)濃:“沒想到小璃穿旗袍也這么美……”
展母率先坐進車子里,聞言也笑著說:“這有什么沒想到的,咱們家小璃氣質(zhì)好,身材也標致,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陸璃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展皓關(guān)好車門,也坐了進去。陸璃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有媽和哥哥會這么說。”她自己有幾分斤兩還是很清楚的,她的長相頂多只能算得上清秀,絕對跟“美”、“漂亮”這樣的形容詞不沾邊。
展皓一邊打方向盤轉(zhuǎn)彎,一邊側(cè)目看了她一眼:“怎么,對自己沒信心?”
陸璃抬眼看他,知道展皓問的其實是另一件事,彎起嘴角回以一個自信滿滿的笑:“才不會。”
展媽媽在后座看著,微微皺眉:“你們這兩個孩子,又打什么啞謎呢。”
“沒什么。”展皓從后視鏡看了眼展母的表情,問:“媽,您之前說跟大伯母約好了一起逛街,車子在哪兒停?”
“前面拐角把我放下就行啦。”展母一邊說,一邊仔細叮嚀:“小璃之前在國外也沒參加過這種場合吧,這邊的婚宴都講敬酒什么的。展皓你好好看著妹妹啊,可別讓她沾酒!還有,你那眼睛也別盡盯著其他女孩子打轉(zhuǎn),聽到?jīng)]!想追女孩子你也給我分場合,今天你的任務(wù)就是照顧好小璃……”
“Yes Madam!保證完成任務(wù)!”車子利落地停在路邊,展皓一邊幫忙打開車門,一邊朝展母做了個敬禮的手勢,順便截斷了聽起來喋喋不休仿佛無止境的嘮叨。
展母白了他一眼,不放心地朝車子里的陸璃喊了句:“小璃,聽你哥哥的話啊,有什么事記得給媽媽打電話。”
陸璃搖下車窗朝展母點頭:“媽您放心吧。”
展皓簡直哭笑不得:“媽,就一個婚宴,您這也太夸張了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是去赴鴻門宴呢。
陸璃光看展皓的眼神就知道他腦子里在想什么,不由莞爾,旋即又想起今天婚宴上即將上演的好戲,心中略沉,嘴角的笑容卻多了幾分況味不明的明媚。媽媽的擔(dān)心其實也不無道理,只不過搞錯了擔(dān)心的對象,今天真正應(yīng)該感到憂心忡忡的,該是宋家那些人吧。
車子駛?cè)胫鞲傻溃桂┮贿吜粢庵胺铰窙r,一邊打量陸璃的側(cè)臉:“事情進展的還算順利?”
陸璃輕輕點頭:“證據(jù)早都搜集齊全了,秦一鳴事先跟幾個比較可靠的媒體朋友打過招呼,沒有問題。”想了想,陸璃又轉(zhuǎn)過臉看向展皓:“哥,謝謝你介紹秦一鳴給我認識,這個人真挺厲害的。”
展皓唇邊的笑容看起來有些耐人尋味:“小璃拜托的事,哥哥怎么會不盡全力幫你完成。秦一鳴早年做國際刑警時就是證據(jù)搜查科的,現(xiàn)在又做律師,搜集證據(jù)這點兒事怎么可能難得倒他。”說著,展皓又掃了眼陸璃身上的旗袍,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了句:“怎么會想到穿旗袍的?”
“噢……”站著的時候還不覺得什么,坐下來之后,身上的衣料多少有些緊繃,尤其是胸口的地方,陸璃自己也覺得不太自在,借著撫摸珍珠項鏈的姿勢,用手臂擋住胸口:“是媽媽提議的。我當時說不知道該穿什么出席婚宴合適,媽媽說反正我也沒穿過旗袍,不妨試試看。”
展皓看著她因為抬起手臂,而愈發(fā)凸顯形狀的胸口,不動聲色地輕吸一口氣,伸手去調(diào)空調(diào)的溫度:“這個溫度合適么,會不會太冷?”
陸璃的全副心思都停留在籌謀的事件上,沒怎么留意到身邊人的神情,兀自搖了搖頭:“不會……”
展皓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專注于某處的時間過長了,咳了一聲,匆忙調(diào)轉(zhuǎn)視線,有些支吾地說了句:“那個……我怕宴會上會冷,幫你帶了件披肩,待會兒披上看看吧……還,挺配你這件旗袍的。”
“嗯好。”陸璃依舊一副神游太空的模樣。
展皓看得氣窒,有意打斷她的思緒,聲音也不覺大了許多:“要不要喝點東西。保溫杯里有蜂蜜柚子茶。”小璃的口味他一向是最清楚的,飲料無冬歷夏都喜歡蜂蜜柚子茶,而且要用玫瑰蜜;主食喜歡內(nèi)餡兒磨得很細的豆沙包,雞蛋只吃茶葉蛋和煎得七分熟的荷包蛋,蔬菜最愛西蘭花和空心菜,而且吃飯前一定要先喝一碗湯……
陸璃這才回過神,依照展皓的話為自己倒了一杯柚子茶,喝了兩口,突然想到今天早上起床時,展皓已經(jīng)出門了,便問:“哥,你今天早上幾點出的門啊?”
“不到六點吧。怎么了?”
陸璃見他面色如常,嘴角自始至終掛著那副招牌性的不羈笑容,好像不打算多說的樣子,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轉(zhuǎn)而問:“那你吃早飯了嗎?”
展皓微擰起眉,一副才剛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模樣:“……沒。忘了。”
陸璃的眉毛也跟著蹙緊,坐直身體瞪著他:“這也能忘?這都快十一點半了,你從早上起床到現(xiàn)在一口東西都沒吃?”
“嗯……喝了杯咖啡。”
陸璃秀眉倒豎,眼睛也瞪圓了:“不吃東西就喝咖啡,你想把自己折騰得胃穿孔啊!”轉(zhuǎn)過臉掃了眼車窗外面的街道,陸璃張口就喊:“停車!”
展皓狀似不解地瞟了她一眼,又轉(zhuǎn)而看著車子前方的路:“還有五分鐘就到了。”
“停車。”陸璃說話的語調(diào)并不跋扈,咬字卻很清晰。兩人從陸璃八九歲的時候就同吃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對彼此的神情語氣還有泄露真實情緒的習(xí)慣小動作都再熟悉不過,展皓自然能聽出來她這會兒是有點動氣了。所以一言不發(fā)地把車子停靠在路邊。
陸璃捏著參加宴會用的小巧手包下了車,繞過車子轉(zhuǎn)身進了附近一家甜品店,兩三分鐘的工夫便從里面出來了,手里拎著一個這家甜品店專用的環(huán)保小布袋。車門再次關(guān)上,空氣里漂浮著微苦的巧克力香氣,以及一股馥郁的茶香。展皓眉毛間的褶皺依舊沒有打開,看著她手里的袋子問:“這是干嘛?”
陸璃瞥了他一眼,從里面取出一只蓋著蓋子的紙杯:“拿著。”展皓騰出一只手拿住,陸璃一邊從袋子里掏東西,一邊淡聲命令:“打開蓋子,先喝兩口。我跟店員說過了,溫度要稍微燙口的,現(xiàn)在就能喝。”
展皓依照她說的,乖乖打開蓋子嘗了一口,眉間的褶皺也舒展開來,唇邊噙著淡淡的笑:“原來你過去每次買給我喝的紅茶,就是在這家。”
陸璃打開盛蛋糕的蓋子,遞過去一只長柄的小勺:“你最喜歡的布朗尼蛋糕,趁熱吃最好。”
陸璃雙手捧著盒子,展皓拿起勺子切下去,熱乎乎的巧克力漿流淌出來,光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展皓苦惱地掃了眼左手的腕表,有些遲疑,陸璃看到他的小動作,淡然地說:“別管那些,先把肚子填飽再說。”
展皓原本也不是婆媽的性子,更何況現(xiàn)在這種局面,本來就是他刻意引導(dǎo)下的結(jié)果,所以笑著朝陸璃看了一眼,就一言不發(fā)地大口吃起了東西。紅茶和蛋糕很快就進了肚,展皓打開車門把紙杯和盒子扔進不遠處的垃圾箱,回到車里,笑嘻嘻地擰開電臺:“吃飽了有力氣干活了,走咯!”
陸璃微笑著看他神采飛揚的側(cè)臉,斜飛入鬢的眉,揚起笑容的唇,原本陰郁的心情也跟著輕松許多。兩人一起長大這么些年,他了解陸璃一點一滴的喜好,陸璃又何嘗不了解他!
兩人抵達舉辦婚宴的酒店,時間已不算早,原本應(yīng)該停好車就趕緊進去,哪知道兄妹倆在酒店大廳里僵持起來。展皓拎著一件米色的針織披肩非讓陸璃套上,陸璃抱著手臂一個勁兒地往旁邊躲,好在賓客早都進到宴會廳里,除了門口的迎賓小姐,這會兒大廳里也沒什么人看到這一幕。
宋楓城走到大廳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一向在眾人面前吊兒郎當?shù)恼桂藭r一臉嚴肅地拎著一件女用披肩,對轉(zhuǎn)圈圈躲避他的陸璃說著什么;而那位看似沉靜大氣的陸小姐,此時抱著手臂微微撅嘴的模樣,像極了一個跟男友鬧別扭撒嬌的小女孩……宋楓城因為腦海中閃過的這個念頭瞇了瞇眼,站在不遠處提高聲音道:“陸璃,展先生,既然來了,怎么不進去,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展皓聽到這把聲線傳來時,身軀微僵,壓低的嗓音帶著兩分連他自己都沒覺察的警告意味:“把披肩披上!”
陸璃又無奈又好笑:“哥……我穿的是旗袍又不是露背晚禮,披上這個看著也太奇怪了。而且好顯老的……”一般只有三四十歲的婦人才會穿旗袍搭配披肩吧。
那邊宋楓城說了一句話,見無人理會,已經(jīng)走到近前,雙手抱肘看著這兩人:“你們兄妹倆,研究什么這么專注?”
陸璃驀地回神,轉(zhuǎn)過臉看向宋楓城時,面上已經(jīng)換上略顯羞澀的神情,不太自在地解釋說:“我哥怕我冷,非讓我加一件披肩……”
宋楓城從很遠就看清陸璃今天的穿著,剪裁合體的旗袍顯得她身材凹凸有致,蛋殼青的顏色襯得她膚色如玉,整個人的氣質(zhì)與慈善晚會那晚的神秘嫵媚不盡相同,多了幾分令人眼前一亮的清新雅致。見陸璃的表情有著顯而易見的懊惱,又見她身后的展皓神色晦暗不明,宋楓城微微一笑:“你表哥的擔(dān)心也不是沒有道理,考慮到今天大家都是正裝出席,宴會廳里的溫度確實調(diào)得有點低。”說著,宋楓城朝展皓伸出手,“披肩先給我吧。稍后如果陸璃覺得冷的話,我再拿給她穿。”
展皓嘴角掛著一絲并不明顯的冷笑,一語不發(fā)地看著他,陸璃輕巧轉(zhuǎn)身,從他手上取過披肩,一邊飛快地輕聲說了句:“哥……放心吧。”
展皓垂眸看了她一眼,松開手里的軟薄衣物,一邊彎起嘴角,與宋楓城寒暄:“恭喜。聽說令姊選在圣諾瑟教堂舉行婚禮,今天早上的婚禮儀式,宋大小姐對那條婚紗可還滿意?”
宋楓城客套微笑著說:“這件事稍后還是等我大姐自己跟展先生溝通吧。畢竟再親密也只是姐弟,我的觀感只能做參考,不代表她的個人感受。”
這話說得仿佛意有所指,在場另外兩個人卻全然無所覺一般,展皓依舊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陸璃把手里的披肩交托到他手上,禮貌地輕聲道:“那就有勞宋先生了。”
陸璃跟在宋楓城身邊,兩人一同向宴會廳的方向走去,展皓大約落后兩步遠的位置,跟在兩人身后。臨進門的時候,宋楓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一邊推開門示意陸璃走先,一邊側(cè)過身問:“我記得前幾天大姐派人又送了兩張請?zhí)^去,怎么展先生今天沒帶女伴過來?”
展皓扶了一把門推手,跟在陸璃身后走進去,笑著解釋道:“這可是母上大人吩咐的,告訴我今天無論如何都得照顧好小璃,不能讓她被人稀里糊涂騙了去……”
陸璃轉(zhuǎn)臉,嗔怪地瞟了他一眼:“干嘛把我說的好像小孩子似的……”
宋楓城笑著走回到陸璃身邊,引領(lǐng)兩人入席:“看得出,你跟你姨母的感情很好。”
“是啊,我從很小就跟姨母一家一起住,姨母對我來說就跟親生母親一樣的。”陸璃非常自然地接口道。
畢竟兩人統(tǒng)共才見過三次面,再問下去就涉及對方隱私了,宋楓城知趣地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轉(zhuǎn)而問道:“在郊區(qū)玩得還開心?”
陸璃看到他拱起的手臂,會意地輕輕挽住他的臂彎,輕聲說:“嗯,還不錯。”
“什么時候回來的?”
“上個周末。”
“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
陸璃聞言轉(zhuǎn)臉,臉上的神情驚訝之中混合著一絲羞澀。宋楓城見狀勾起嘴角笑了:“怎么,你很意外我這么說?”
陸璃輕輕搖首,眼珠一轉(zhuǎn),看向他的目光里也多了幾分俏皮:“我只是在想,宋三公子想要約一個人,怎么會拿不到對方的聯(lián)系方式?”
宋楓城聞言低笑出聲:“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在等我主動聯(lián)系你?”
陸璃轉(zhuǎn)回臉看向前方,故作無奈:“除非宋先生認為我不值得……”
“我是尊重你,”宋楓城截斷她的揣測,加重語氣鄭重其事地看著她的眼說:“畢竟你剛回國,你母親以及家里的其他親人應(yīng)該很久沒見到你了,你自己手頭上應(yīng)該也有不少事情要處理。我很想打電話給你,又怕打擾到你……”
“沒想到……”陸璃偏著頭打量他,看著他的眼神頗有幾分耐人尋味的味道。
“沒想到什么?”
“沒想到宋先生這么會替人著想,我都忍不住要把你的話當真了……”陸璃嘴角噙著一絲笑,半開玩笑地以手覆住心口的位置。
初見時只覺得面前這女孩難得的大氣沉靜,第二次見面又發(fā)現(xiàn)她并不如想象之中那般容易親近,這一次……宋楓城幾乎忍不住要嘆息了,這么古靈精怪的女孩兒,他現(xiàn)在可真沒當初那份勢在必得的把握了。每一次見面,她留給他的印象都不盡相同;每一次短暫地相處,都想要更多更深入地了解她。宋楓城皺了皺眉,旋即又笑了:“你讓我直接叫你名字,你也叫我的名字吧。不然今天你一聲‘宋先生’,這屋子里得有幾十個人同時抬頭。”
陸璃淺淺一笑,大大方方地直呼他的名字:“宋楓城。”
幾人所在的圓桌正是整個宴會廳最核心的位置,陸璃與宋氏三公子邊交談邊穿越整個大廳,身后跟著展家族最后又一同落座,期間引起不少人的注目。幾乎三人剛一落座,整個大廳的燈就全部暗下來。緊接著,一束燈光打在宴會廳的小門入口處,就見宋楓露一襲大紅色的中式禮服,挽著一個男人的手臂,沿著紅色的地毯朝這邊走來。紅色禮服上繡的金色鳳凰栩栩如生,自腰際向上一路盤旋到胸口的位置,露出一抹酥胸以及修長的脖頸,宋楓薔的一頭卷發(fā)此時也高高盤起,美艷的五官描繪得精致非常。現(xiàn)場先是一陣闃靜,隨后便次第響起熱烈的掌聲,其中還伴隨著俏皮的口哨聲。
宋楓露挽著的那個男人中等身材,三十出頭的年紀,樣貌看來實在普通,氣質(zhì)也不算出眾,當真是過目即忘的的長相。陸璃左手邊坐著展皓,右手邊坐著宋楓城,見此情景,偏過頭低聲問宋楓城:“這位就是……”
“對。”宋楓城表情如常,低聲介紹說:“鄒家長子,他跟我姐認識也有十多年了。”
陸璃點了點頭,故作懵懂地說:“戀愛長跑十多年?那也是該結(jié)婚了。”有關(guān)這位鄒智強的個人信息,恐怕在場除了鄒智強本人和他的父母兄弟,在場沒有人比陸璃更清楚了。不過這一點她自然沒必要表露出來。
宋楓城聞言,露出一抹諷刺的笑:“他們倆認識十多年,談戀愛也就兩三個月吧。”
再佯裝不懂就顯得太愚蠢了,陸璃臉上顯出了然的神情,沒有再多說。另一邊展皓突然開口道:“我聽說鄒家從年前起就大不如前了,怎么你大伯……”
宋楓城與宋楓露是堂兄妹的關(guān)系,對宋楓露的婚事,自然不比親兄妹那么上心。聽展皓這樣問,也絲毫不動怒,語氣平常地道:“我大伯的想法,我也摸不清,再說這兩個人結(jié)婚,最首要的是我堂姐她本人的意愿。可能玩了這么些年,對很多事都看透了,就想找個本分的人好好過日子吧。”
展皓嗤笑一聲,低喃一句:“本分人?”
宋楓城不動聲色地答:“她認為是就是。婚姻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陸璃聞言微笑:“聽起來你好像很有經(jīng)驗的樣子……”
“我是交過不少女朋友,不過結(jié)婚……”宋楓城微一停頓,朝她眨了眨眼,“我還是打算認真對待的。”
陸璃配合地輕笑出聲,與此同時,她坐下后從手包里取出的手機無聲地震了兩下,唇邊的那抹淺笑不禁加深了幾分,看起來仿佛確實覺得宋楓城的這句話非常有趣。
宋家長女的盛大婚禮,自然少不得邀請幾家相熟的媒體,幾架錄影儀從燈光暗下來就無聲地運作著,而隨著宋楓露和鄒智強兩人的現(xiàn)身,閃光燈的光亮伴隨著拍照的聲音次第響起。待兩人走到宴會廳中央的小圓臺,整個圓臺徐徐亮起水藍色的燈光,各路的閃光燈和目光都聚集在這一處。
主持婚禮的司儀將話筒交到兩人手中,宋楓露手執(zhí)一只香檳杯,另一手拿著話筒,美艷的面龐揚起一抹燦爛的笑,開口道:“很高興大家能來參加我和智強的婚禮——”
話音未落,通往外面大廳的大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有些刺目的光線沿著整條通道直射進來,許多人都不適應(yīng)地以手擋眼,甚至有些人已經(jīng)不滿地嘟囔出聲。陸璃也與眾人一同看過去,一只手擋在眼前,不解地輕聲問:“怎么回事……”
現(xiàn)場已經(jīng)有幾個宋家人站了起來,宋楓城坐著沒動,只是臉上的表情也有些凝重。展皓坐著的位置正好避開從外面照射進來的光線,也能看清楚來人的穿著,低聲說了句:“好像是警察……”
一行人大步流星,很快便走到宋楓露和鄒智強所在的圓臺,宴會廳內(nèi)的眾人很快看清,這些人確實都是穿著警服的。最前面那人一手舉著警官證和一張紙,徑直對鄒智強說:“鄒智強先生是嗎?”
鄒智強愣愣地點了點頭,最前面的警察又環(huán)顧四周:“請問鄒順慶和鄒智濤是哪位。”
不遠處跟著站起來兩人。那個警察朝身后的警員一揚下巴,兩名警員便朝著那個方向走過去。鄒智強的雙腿已經(jīng)開始打顫,問話的時候還拿著話筒,聲音直接響徹整個宴會廳:“你,你們有,有什么事……找我爸和我弟弟,想,想干什么……”
為首那名警官沒有用話筒,說起話來卻聲如洪鐘,確保在場每一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鄒智強先生,我們懷疑你與一宗走私案有關(guān),鄒順慶和鄒智濤兩位也在涉案中。請三位跟我們走一趟吧。”
“走,走私?!”鄒智強的表情像是被人迎面揍了一拳,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可,可是我,我剛接手,公司的事……不,不到三,三個月……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陸璃聞言,無聲冷笑,原來之前所謂的只談了兩三個月戀愛的事,就是這么來的。
那警官面無表情地說:“請你配合。”身后又站出來一名警員,利落地給鄒智強戴上手銬,一手押在他頸后,眼看著就準備要把人帶走了。幾名執(zhí)行任務(wù)的警員均面無表情,之前朝鄒家父子走去那兩名警員也已經(jīng)把人押到圓臺前,就等領(lǐng)導(dǎo)一聲令下。
自始至終沒有出聲的宋楓露突然爆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叫喊,手里的話筒、酒杯一扔,一拳打在鄒智強的手臂:“不行!你們不能帶他走!”
為首那名警員眼都不眨一下,直接下命令:“帶走!”
宋楓露一個閃身就擋在鄒智強面前,張開雙臂,揚起下巴看著對方呵斥:“瞎了你的狗眼!回去問問你們局長我是什么人,再琢磨著把人帶走也不遲!”
那人一語不發(fā),朝鄒智強身后的警員一揚下頦,示意幾個同事直接帶人。
宋楓露臉頰邊散落著幾縷碎發(fā),一雙描繪嫵媚的眼怒目而視,尖聲叫喊:“這是我的婚禮!我不許你們——”
“宋楓露,你鬧夠了沒有!”一道渾厚的男低音從眾人身后響起,陸璃聽到這聲音,不禁渾身一僵,順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扭頭看去。宋楓城則很快站了起來,朝那個穿著一身唐裝的中年男人走去。
跟在中年男子身后,還有一對年紀略長的夫妻,兩人均臉色沉郁,那個男人挺著啤酒肚,摸了摸沒有幾根頭發(fā)的頭頂,低聲呵斥道:“楓薔,沒聽到你二叔叫你嗎,回來!”
宋楓露的目光幾乎沒在那對夫妻身上多做停留,徑直望著為首那個穿唐裝的男人,精致描繪的面龐顯出某種絕望的無助神情:“二叔……”
被宋楓露喚作“二叔”的男人走到陸璃所在的圓桌旁,就不再往前了。陸璃在一旁看著,嘴角掛起一抹譏誚的笑,果然是個老狐貍!宋楓露所在的那個小圓臺已經(jīng)被媒體層層聚焦,這個時候誰過去誰倒霉,身為宋氏現(xiàn)在的當家人,宋濤怎么可能會為了侄女的親家而把自己置于聲譽受損的危險境地?
宋楓城跟在宋濤身邊,低聲叫了一聲:“爸……”
宋濤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說,隨即朝著宋楓露和鄒智強所在的方向說道:“楓薔,過來吧。如果鄒先生一家沒有做錯事,等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警方很快就會放人的。”
宋楓露的臉頰非常明顯地抽動了下,原本張開的手臂無力地落了下來,盡管自始至終都強忍著沒有掉下淚來,一雙美目卻憋得通紅。得到宋濤的點頭暗示后,自始至終安靜站在宋濤身后的婦人,連忙迎了上去,攬住宋楓露的肩膀,低垂著頭,步子邁得飛快,摟著人沿著紅毯延伸的方向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小門后。
之前一直沒有出聲的鄒家父子,此時幾乎齊聲開口,鄒父叫了一聲“老宋”,鄒智濤則叫了一聲“宋叔”,唯獨鄒智強依舊一臉懵懂,愣愣地站在原地,隨著宋楓露的遠去,整個人仿佛傻了一般無知無覺。宋濤見此,眉毛都沒皺一下,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老鄒,別急。這里面肯定有什么誤會……”
鄒順慶聞言連連點頭:“是啊!老宋——”
“放心吧,調(diào)查結(jié)果應(yīng)該很快就會出來的。”宋濤朝旁邊看了一眼,很快有個身穿深色西裝的年輕男人走了過來。宋濤朝為首的那個警察微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警察先生,這位是我兒子的一位律師朋友。你看,畢竟今晚是鄒家和我侄女的大喜日子,突然出了這么一檔子事,這誰都沒有想到的。讓這位小伙子跟著你們一起走一趟,也讓我們這些老人安安心,您看怎么樣?”
那位警員點了點頭,簡單說了句:“走吧。”
一行人很快出了宴會廳,那些媒體也一路追到外面,整個宴會大廳少說也有幾百人在場,此時卻靜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晰。不知誰在這個時候按起了控制全場燈光的開關(guān),眾人只覺眼前一花,整個大廳瞬間明亮起來。許多人大概都感到眼睛不適,不禁小聲抱怨出了聲,隨著這一點點聲音的響起,三三兩兩竊竊私語的響動如同水波一般,在整個大廳蔓延看來。
宋濤眼皮都沒動一下,轉(zhuǎn)過身便往后門的方向走去。那個挺著啤酒肚的禿頭男子顯然是個沒主意的,跟在宋濤身后追了兩步,怯怯地問了句:“二,二弟……你看這……”
“讓楓城幫你料理。”宋濤頭也不回地說:“也讓你家那個不成器的小子跟著學(xué)學(xué)。楓城也有自己的工作,總不能以后出了什么事都找他。”
“是,是。”男人連連點頭,摩挲著頭頂答應(yīng):“我知道的。”目送著宋濤一路走遠,中年男人才轉(zhuǎn)過臉,臉上堆笑看著宋楓城:“楓城啊,你看,這個……”
畢竟是親生父子,宋楓城不茍言笑起來,周身散發(fā)的冷漠氣息與宋濤可謂是如出一轍。按說宋楓城應(yīng)該稱呼眼前男人一聲“大伯”,兩人的身高也差不太多,可是看眼下這兩個人對話的情形,中年男人在氣勢上就生生矮了一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年輕的那個作為領(lǐng)導(dǎo)在吩咐手底下人辦事。
宋楓城先是打了幾個電話,很快就有人過來疏導(dǎo)賓客散場,酒店經(jīng)理也很快帶著一些人手趕過來幫忙,期間還有不少人過來針對具體事宜詢問宋楓城的意見。中年男人幾次想說點什么,都沒能插上話。
陸璃正看得有趣,突然一道熟悉的男聲在耳畔響起,帶著暖暖的微風(fēng):“還沒看夠?”
陸璃驀地回過神,一轉(zhuǎn)臉,臉頰與展皓的唇險險擦過,溫軟的觸感驚了她一跳,下意思地捂住與他親密接觸過的地方,瞪圓了眼看他。
展皓看著她瞪圓了眼,臉頰鼓鼓的樣子,“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捏了捏她沒有被手捂住的另一邊臉頰,壓低聲音說:“小傻子……戲沒看夠也只能等下場了,再待下去有人會起疑。”
陸璃自然知道他所說的“有人”,指的正是宋楓城。握在掌中的手機再次無聲地震動兩下,陸璃一邊跟著展皓站起來,一邊看了眼屏幕上顯示的內(nèi)容:已到地,一切順利,安心。
陸璃拿著手機的姿勢沒有刻意避開展皓,所以這條短信他也看得很清楚。嘴角微翹,摁下刪除鍵,陸璃一抬頭,正撞見宋楓城從人群中看過來的目光。
陸璃不驚不慌,朝他微一頷首,指了指門的方向,便去挽一旁展皓的手臂。
兩人走出去沒多遠,陸璃的手機再次響起,陸璃摁下接聽鍵,聽筒那邊的背景音略有些嘈雜,緊跟著,是一道悅耳的男音:“抱歉,今天沒能好好招待你。”
陸璃嘴角微彎,絲毫不意外宋楓城能拿到她的手機號。以宋三公子的人脈手腕,已經(jīng)知道她的名字身份,弄到她的聯(lián)系方式、家庭住址還不是小菜一碟。頓了頓,陸璃才用略顯驚訝的語氣說:“你真的有我的手機號碼?”
宋楓城在那頭低笑了兩聲:“你不是說過,只要我想,拿到你的聯(lián)系方式也是應(yīng)該的。”
陸璃輕笑出聲:“這么說,你自己也承認你這個人不老實了?”不等宋楓城有所應(yīng)答,陸璃話鋒一轉(zhuǎn),語氣略沉:“你大姐的事,我很抱歉。”
宋楓城語氣淡淡的,完全聽不出真實情緒:“她自己選的對象,也怨不了別人。”
陸璃沒有再說話。宋楓城那邊也靜了幾秒,過了片刻才說:“今天不是好時機。改天約你。”
陸璃“嗯”了一聲:“你忙。”
掛斷電話,兩人已經(jīng)走到飯店外的停車場,陸璃一抬頭,就見展皓目露沉思地看著她。陸璃被他難得的嚴肅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轉(zhuǎn)身去拉車門,卻發(fā)現(xiàn)這人根本還沒啟動車子,車門自然也打不開。
一條手臂越過她的手臂撐在車上,陸璃一側(cè)身,展皓已經(jīng)從身后貼了上來,另一條手臂也探了過來,正好把她整個人圈在懷里。
陸璃壓根不敢把身子整個轉(zhuǎn)過去,可即便是這樣側(cè)面對著他,依舊覺得兩人現(xiàn)在這樣曖昧得要命。實在沒別的辦法,陸璃只能低垂著頭,語氣央求地叫了聲:“哥……”
“別用這種語氣叫我哥。”展皓說這句話的時候,氣息略顯短促,陸璃納悶地抬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兩人已經(jīng)貼得如此近了,屬于面前這個人獨有的氣息由上方籠罩下來,溫軟的唇直接堵住她微張的唇。輕輕柔柔地一啄,展皓的聲音已經(jīng)低沉得近乎沙啞:“會讓我忍不住想這樣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