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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從空虛到充實

饑餓,寒冷,寂靜無聲,

廣漠如流沙,在你腳下……

讓我們在歲月流逝的滴響中

固守著自己的孤島。

無聊?可是讓我們談話,

我看見誰在客廳里一步一步地走,

播弄他的嘴,流出來無數火花。

一些影子,愉快又恐懼,

在無形的墻里等待著福音。

“來了!”然而當洪水

張開臂膊向我們呼喊,

這時候我碰見了Henry王,

他和家庭爭吵了兩三天,還帶著

潮水上浪花的激動,

疲倦地,走進咖啡店里,

又舒適地靠在松軟的皮椅上。

我該,我做什么好呢,他想。

對面是兩顆夢幻的眼睛

沉沒了,在圈圈的煙霧里,

我不能再遲疑了,煙霧又旋進

脂香里。一只遞水果的手

握緊了沉思在眉梢:

我們談談吧,我們談談吧。

生命的意義和苦難,

朱古力,快樂的往日。

于是他看見了

海,那樣平靜,明亮的呵,

在自己的銀杯里在一果敢后,

街上,成隊的人們正歌唱,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

他的血沸騰,他把頭埋進手中。

呵,誰知道我曾怎樣尋找

我的一些可憐的化身,

當一陣狂濤涌來了

撲打我,流卷我,淹沒我,

從東北到西南我不能

支持了。

這兒是一個沉默的女人,

“我不能支持了援救我!”

然而她說得過多了,她旋轉

轉得太暈了,如今是

張公館的少奶奶。

這個人是我的朋友,

對我說,你怕什么呢?

這不過是一場夢。這個人

流浪到太原,南京,西安,漢口,

寫完《中國的新生》,放下筆,

唉,我多么渴望一間溫暖的住屋,

和明凈的書幾!這又是一個人,

他的家燒了,痛苦地喊,

戰爭!戰爭!在轟炸的時候,

(一片洪水又來把我們淹沒,)

整個城市投進毀滅,卷進了

海濤里,海濤里有血

的浪花,浪花上有光。

然而這樣不講理的人我沒有見過

他不是你也不是我,

請進我們得救的華宴吧我說,

這兒有硫磺的氣味裂碎的神經。

他笑了,他不懂得懺悔,

也不會飲下這杯回憶,

彷徨,動搖的甜酒。

我想我也許可以得到他的同情,

可是在我們的三段論法里,

我不知道他是誰。

只有你是我的弟兄,我的朋友,

多久了,我們曾經沿著無形的墻

一塊走路。暗暗地,溫柔地,

(為了生活也為了幸福,)

再讓我們交換冷笑,陰謀和殘酷。

然而什么!

大風搖過林木,

從我們的日記里搖下露珠,

在報紙上匯成了一條細流,

(流不長久也不會流遠,)

流過了殘酷的兩岸,在岸上

我坐著哭泣。

艷麗的歌聲流過去了,

祖傳的契據流過去了,

茶會后兩點鐘的雄辯,故園,

黃油面包,家譜,長指甲的手,

道德法規都流去了,無情地,

這樣深的根它們向我訴苦。

枯寂的大地讓我把住你

在泛濫以前,因為我曾是

你的靈魂,得到你的撫養,

我把一切在你的身上安置,

可是水來了,站腳的地方,

也許,不久你也要流去。

洪水越過了無聲的原野,

漫過了山角,切割,暴擊;

展開,帶著龐大的黑色輪廓

和恐怖,和我們失去的自己。

死亡的符咒突然碎裂了

發出崩潰的巨響,在一瞬間

我看見了遍野的白骨

旋動,我聽見了傳開的笑聲,

粗野,洪亮,不像我們嘴角上

疲乏的笑,(當世界在我們的

舌尖揉成一顆飛散的小球,

變成白霧吐出,)它張開像一個新的國家,

要從絕望的心里拔出花,拔出草,

我聽見這樣的笑聲在礦山里,

在火線下永遠不睡的眼里,

在各樣勃發的組織里,

在一揮手里

誰知道一揮手后我們在哪兒?

我們是這樣厚待了這些白骨!

德明太太對老張的兒子說,

(他一來到我家我就對他說,)

你爹爹一輩子忠厚老實人,

你好好的我們也不錯待你。

可是小張跑了,他的哥哥

(他哥哥比他有出息多了,)

是莊稼人,天天摸黑走回家里,

我常常給他棉絮跟他說,

是這種年頭你何必老打你的老婆。

昨天他來請安,帶來了他弟弟

戰死的消息……

然而這不值得掛念,我知道

一個更緊的死亡追在后頭,

因為我聽見了洪水,隨著巨風,

從遠而近,在我們的心里拍打,

吞噬著古舊的血液和骨肉!

1939年9月

(選自《穆旦詩集(1939-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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