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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一本中國文學史”與林傳甲的“國文講義”

“第一本中國文學史”與林傳甲的“國文講義”

“國文講義”與《支那文學史》及《奏定章程》的關系

《中國文學史》的文學史意識

結語

京師大學堂的成立,除了為“文學”的學科地位立下規模之外,還啟動了“中國文學史”的書寫活動。

林傳甲撰成的“京師大學堂國文講義”以《中國文學史》為題出版,長時間被視為國人撰寫的第一本“中國文學史”。經過一個世紀的操演鍛煉,至今“文學史”書寫已變成一項極為陳熟的作業方式,在學校教育與學術研究之間的畛域內走進走出。然而,今天我們再回顧一百年前“文學史”的起動機緣,會發現無論是當時的撰述還是日后的批評,都存在種種錯覺和誤會。以下我們就林傳甲這一份京師大學堂講義做一考析,梳理其中的“文學”或“文學史”的理念,并試圖澄清過去一些誤解。

“中國文學史”的撰述,由外國學者草創,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只是“誰是第一”的問題,多年來學界仍然有興趣追問。早期不少論述都重復鄭振鐸在1922年所說的話,以為英國人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1845-1935)在191年寫成世界上最早的“中國文學史”(《評Giles的中國文學史》,31-35頁;《我的一個要求》,36-38頁)。此說后來不斷被修正,最近的意見是俄國漢學家瓦西里耶夫(V。P。Vasiliev;漢名:王西里,1818-19)在188年出版的《中國文學史綱要》才是世界最早(參李明濱《中國文學在俄蘇》,13-22頁;李明濱《世界第一部中國文學史的發現》,92-95頁;陳福康《談“外國人所作之中國文學史”》,234-237頁;陳福康《再談“外國人所作之中國文學史”》,238-239頁)。

那么,中國人撰寫的第一本“中國文學史”究竟是誰、什么時候面世的?這是193年代有關“文學史”的論述一個習見話題。譬如胡懷琛《中國文學史概要》(1931,11頁)、胡云翼《新著中國文學史》(1932,1-3頁)、鄭振鐸《插圖本中國文學史》(1932,2頁)、張長弓《中國文學史新編》(1935,7頁)、容肇祖《中國文學史大綱》(1935,2頁),都提到林傳甲《中國文學史》是國人所著的最早一本文學史;然而各人對林著的評價都差不多,基本上是負面的。這個評斷很有可能源出于鄭振鐸在1922年9月發表于《文學旬刊》的一篇文章:《我的一個要求》。同一年的3月,胡適為《申報》五十周年紀念寫成《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這篇長文(后來單行出版)正如題目所言,檢討了1922年以前五十年的文學發展,而以該年教育部規定“國民學校的國文完全改成國語”,作為“文學革命”宣告成功的依據(胡適,14-15;又參古楳,46)。就在“新文學運動”已告功成的文化背景下,鄭振鐸充滿信心地回顧前瞻,不僅評斷“過去”,還要重新審視有關“過去”的書寫,提出新的要求,為“新”文學開路。他在文章第一句說:“我要求一部‘中國文學史’”,然后評論所見的九本“中國文學史”。他對林傳甲之作的評價是:

名目雖是“中國文學史”,內容卻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有人說,他都是鈔《四庫提要》上的話,其實,他是最奇怪——連文學史是什么體裁,他也不曾懂得呢!(《鄭振鐸古典文學論文集》,36-37頁)

鄭振鐸不滿意于過往所有的“中國文學史”,在篇末感嘆:“實際上卻還可以說沒有一本呢!”于是,他就自己操刀,后來寫出兩本重要的文學史——《文學大綱》(1927)和《插圖本中國文學史》(1932)。二三十年代涌現大量新撰的“中國文學史”,其實也是在回應鄭振鐸的要求,試圖從內容到形式,給“文學史”的書寫找出一個合乎“新時代”標準的模式。

林傳甲的《中國文學史》作為“京師大學堂講義”,當然引人注目;除了在大學堂流通之外,又曾在報刊連載,繼而正式刊印發行全國,例如武林謀新室的刊本,到1914年已刊印六版;現時還可以見到同年廣州另有存珍閣版,估計當時爭刊此書的書店不少。相對于約略同時撰寫,卻流通不廣的黃人《中國文學史》或者竇警凡《歷朝文學史》,林傳甲之作更容易被鎖定為攻擊目標。于新文學運動礛定文壇,無論教育、學術都在追尋新氣象的情況下,“第一本”之稱,大概招來的是“毀”多于“譽”。

事實上,鄭振鐸確有理由懷疑林傳甲“連文學史是什么體裁也不曾懂得”。為了說明這一點,我們得回溯林傳甲這份講義的制作目的和過程。

林傳甲(1877-1922),字歸云,號奎騰,福建閩侯人。六歲喪父,由母親劉氏教養成長,后來就學西湖書院,“博覽群書,旁通輿地數學”。又在湖北開辦小學,學識才干受到湖廣總督張之洞的器重。柯劭□、吳樹梅等為湖南督學時,他都受聘任教襄校;太守劉若曾又請他創辦辰州中學。光緒二十八年(192),他以監生資格回福建應試,考取第一名舉人。接著到京師參加會試,不中。光緒三十年(194),經嚴復推薦,被張百熙聘為京師大學堂教習。光緒三十一年(195)揀選廣西知縣,同年赴黑龍江,參與黑龍江的教育改革。后來更致力于《大中華地理志》的編纂。1922年在吉林省教育官署任內逝世,年四十五。著作除了《中國文學史》以外,還有:《代微積淺釋》、《圖史通義》、《籌筆軒課程》、《黑龍江鄉土志》、《黑龍江女學文范》等等(參林傳甲《大中華吉林省地理志序》,《吉林紀略》,249-25頁;萬福麟、張伯英,57卷13上下;李江曉,37-39;王桂云,47-48、46;馬放,273-275)。回顧林傳甲一生的事業,編寫《中國文學史》的時段不算重要;他在京師大學堂任中文教習只短短一年。林傳甲的事功應該以他在黑龍江等關外地區興辦“普及初等教育”和“女學”最為重要,眾多著作中亦以“輿地、方志之學”更有時代意義。

光緒三十年(194)五月,林傳甲入京師大學堂任國文教習。當時分科大學尚未成立,大學堂只有“豫備科”,附設“仕學館”和“師范館”。光緒二十九年十一月(194年1月)《奏定章程》頒行,“師范館”改照《優級師范學堂章程》辦理,改為“優級師范科”。林傳甲到任后,就在此負責國文教學。

就在林傳甲上任的那一年,京師大學堂有一份《詳細規則》頒布,規定教習要在上課前一星期(至遲五日前)將講義送教務提調察核;每學期畢(至遲十日)又要將期內所授功課做一授業報告書,送教務提調察核(北京大學校史研究室,1卷231)。林傳甲五月到任,馬上要趕編講義;邊教邊寫,“奮筆疾書,日率千數百字”,同年十二月學期完結之前共寫成十六篇,就以這份講義為學期“授業報告書”呈交教務提調。可以想象,林傳甲是非常匆促地草成這份“國文講義”的,尤其我們考慮到他要面對不同的限制和要求。

按照《奏定優級師范學堂章程》,此科的課程共有三節:開始是“公共科”,學生在未“分類”以前共同修習,一年畢業;繼而“分類科”(共分四類:第一類以中國文學、外國語為主;第二類以地理、歷史為主;第三類以算學、物理學為主;第四類以植物、動物、礦物、生理學為主),三年畢業;“加習科”則供“分類科”畢業生自愿留習一年,深造教育理法。

“公共科”有八科,其中有“中國文學”一科,課程說明是:

講歷代文章源流義法,間亦練習各體文。

“分類科”共有四類,但都要修習“中國文學”科,三年課程的內容都是:“練習各體文”(璩鑫圭、唐良炎,413-424)。

林傳甲到任后要教的是“分類科”課程,但他發覺班上學生,根本沒有上過“中國文學”的課。于是他以半年的時間,為“分類科”學生補講“公共科”一年的“中國文學課程”(《中國文學史》“目次”24)。林傳甲說:

今“優級師范館”及大學堂“預備科”章程,于“公共課”則講“歷代源流義法”,于“分類科”則“練習各體文字”。惟教員之教授法,均未詳言。查《大學堂章程》“中國文學專門科目”,所列“研究文學眾義”,大端畢備。即取以為講義目次,又采諸科關系“文學”者為子目,總為四十有一篇。每篇析之為十數章,每篇三千余言,甄擇往訓,附以鄙意,以資講習(1)。以上詳細交代林傳甲實際教學需求和具體目標,目的在于揭示他的“國文講義”是何等蕪雜不純的材料總匯。我們要注意的有幾點:第一,按章程他要教的是“分類科”的“練習各體文”,但他要用半年去追補“公共科”的“講歷代文章源流義法,間亦練習各體文”的課程。第二,因為章程沒有說明“優級師范科”的教法,他就“越級”取資于“文科大學”中的“中國文學門”的說明。第三,他取材并不專據“歷代文章流別”一科,大概因為這一科的說明太簡略——只有“日本有《中國文學史》,可仿其意自行編纂講授”一句,他只好到處張羅;先借用“文學研究法”的四十一項說明作大綱,再摻雜其他科“關系文學者”,作為子目,湊成一部講義。第四,這個“四十一篇”的初步構想,到后來大概因為教學課時所限,也可能是教學過程中發覺難以完全發揮,于是順著次序編到“研究要義”的第十六項就告一段落;完稿時還得自圓其說:

大學堂講義,原系四十一款,茲已撰定十六款。其余二十五款,所舉綱要,已略見于各篇,故不再贅(“目次”24)。

第五,林傳甲也沒有忘記《大學堂章程》“歷代文章流別”的指示,于是他就在開卷時聲明:

傳甲斯編,將仿日本笹川種郎《中國文學史》之意,以成書焉(1)。

事實上,《奏定大學堂章程》的“研究文學要義”,與日本《中國文學史》根本是兩回事;目標不同,要求不同。林傳甲如何結合、能否成功結合“研究文學要義”與日本“文學史”之意,將在下一節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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