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滅亡前夕,士大夫力圖挽救時局。不幸的是,黨爭猶炙,在前方作戰將領受制于朝廷政策;而朝中大臣意氣之爭,未擬定一套安內攘外的對策,致使明朝滅亡。本節擬以五個世家的際遇為敘述重點,其一討論率軍上戰場者,是否立下戰功榮耀全族?其二,滿洲入關后這些家族如何面臨異族統治的問題?在明末戰爭中,新城王象乾、長洲申用懋先后當上兵部尚書,海寧陳祖苞任順天巡撫。他們曾與蒙古、滿洲作戰,并無顯著成就。以下略述他們參戰情形。
新城王象乾自萬歷二十二年(1594)巡撫宣府,至二十八年(1600)晉升兵部右侍郎。當時蒙古順義王卜失兔等犯宣府、大同,象乾以時繕修守備,故邊境無事。萬歷四十年(1612)前后,插漢虎墩兔憨,即察哈爾林丹汗,居漠北,為了統一諸部,借口哈喇慎與朵顏三十六家侵奪其張家口貿易地,出兵攻克歸化城。至崇禎二年(1629)盡得賀蘭山以東之地,并逐卜失兔,取得順義王印。次年,占地數千里,擁眾數十萬的林丹汗要求明朝市賞。原來明朝與卜酋進行朝貢貿易,卜酋歲進馬五萬余匹,易銀三十二萬兩。林丹汗希望仍進馬,索馬價四十萬兩。王象乾認為互市之馬皆駑駘不堪使用,不如少于之價,可省金錢十數萬兩,因此議定明朝每年恩賞林丹汗八萬一千兩。不久,林丹汗又犯大同、延綏等長城地帶。明朝苦于流寇之內憂,及清人叩關的威脅,無力興兵。史稱王象乾“熟知外蕃故事一切土俗,及種落家世舉能屈指道其詳”。王象乾慣用的安撫政策至明末似乎也無可發揮。
申用懋,時行次子,萬歷癸未(1583)進士,先后歷兵部諸曹十九年,崇禎二年(1629)皇太極率軍南下,直抵北京城。在這緊急狀況下,崇禎帝任命申用懋為兵部尚書之職。但一個月內即被解除職務,原因誠如錢謙益所說:“以貴游子弟,困黨論之謠諑,睨臱交集,顧視滋多。”而其家境也出現貧困局面,據錢謙益說法是“公之存也,人知其好施,不知其貧。其歿也,人知其貧,不知其好施而貧也”。用懋子六人,承芳、聯壁皆早卒;傳芳以哭父卒;騰芳授中書舍人,薦芳、濟芳皆蔭國子生。后來,申濟芳,官工部侍郎,當李自成入北京戮辱官員,因其貧無力輸銀,將之夾死后復蘇。申家自此一蹶不振。
陳祖苞,天啟六年(1626)任寧前僉憲,當努爾哈赤率兵攻打寧遠時,祖苞與袁崇煥諸將誓死守衛,并發西洋巨炮轟擊,大挫后金的銳氣,此為“寧遠之捷”。數年后,陳祖苞擢升為右副都御史巡撫順天,崇禎十一年(1638)清太宗令多爾袞由密云縣北毀墻子嶺而入,明薊遼密云總督吳阿衡戰敗而死。陳祖苞因發兵馳救不及之罪名系獄,飲鴆卒。崇禎帝怒祖苞漏刑,錮其子之遴,永不敘用。陳之遴于順治二年(1645)降清。
新城王氏對滿洲入主的態度與陳之遴大異其趣,一家人為保全忠于明朝的聲名,先后殉難者多達十數人。先是崇禎五年(1632)十一月清兵攻陷濟南,王象復及其子與夔聞變,倉促部勒家人乘城拒之,城陷父子皆被執。與朋、與玫及與朋子士能、士雅死之。十七年(1644)崇禎帝自縊于煤山,王與胤與孺人于氏子士和同自縊死。
王氏在第六代有八位進士,第七代只剩兩人,第八代四人。是因諸舉人、貢生等在參加廷試前殉節,另有存活者絕意仕進。如王與敕一赴廷對,不謁選,人即歸。王象晉,萬歷三十二年(1604)進士,國變之后亦不出仕,日與二三野老優游郊園,對花木觀魚鳥飲酒賦詩。
最初,王氏擁有私人防衛武力對抗清軍,但幾番作戰后元氣大傷,等到甲申年,闖王李自成西來,王氏族人也只能避地轉徙異縣。弘光大事記言,甲申年山東大姓新城王氏、淄川韓氏曾召募義兵抗賊。王士禎則曰:“爾時先伯御史公與胤全家殉節,先祖布政公年八十余,家居,祭酒公奉侍避山中,無義兵事。”
太倉王氏在時局轉變中也面臨傾蕩家產的危機。王錫爵孫時敏官奉常,清人入關前二年(1642)賠漕萬金。甲申后,家居不出,又因奏銷案起,為賦役所困。其《自述》云:
然施與日繁,費用日廣,又加之以土木,漸至垂橐不支矣。日月遷流,人事差錯,既苦未了之婚嫁;又不耐無限之誅求。皮盡髓枯,徒存空質而已。余不得已,棄產償逋,南園典于僧尼……東園分之諸兒,使各管領。而兒輩皆貧寠,不能整茸,日就荒頹。
王時敏娶一妻五妾,有子九人,女八人。為了子女婚嫁,及諸子分家產,以致兒輩貧窮。他承先世余蔭,目不識秤,手不操算。將王氏經商和當官的長才拋諸腦后,獨雅好泉石書畫,終究涸轍途窮。其長子揆,順治年間中進士,亦不出仕。太倉王氏在清初顯然出現“強弩之末”諸跡象。
查繼佐(1601-1676),出身于鹽商家庭,但其父大宗醇樸不善治生,家道中落。崇禎六年(1633)中舉,其后講學于西湖南屏。甲申之變,查繼佐至弘光朝為兵部主事,次年清軍開進南京城,查偕夫人逃逸。不久,魯王朱以海監國于紹興,守錢塘江東岸抵抗清兵,查繼佐又任官兵部職方監軍御史,駐師臨山。順治三年(1646),清軍渡江,查繼佐與黃宗羲等人率軍三千以上,守乍浦。不敵,兵潰,魯王由海道至閩,查繼佐則逃回杭州,在鐵治嶺下筑敬修堂,講學及著書其中。查繼佐因不仕清朝,被列為遺民,但他仍重視族人教育,使得查嗣韓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中進士一甲二名,敬修堂因此名聞吳越間。
由以上討論可知,世家經歷明清政權的轉變,深刻體會人世間的無常。當官者有機會為朝廷效力,卻得面對一優柔寡斷的皇帝和四處紛亂的戰爭。不管是他們如何盡一己力來應付蒙古和滿洲,都無勝算,且如申用懋仍將己身卷入黨爭泥淖中。欲退隱山林者,還須應付朝廷苛稅和成群流寇。能幸免于難者,在戰亂后,重新募集族人,整頓家園,期望新政朝所帶來的安定,子孫能參加科考以便光耀門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