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大隊撲了個空,一大隊人馬不得不又疲憊不堪地回到了王佐縣城。
想起這件窩囊事,山本余怒未消,一邊氣得在屋里團團亂轉,一邊歇斯底里地吼道:城里一定有叛徒,我們偷襲八路的消息,走漏了風聲,有人出賣了我們。你們說,會是誰?
幾個人聽了,一時間面面相覷著,卻又找不到一條合適的理由。
竹內中隊長見狀,稍思片刻,忙又上前一步報告道:山本中佐,我想一定是中國人,不會是我們皇軍。
潘君,你說會是誰?山本把目光最后定在了潘翻譯官的臉上。
潘翻譯官不覺皺了下眉頭,望了一眼山本,說道:也許,城內有八路的眼線。
山本想了想,便把目光從潘翻譯官臉上移開,滿腹狐疑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佐藤中隊長這時也試探性地上前一步,說道:會不會是那個劉長山,他可是后來的,他的底細,現在我們也摸不清楚。
劉長山?山本中佐接著把目光又轉移到潘翻譯官臉上,問道:潘君,你看呢?
潘翻譯官下意識思考了一番,說道:這個,這個不太好說,以前王大隊長在時,也有過這種情況。
山本中佐搖著頭,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子,認真地想了想。接著,沖潘翻譯官說道:你去,把那個劉二給我叫來!
不多時,劉二就被帶到了山本中佐的面前。
進得屋來,劉二抬眼看到了幾個持槍侍立在那里的日本憲兵,見他們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不覺心里一陣發虛,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便小心地賠著笑臉,向山本中佐問道:山本太君,你叫俺干啥?
劉二沒想到山本的臉色說變就變了,他一邊惡狠狠地望著他,一邊大喝一聲:你的,良心大大的壞了!
劉二一下神情慌亂起來,忙辯白道:沒壞呀,太君,俺沒做對不起您的事,不信你問潘翻譯官,他可是公道人,你讓他說,我這人咋樣?
此刻,站在一邊的潘翻譯官,既不看劉二,也不看山本,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山本實在不想和劉二爭辯什么,揮手沖幾個日本憲兵說道:把這個劉二關起來,我倒要看看他說還是不說。
幾個憲兵聞聲上前,不由分說拉起劉二就往外走。直嚇得劉二驚慌失措地一迭聲地高喊道:太君,太君,我冤枉,冤枉呀!潘翻譯官,你倒是說句話呀。
芍藥的病一直沒見好轉。自從劉老炮把她從沈少夫那里帶到城里來之后,他也一直沒有騰出空來帶她一起去看醫生。這天,從后沙峪村返回到縣城里,劉老炮見到芍藥,仍是一副癡傻的樣子,想想芍藥這病,都是由于自己引起的,心里頭便又多了一份愧疚。立時就請了濟人堂的老中醫,給芍藥號了脈,開了幾服中藥,帶回來煎服。
這天正午時分,劉老炮正親自添柴為芍藥熬藥,一個小匪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報告道:當家的,不好了,劉二讓日本人給關起來了。
劉老炮聽了,騰地站了起來,問道:啥,你說啥?
那個小匪望著劉老炮,一字一句重復道:劉二,讓日本人抓了。
劉老炮不由得罵了一聲,奶奶的!刷地一下便從腰間掏出槍來,瞪眼喝道:兄弟們,操家伙!
不大會兒,劉老炮已經集合起了一群皇協軍。得到劉二被日本人抓了的消息,一個個摩拳擦掌,嗷嗷亂叫著,發著誓地要和那些日本人拼了。
滾刀肉大聲罵道:日他姐,這也太欺負人了!當家的,你發話吧,咋整,俺們都聽你的。
磕巴說道:不……不……給他……日本……人賣命了。
眾人一起喊道:大當家的,你就發話吧!
劉老炮看著這些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不由得一陣感動,猛地把頭上的帽子摔在地上,眾人見了,也一齊摘下帽子,摔了。
劉老炮接著又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遍眾弟兄,說道:怕死的,站到那邊去。
說著,他用手指了一指身邊的一片空地,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走過去。
劉老炮放心了,接著說道:他們日本人說把劉二關起來就關起來,說我們是內奸,憑啥,咱們不跟他日本人玩了,走,找日本人算賬去!
走,算賬去!一幫人齊呼亂叫著,烏泱泱地就要往門外走。
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傳來了沈芍藥尖厲刺耳的一聲大叫,隨后,一幫人就看見她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緊緊抱住了劉老炮的雙腿,顫抖著身子一迭聲地喊著:俺怕,俺害怕……
一幫人立時就變得鴉雀無聲了。劉老炮低頭望著哆嗦成一團的芍藥,沉默了半晌,接著又緩緩抬起頭來,望一眼高遠的天空,不覺長嘆了一聲。慢慢地,他又低下頭來,把槍重又放回到腰間的槍匣里,無力地說了一聲:滾刀肉,去把潘翻譯官請來!
滾刀肉大惑不解,眨巴著眼睛,望著劉老炮,問道:當家的,這就收兵了?
劉老炮不耐煩地大喊道:讓你去你就去!
說著,彎腰把芍藥扶了起來。
劉老炮一面讓人去請潘翻譯官,一面讓手下的人各自散了,回身進得屋去,把已經煎好的藥喂給芍藥。
潘翻譯官很快被滾刀肉請來了,劉老炮望著他,想了想,又如此這般地向他交代了一些什么,最后便拱起雙手說了聲:拜托了!
潘翻譯官點了點頭,不便久留,便匆匆走了。
此刻,劉二被綁在了審訊室的一根柱子上,渾身上下已經被打得破破爛爛了。山本站在一旁親自督戰,看著手下的兩個士兵十分用力地鞭打著劉二。一鞭鞭抽在身上,劉二苦苦忍受著,不住哀求道:太君,你就是整死俺,俺也是不知道。
山本咆哮道:繼續加刑!
說著,兩個日本兵揮鞭又沖劉二打去。
潘翻譯官這時走了過來,山本看了他一眼,鼻子哼了一聲,說道:潘,你告訴他,他不說就是死!
潘翻譯官看了眼有氣無力的劉二,想了想,便俯首過來,沖山本耳語道:太君,我有個辦法,先讓他們停下來。
山本看眼潘翻譯官,舉了下手,兩個拿著鞭子的士兵會意地停了下來。
接著,潘翻譯官把山本拉到一個角落,沖山本說道:太君,把劉二打死,那些中國人就不會給太君賣命了,他是不是出賣太君的人還不知道,我看應該放長線釣大魚,要真是他們干的,再一起收拾他們也不遲。
說著,潘翻譯官向山本做出了一個將人掐死的動作。
山本說道:我們的秘密不能讓八路知道,那樣我們只能失敗。
潘翻譯官又說道:中國的古語是放長線,釣大魚。捉奸捉雙,到那時再下手也不遲,也許還能把城外八路的情報搞到手。
山本盯著潘翻譯官,認真地看了一眼,點點頭,說道:潘,我就信一回你的話。
舉手又朝審訊室里的幾個士兵說道:放人!
劉二從審訊室里出來,便被潘翻譯官領到了自己的住處。進得屋來,潘翻譯官忙又取了藥水,小心地給劉二擦拭著臉上的傷口。劉二一邊齜牙咧嘴地忍著疼痛,一邊感激地望著潘翻譯官,說道:謝謝,謝謝你救了我。
潘翻譯官笑了笑,說道:你別忘了,咱們都是中國人。
劉二想想,嘆了一口氣,說道:當初勸俺叔來投奔日本人,現在看來真是個錯誤,我好后悔。日本人像瘋狗一樣,見誰咬誰,好賴不分。
可是,劉二,你不會希望看到你叔和日本人鬧翻吧。潘翻譯官從床下的一只木箱子里拿出幾件自己的衣服,一邊遞給劉二,一邊問道。
劉二又想了想,說道:在這城里是日本人的天下,我了解日本人,和日本人鬧,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那你就把衣服換上吧。潘翻譯官望了一眼劉二,說道,回去,別和你叔說日本人打你的事。
那,我臉上這傷,瞞不住哇!劉二說。
就說這是自己弄的。潘翻譯官說。
劉二說道:潘翻譯官,我明白了,我知道咋辦了。
潘翻譯官一邊在屋里踱著步子,一邊又勸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現在和日本人鬧,對你們沒有啥好結果。
潘翻譯官,你是個好人,我劉二記下了。
別這么說,還是那句話,別忘了咱們都是中國人。潘翻譯官說道,我做這個差事,和你們一樣,還不是為了謀口飯吃。
劉二望著潘翻譯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接著,無奈地長嘆了一聲。
幾天來,胡團長一直在想念著那匹叫飛火流星的戰馬。這天上午,便與石光榮一起來到了老虎坡。兩個人站在一棵茂密的大樹下,望著面前的那座墳塋,禁不住淚光閃爍。
墳前立著一塊木牌,木牌上寫著:戰馬飛火流星之墓。
胡團長走上前去,摘下軍帽,充滿愛意地一邊撫摸著那塊木牌,一邊喃喃說道:老伙計,老胡看你來了!
聽胡團長這樣一說,石光榮的眼圈也跟著紅了,靠前一步,也摘下頭上的那頂軍帽,沖著馬墳無限愧疚地低語道:飛火流星,俺石光榮沒照顧好你啊!
兩個人站在馬墳前肅立了良久,回想著很久以前的那場戰斗,禁不住百感交集。
那的確是一匹好馬!每一場慘烈的戰斗中,戰士們總能看到它矯健的身影。那身影,就像是一團火,點燃著每一個戰士的激情,勇往直前,奮力拼殺。可是,老虎坡的這場戰斗又實在是太激烈了,戰斗到緊要關頭時,敵人的炮火幾乎覆蓋了整個陣地。正當整個戰斗接近尾聲時,不料想,一發炮彈突然就落在了它的身旁,騎在馬上的胡團長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只聽得一聲長嘶,那匹戰馬轟然倒在了陣地上,整個身子鮮血淋漓著,就再也沒有爬起來……胡團長和前來營救的石光榮,望著那匹倒在血泊里的戰馬,禁不住悲痛欲絕。
老伙計,從長征到陜北,又到冀中,你救我的次數數不清,你是我老胡的戰友,恩人,我這輩子都會記著你飛火流星。說著,胡團長蹲下身,從墳上抓起一把土來,緊緊地攥在手里。
石光榮心疼地看著胡團長,發誓說道:團長,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找一匹和飛火流星一樣的戰馬。
胡團長聽了,不由得感嘆道:在我心里,什么樣的戰馬也代替不了飛火流星。
團長,你和飛火流星的感情我知道,可你是團長,也不能沒有戰馬呀!石光榮真誠地說道。
胡團長起身說道:飛火流星,它是我永遠的戰馬。
說完,凝望著馬墳,兩個人緩緩舉起了右手。
夜幕降臨了。
山本正在翻看一份文件。近日來,日軍連連撲空受挫,讓他深感羞辱和郁悶,他已不知該如何向他的上級交代了。想到那些神出鬼沒的八路軍,山本的心里就像壓上了一塊石頭。他要搬掉它,擊碎它,把它碾成粉末。
山本一邊翻看文件,一邊這樣想著。譯電員手托電報喊了一聲報告,走了進來。
山本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念!
譯電員便站在那里,念道:冀中日本長官部來電,后天運輸隊給王佐縣城駐軍運送彈藥物資,途經柳條溝一線,山本大隊做好接應準備。
潘翻譯官正要走進屋來,突然聽到了這些,匆忙悄悄退了出去。
山本聽完電令,若有所思地踱到一幅地圖前,從那地圖上尋找到了柳條溝的地名,回身便沖譯電員說道:給日本長官部回電,山本大隊會及時接應運輸隊,確保物資安全。
譯電員應聲走了出去。幾乎同時,潘翻譯官迎面走了過來,和譯電員打了個照面,兩人不覺對視了一眼,潘翻譯官隨即喊道:報告!
山本抬頭把目光落在了潘翻譯官的身上。潘翻譯官靠近一步說道:太君,劉二那里我已經安頓好了。
山本點了點頭,卻并不發話。
潘翻譯官接著說道:太君,早點休息,不打擾了!
說完,轉身就走。可就在這時,山本卻又把他叫住了:潘,你等一下。
潘翻譯官回過身來,見山本一步一步朝自己走過來,一邊走著,一邊狡黠地問道:潘君,你看我給皇協軍那面增加崗哨,嚴密監控劉長山會怎樣?
潘翻譯官故作認真地想了一下,望著山本回道:也好,不過,不能讓劉長山有察覺,否則,他會有二心。
山本也望了一眼潘翻譯官,并沒有說話,接著,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第二天早晨,胡團長和張政委及時得到了這個消息。
張政委看過了手里的那張紙條,抬頭向一旁的胡團長說道:城內消息,明天日本長官運輸部的運輸隊要給王佐縣城運送彈藥補給,途經柳條溝。
胡團長聽了,一拳打在炮彈箱上,說道:太好了,這么長時間沒打過勝仗了,咱們也該補給了。這彈藥都快消耗光了。
張政委也握了一下拳頭,高興地說道:這一仗,一定要打出士氣。
說完,兩個人又走到炮彈箱上鋪著的那張地圖前,仔細地查看起來。
柳條溝距離老虎坡三十華里呢!張政委扭頭看著胡團長,說道。
胡團長猶豫了一下,皺著眉頭說道:柳條溝按規定可是國軍24團的防區。
張政委回道:是啊,看來,咱們獨立團還不能吃這個獨食了。
胡團長想了想,接著分析道:鬼子運輸隊,肯定有重兵護衛,說不定城里的鬼子也會有接應。和姓沈的打個招呼也好,萬一咱們忙不過來,他們要是能幫把手,也是不錯的。
張政委拍手說道:這也是個好辦法。那就把這消息通報給24團,讓他們也做好準備。
老張,你先別急。胡團長思考片刻,說道,鬼子運輸隊的事,是咱們城里內線提供的,國軍的24團咱們不了解,魚龍混雜,如果現在就把這消息通報給他們,萬一消息走漏,我們就白忙活了。
那,你說怎么辦好?張政委望著胡團長,問道。
胡團長反剪雙手,在屋子里走了幾步,站住腳說道:那就提前兩個小時吧,國軍24團駐地離柳條溝也就十幾里路,我看,一小時路程,一小時布置足夠了。
張政委同意這個方案,便望著胡團長點了點頭。
我的意見是,讓石光榮的尖刀連可以先埋伏過去,部隊去多了動靜大,讓24團發現了,這話好說不好聽。咱們可以把部隊運動過去,先不要進入埋伏圈。胡團長神秘地說道。
張政委笑了起來,說道:老胡哇,都說你這人能打仗,會打仗,我看你是粗中有細啊!
胡團長也跟著笑了起來,邊笑邊道:我這細不都是跟你學的嗎?
張政委止了笑,說道:行了行了,快把石光榮叫來吧!
一聽說有仗要打,石光榮立時就來了精神,拍著胸脯說道:團長,政委,你們就放心吧,尖刀連不會給你們丟臉的,尖刀連永遠都不會給你們丟臉!
按照戰斗部署,在預定的時間里,石光榮帶著隊伍順利地潛伏進了作戰陣地。此時此刻,戰士們有的依托著掩體,有的躲在石頭后,有的在檢查著槍支彈藥,已經完全進入到臨戰狀態里。
石光榮一路彎腰走過來,走到每一個戰位前,生怕有絲毫疏漏,不停地交代著:做好隱蔽,千萬不能暴露目標。
石光榮最后來到了張排長和小伍子身邊。張排長正抱著一挺輕機槍向遠處瞄著,小伍子則在一旁往子彈匣里裝子彈。石光榮往山下的小路看了看道:注意觀察,鬼子這回是運輸隊,他們怕我們伏擊,汽車都沒來,聽說都是牛馬拉的車。
張排長說道:放心吧連長,不管他們來的是啥,指定讓他們有去無回。
我說的不是這個。石光榮壓低聲音,望著張排長說道,團長的戰馬飛火流星陣亡有好多日子了,團長現在連個戰馬都沒有,鬼子這次肯定會有不少好馬,絕不能放過。
說著,石光榮不自覺地把拳頭握緊了。
小伍子聽了,朝石光榮一笑,插話道:連長,奪馬我可是好手,別忘了我可是放馬出身。
石光榮也望著他笑了笑,接著嚴肅道:小伍子我跟你說,搶馬沒你的事,等仗打起來,你和張排長掩護,馬的事由我去辦。
連長這可不中,你是連長,要不我和小伍子去。張排長說。
別嘚瑟了,你們知道團長喜歡啥樣的馬?我給團長當過警衛員,團長喜歡啥,我最清楚。石光榮瞪著一雙眼睛,堅持著說道。
說完,又向前走去了。
張排長沖身旁的小伍子道:小伍子,別聽連長的,到時候等連長沖出去,咱倆可得保護好連長。
排長,俺聽你的,你說咋整就咋整。小伍子點著頭說。
王百靈就是在這個時候跑到陣地上來的。她身上背著藥箱,氣喘吁吁地跑著,汗水把前額的頭發都濡濕了。
石光榮一眼看見了她,先是怔了一下,接著又驚又喜道:你這個丫頭咋來了,大部隊還沒出發呢。
王百靈抬手擦了一把汗說道:哪里有戰斗,哪里就該有軍醫,這是軍醫的職責。
石光榮露出一口亂牙,專注地望著王百靈,不由得發自內心地說道:丫頭,你要是個爺們兒,肯定是個好戰士。
別丫頭丫頭的,我有名有姓。王百靈望了一眼石光榮,不高興地別過頭去,把目光轉移到了山下。
石光榮憨憨地朝她笑笑,無措地摸著腦袋輕輕說道:丫頭,俺錯了。
王百靈突然收回目光,指著遠處說道:石連長,你這伏擊陣地是不是太靠后了?咱們打的這是伏擊戰,短兵相接,奪的是物資。太靠后了,會影響沖鋒,耽誤時間。
石光榮聽了,認真看了一下地形,恍然明白了什么,回身一拳砸在了王百靈的肩膀上,一驚一炸地說道:王軍醫,你咋看出的,俺老覺得有點不對勁,原來是靠后了,有勁使不上。你這招在哪學的?
王百靈笑了笑,說道:石連長,別忘了我參加過武漢會戰,對作戰沒有經驗,但看多了,就攢下點經驗。
石光榮不由得向她豎了一下大拇指,又沖埋伏著的戰士命令道:聽王軍醫的,隊伍再向前五百米。
說完,沖王百靈嘿嘿傻笑起來。
王百靈側頭望著石光榮,搞不明白他為什么笑得這樣開心,便問道:石連長,你笑什么?
石光榮一本正經地說道:俺不把你還給姓沈的,看來是對的!
胡團長帶著小德子走進國軍24團部來的時候,沈少夫正坐在廟內的一棵大樹下拉一把胡琴,一邊拉著,一邊瞇著眼睛,自我陶醉般地唱一段西皮流水。
感覺到身邊的腳步聲后,沈少夫睜開了眼睛,見胡團長和小德子已站在了那里,一邊驚訝地放下胡琴,一邊立起身來說道:胡團長,你怎么來了,我的衛兵怎么沒提前通報一下?
胡團長說道:我都來到門口了,是我沒讓衛兵脫褲子放屁。
沈少夫問道:胡團長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定有事。
胡團長左右環顧了一下,說道:沈團長,里面說。
說著,兩個人便進了團部。接著,胡團長便把敵人方面的消息和國共兩方聯合作戰的意思說給了沈少夫。
沈少夫有些為難,望著胡團長,思慮道:兩小時之內就要進入陣地,這太匆忙了吧?
胡團長也望著沈少夫說道:我們也是剛得到鬼子要途經柳條溝的消息。
那,你們部隊的位置在哪里?沈少夫問道。
正在趕赴柳條溝的途中。胡團長說。
沈少夫聽了,稍思忖片刻,沖門外喊道:參謀長!
谷參謀長應聲從門外走了進來。沈少夫立刻說道:速發電報,向師里請示,兩小時后伏擊日本人運輸隊,地點,本團防區的柳條溝。
谷參謀長聽了,不無憂慮地問道:兩個小時,來得及嗎?
沈少夫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說道:你先發報,馬上下令隊伍開拔,這么短的時間,只能先斬后奏了。
見谷參謀長應聲而去,胡團長便也和小德子一起走出了24團的大門。望著他們的背影,沈少夫不由得在心里罵道:媽的,這一回又讓八路軍搶了先,這種情報老子怎么就得不到?
怨言歸怨言,國軍24團最終還是在預定的時間里,進入到了柳條溝另一側山上的伏擊地點。
此時,沈少夫已經站在了陣地上,他的手里握著一只望遠鏡,正前前后后地觀察著地形。谷參謀長站立在他的身旁,手里邊同樣也握著一只望遠鏡觀察著,一邊看著,一邊不滿地說道:媽的,好地形都被他們搶去了。
沈少夫放下望遠鏡,說道:這是伏擊戰,也是運動戰,地形沒有好壞。
這可是伏擊鬼子的運輸隊,肯定有好多洋貨可撈,團座,咱可不能讓八路搶了先機。谷參謀長說道。
戰前的準備一切就緒,尖刀連嚴陣以待,只等著目標的出現。這時間胡團長帶著小德子走了過來。
團長,你怎么來了?石光榮吃驚地問道。
你尖刀連是我獨立團的,我怎么不能來?胡團長說。
石光榮笑道:團長你說哪去了,我是說殺雞不用牛刀,你坐鎮指揮擎好就行了。
我是不放心你小子,才來看看。胡團長接著說道,你聽好了,這次咱們是沖日本人物資來的,消滅多少鬼子不重要,這是24團防區,離王佐縣城也不遠,咱們不和鬼子做過多糾纏,物資到手咱們就撤。聽懂了?
團長,明白,擎好吧!石光榮說道。
胡團長又叮囑道:記住,沒打信號彈不準進攻。
石光榮點點頭道:明白。
說著,胡團長這才帶著小德子放心地離開了陣地。
快到正午時,目標終于出現了。山下的那條山路上,十幾個鬼子在前面開路,一個小隊長騎著一匹棗紅馬,看上去,那匹馬酷似飛火流星。在那個小隊長的身后,還有十幾個鬼子緊緊尾隨著。而這十幾個鬼子之后,則是拉著物資正往前行駛著的幾輛馬車和斷后的一小隊鬼子。
鬼子運輸隊同時也進入到沈少夫的望遠鏡里。正當沈少夫拿著望遠鏡一五一十看清了山下的敵人,計劃著下一步的行動時,谷參謀長拿著一份電報跑上前來,說道:團座,師座來電報了。
沈少夫側頭望著谷參謀長,說道:念。
谷參謀長舉著電文說道:伏擊行動倉促,敵人兵力布置不詳,命令你部觀而不戰!
什么?沈少夫皺了一下眉頭,問道。
師座命令,觀而不戰。谷參謀長又重復道。
這是到嘴的肥肉,什么觀而不戰?沈少夫說道,他臉上的表情顯然有些慍怒了。
谷參謀長望著沈少夫,十分謹慎地說道:團座,咱們可不能因小失大啊!
沈少夫想想,舉起手里的望遠鏡,猛地一下摔在了腳下,不明來由地罵了句:媽的!
谷參謀長見沈少夫臉上的表情十分難看,輕輕問道:團座,那我去通知部隊?觀而不戰?
沈少夫搖了搖頭,接著,極不耐煩地朝他揮了揮手,說道:去吧,去吧!
那邊的沈少夫在執行著師座的電令觀而不戰,這邊的石光榮已經捺不住性子了。山下那一隊鬼子兵一步一步進入了包圍圈,他的眼睛一刻不舍地盯著那名小隊長騎著的高頭大馬,不覺自語著:乖乖,它太像飛火流星了。
張排長小聲問道:連長,你說啥?
石光榮伸出一根指頭:看到鬼子屁股下那匹馬了嗎?
張排長微微一笑道:那么大個東西,咋沒看到,我又不是瞎子。
石光榮問道:你說,它像不像飛火流星?
張排長又細看了一眼:可不是咋的,像,太像了!
石光榮壓低聲音,回頭喊道:三班長!
三班長機警地彎腰跑過來,趴在石光榮身邊,問道:連長,啥事?
一會兒沖鋒時你跟著我上去,目標,那匹馬。說著,又伸手指了指山下的隊伍。
恰恰就在這時,石光榮抬頭看到三顆信號彈騰空而起。立時振作起來,大喊一聲:削!狠狠地削小日本!
霎時間,槍聲四起,響成一片,尖刀連的戰士們紛紛將子彈射向山下的那隊鬼子兵。那隊鬼子兵一時間被這來路不明的槍擊聲弄蒙了腦袋,很快反應過來之后,立即又尋找掩體舉槍反擊。這當口,石光榮揮起一槍,射向那名小隊長,眼瞅著那名小隊長被一槍擊中了要害,翻身落下馬來。石光榮高興地大叫道:老子削上你了!
那匹棗紅馬也許意識到了它的主人此刻已經應聲斃命,長嘶一聲,撒開四蹄便落荒而去。石光榮見狀,忙喊了一聲:三班,跟我上!
說完,一個魚躍跳出掩體,十幾個戰士跟著石光榮徑直向那匹大馬飛奔而去。
張排長一邊抱著那挺輕機槍,一邊大喊道:快,掩護連長,揍呀……
說著,將一梭子子彈,射向了山下的敵群。
不遠處指揮所里的胡團長在望遠鏡里看到了這一切。見石光榮不管不顧地沖下山去,不由得大罵道:狗日的石光榮,他搗啥亂,不要命了!
扭頭沖身旁的司號員喊道:吹沖鋒號!
司號員聞令舉起了軍號,一瞬間,激越的沖鋒號吹了起來,號聲響徹了整個山谷,山上埋伏著的八路軍戰士應聲而起,一面高喊著,沖啊,殺呀!一面如下山猛虎一般,從四面八方沖殺了過去。
石光榮緊緊瞄住的那匹棗紅色戰馬,此時已經閃電般地飛奔到了日軍陣地的身后,石光榮正要帶著一個班追過去,不料,遭到了日軍的抵抗。在那一股日軍密集的槍聲封鎖之下,有幾個戰士倒下了。石光榮一見,急紅了眼睛,忙把追上前來的王百靈拉過來,喊道:你別動,老實待著!
說著,又回頭沖三班長喊道:你們掩護我!
話音落下,彎腰向著鬼子一側的陣地上摸了過去。
石光榮巧妙地繞過了鬼子陣地,見那匹馬在一片慌亂的槍聲中,還在左沖右突著,情急之下,便將一根手指放進了嘴里,瞬間打出一聲響亮的呼哨。說也奇怪,那匹馬聽到了這聲呼哨,竟然意外地停在了那里,朝這邊張望著,似乎在期待著什么一般。
石光榮禁不住又驚又喜,一邊輕輕地呼喚著,一邊向它靠了過去。而就在這個當口上,一個日軍突然在扭頭之間發現了石光榮的意圖,掉轉槍口開始向他射擊,子彈噼噼啪啪像雨點一樣落在了石光榮的周圍。石光榮一邊在地上翻滾著,一邊躲避著。可是盡管如此,大腿上還是被射中了一槍,石光榮感到一陣疼痛襲來,一個踉蹌便撲倒在了那里。
那匹棗紅馬仍是站在那里,似乎很是不解地望著他。
望著那匹馬,石光榮身上的血立時又熱了起來。只見他咬牙使盡了全身力氣,大喊了一聲,挺身而起,接著又一瘸一拐地向那匹戰馬奔了過去。而就在他將要抓住那根馬韁的同時,右手臂上猝不及防又中了一槍。應聲倒下去的瞬間,他看到那根馬韁離他只有一尺之遙了。他努力穩了一下神,又繼續往前爬行了一步,猛地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那根馬韁,一邊緊緊纏在手上,一邊沖那戰馬笑道:老子得到你了!
說完,石光榮感到一陣眩暈,便昏死了過去。
王百靈真切地看到了眼前這一幕,當她下意識地咬著嘴唇,正要沖出去時,卻被張排長一把拉住了,他說道:王軍醫,沒你的事。三班長,快跟我去救連長!
不一會兒,張排長帶著小伍子幾個人沖了過來。
小伍子一面從石光榮的手里奪過馬韁,一面哭喊著:連長,馬抓到了,你不能死呀!
這時候,十幾個日本兵已經朝這邊沖殺過來,張排長見狀,立即沖三班長喊道:掩護連長,快撤!
幾個人一邊背起石光榮,一邊舉槍還擊著沖了出去。王百靈站在不遠處,看到了這一切,再也顧不得許多,一面奮力奔跑著,一面迎了過去……
又是一陣激戰過后,最后一處負隅頑抗的日軍,終于被鉗制住了。鬼子兵的運輸隊,順理成章地被胡團長帶領的一小隊人馬悉數繳獲到手。很快打掃完戰場之后,一群人也便興高采烈地趕著幾輛載滿物資的馬車撤出了陣地。
眼前發生的這一場決戰,被國軍陣地上的沈少夫盡收眼底。
沈少夫放下望遠鏡,嘆息一聲,接著憤憤不平地罵了一句:媽的,便宜都讓八路撈去了!
谷參謀長的心里頭也覺得有些難堪,接了沈少夫的話說道:團座,雖然咱們沒有參戰,可這地界是咱們的防區,咱們不能眼睜睜讓八路撈到好處哇!
沈少夫想了想,說道:通知隊伍撤出陣地,警衛排跟我走!
說著,沈少夫帶著一隊人馬,匆匆忙忙趕下山去。
不多時,沈少夫打馬趕上了八路軍的隊伍,見了胡團長,忙翻身下馬走了過去。胡團長見沈少夫走過來,問道:我們仗打完了,你們怎么才來?
沈少夫卻并不回答,看了一眼車隊,顧左右而言他道:胡團長,看來收獲不小哇!
胡團長聽了,表情立時凝重起來,說道:這都是拿戰士的血換回來的,我們八路軍死傷十幾個人。我本以為你們國軍也和我們一起出手,全殲了護送的鬼子,可是,誰承想啊……
說到這里,胡團長搖了搖頭。
沈少夫的表情一下變得尷尬起來,想了想,說道:是啊,我該為你的死亡士兵致哀。
說完,便摘下頭上的帽子,低下了腦袋。
石光榮已經從擔架上蘇醒過來,聽到兩個人這樣說話,忙從擔架上欠起身子,沖胡團長說道:團長,我說過,國民黨的部隊靠不住,這種人少跟他廢話,咱們走!
沈少夫戴上帽子,看了眼躺在擔架上的石光榮,似乎有些關心地說道:石連長也受傷了,傷勢不輕,看來得養上一陣子了。
石光榮沒好氣地回道:我這傷和你沒關系,別貓哭耗子假慈悲。
沈少夫淡淡一笑,目光從石光榮身上移開,落在了王百靈臉上,但緊接著,看著那幾車軍需物資,沖胡團長說道:胡團長,這些戰利品,打算怎么處理呀?
這些槍支彈藥,正是部隊所需要的,八路軍比不上國軍,我們裝備差,咋補充也趕不上你們財大氣粗的國軍。胡團長直言道。
胡團長,話不能這么說。沈少夫心有不甘地說道,雖然我們24團沒參加你們的戰斗,但俗話說得好,這意外之財,總得見面有一份吧。
喲嗬,感情沈團長這是來打土豪來了?!一聽這話,胡團長把眼睛瞪大了。
沈少夫望了一眼胡團長,又笑了笑說道:不是打土豪,胡團長你想呀,這柳條溝一帶可是我們24團的防務地帶,你們在這里把日本人劫了不假,要是上峰知道你們把這些東西從柳條溝帶走,上峰肯定罵我沈少夫無能。胡團長你說呢?
躺在擔架上的石光榮聽不下去了,一骨碌從擔架上下來,指著沈少夫的鼻子大叫一聲:沈少夫你放屁,打日本人時你們24團的人去哪了,什么防務?你以為這柳條溝是蘑菇屯呢,都是你家的地,說咋的就咋的,敢分我們的戰利品,門兒都沒有!
說完左手從腰間掏出槍,往腿上一蹭,子彈嘩啦上膛,槍口直對著沈少夫。
國軍警衛排長見狀,大喊了一聲:操家伙!就見二十幾個槍口紛紛對準了八路軍。那情形,大有劍拔弩張之勢。
胡團長掃視了一遍那二十幾個國軍,又看了一眼沈少夫,輕蔑地笑了一聲:喲嗬,動家伙了?來吧!
說著,嘩啦一聲也把槍掏了出來。眨眼之間,兩軍槍口對槍口對峙在了那里。張排長一個眼色遞給了小伍子,幾個人會意地點了一下頭,便繞到了國軍身后,切斷了他們的退路。
沈少夫一見大事不好,忙揮手制止,放下軟話道:胡團長別急呀,買賣不成合作在,我這不是和你們商量嘛,上峰怪罪下來我好有個交代。
國軍警衛排長見團座這么說,也便揮了揮手,讓士兵們把槍放下了。
石光榮仍是余怒未消,聽了沈少夫的話,不屑地說道:別上峰上峰的,嚇唬誰呀,要物資沒有,要命石光榮有一條,過來拿吧!
說到這里,石光榮身體上吃不住勁,感到又是一陣眩暈,站立不穩倒了下去,王百靈和幾個人忙又七手八腳地把石光榮抬上了擔架。
胡團長不想和沈少夫再多啰唆什么,便最后說道:沈團長,咱們是友軍,這事我也做不了主,有啥意見咱們都向上級反映吧。走人!
胡團長朝隊伍一揮手,便繼續往前去了。
沈團長眼巴巴地看著八路軍遠去,追趕了兩步,抱著最后一線希望說道:物資不給,軍醫得還回來吧?
石光榮忽地一下又從擔架上撐起身子,咬牙瞪眼惡狠狠地望著沈少夫,說道:姓沈的,你聽好了,不打鬼子,啥都沒有!
沈少夫聽了,像根木樁一樣,一時呆在了那里。
前來接應的山本大隊長最終還是來晚了一步。望著陣地上還沒有燃盡的煙火和日軍丟盔棄甲扔下的十幾具死尸,一股無名火躥上來,山本禁不住暴跳如雷,大聲喝罵道:渾蛋,我們來晚了,又讓八路占了便宜。
山本十分狼狽地站在那里,一時不知如何收拾面前的殘局。
沉默了很大一會兒,山本掉轉馬頭往回走。竹內中隊長一邊揮手沖手下的士兵和偽軍喊道:撤,回去!一邊緊緊跟在山本的屁股后面,生怕哪句話把他惹惱,大氣不敢喘上一口。
那一隊日本兵在前頭走著,劉老炮和他的皇協軍在后頭跟著。這時,劉二打馬從隊尾追上了劉老炮,十分解氣地小聲嘀咕了一聲:真是活該!
劉二臉上的傷痕依稀可見。
劉老炮騎在馬上,望了一眼劉二,搖晃著身子附和道:日本人這是沒事找事呀,在城里待著多好,非出來瞎折騰一圈。
劉老炮說這話時,嗓門兒有點兒把握不住,劉二急忙扭頭提醒道:叔,你小點聲,別讓日本人聽見。
劉老炮哼了一聲,接著說道:我他媽就是要讓日本人聽見,他把你抓了這賬還沒算呢!
劉二忙又寬慰道:叔,俺不是沒事嘛,日本人就是這德行,能忍咱們就忍吧。
你能忍,我可忍不了。劉老炮說著,一馬鞭抽在馬屁股上,罵了聲:媽了個巴子!
暮色降臨的時候,在八路軍駐地的一間民房里,王百靈正神情專注地為石光榮做手術。此刻,一盞馬燈吊在房頂上。昏暗的燈光下,王百靈手握著止血鉗,一張白皙的臉上已經沁出了汗水。衛生隊隊長白茹和護士小鳳在一旁為她做幫手。
手術進行了好大一會兒,王百靈用鉗子從石光榮的身上夾出了一顆彈頭,放在了小鳳手中的托盤里。小鳳膽小,聽著那彈頭放進托盤里的聲響,嚇得不敢去看,整個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
王百靈噓了一口長氣。白茹忙為她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
完了嗎?白茹問道。
真懸呀!石連長的命可真夠大的,兩毫米,再差兩毫米就傷著動脈了。王百靈余悸未消地說道。
幾個人聽了,幾乎同時呼出了一口長氣。
小鳳,快去通知胡團長,石連長的手術做完了。白茹沖小鳳喊道。
小鳳這才睜開眼睛,放下托盤跑了出去。
此時,胡團長正在那間權當手術室的門外心急火燎地直打轉,見小鳳一邊從屋里跑出來,一邊喊他,便急匆匆地進了屋。
站在石光榮的床前,一眼看到石光榮臉色蒼白,還沒從昏迷狀態中蘇醒過來,胡團長聲音一下變得嘶啞了:為了那匹馬,差點要了你石光榮的命,石光榮,你這是何苦哇!
他右臂的子彈離動脈就差幾毫米,要是真傷了動脈,他現在就不會躺在這兒了。王百靈望著胡團長說道。
胡團長認真地看了一眼石光榮,不無擔心地問道:你看他的臉色這么差,用不用輸點血啥的?
王百靈說道:血倒不用輸,石連長身體底子好,不過吃點好的補補身子倒是應該的。
胡團長深深地點了一下頭,說道:我知道了。
說完,轉身走出門去。一眼看到小德子正和小鳳在門邊說著石連長的話,張口喊道:林孝德!
到!小德子一個立正,望著胡團長。
胡團長說:從現在起,你照顧石光榮。
小德子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問道:團長,咋照顧哇?
照顧個病人還用問我?胡團長不高興地反問道。
小德子認真想了想,突然一拍腦門道:就是多給他整點好吃的,補身子唄!可是,團長,啥算好吃的呀,黃豆算不算?
胡團長訓斥道:我看你腦子里進水了,就知道黃豆!
小德子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喃喃地表白道:咱們團就剩下點黃豆了,別的也沒啥好嚼谷了。
這個我不管,反正你想辦法弄點好吃的。胡團長說道:給石光榮補身體,補不好,我找你算賬。
轉天,王百靈來到病房為石光榮換藥。此時的王百靈外套著一身護士服,正端莊地站在他的床前,微笑著望著他。石光榮睜開眼睛,望見了兩條長辮子,緊接著,似乎被陽光刺了一下,就又把眼睛合上了。但是,也僅僅持續了兩秒鐘的時間,石光榮再次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一直緊盯著王百靈,不動了。
王百靈沖石光榮莞爾一笑道:石連長,該換藥了。
石光榮盯著王百靈那兩條長辮子,眼睛仍是一眨不眨。
王百靈又說道:石連長,該換藥了!
石光榮終于聽到了王百靈的喊聲,慌忙問道:你,你說啥?
王百靈銀鈴般地笑了起來,一邊笑著,一邊問道:石連長,你是不是耳朵也受傷了?
石光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說道:沒,沒有哇,我耳朵可好好的。
說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王百靈一邊給石光榮換藥,一邊說道:石連長,那次我和小鳳跟偽軍遭遇,還是你救了我們。
石光榮看著王百靈的兩條大辮子,那兩條辮子因王百靈轉身換藥,碰到了石光榮的身上。石光榮喃喃著說道:小事,小事。
王百靈幫石光榮纏完肩頭的紗布,一邊笑著一邊又說道:這可不是小事,那次你要是不那么巧出現,我和小鳳說不準會怎么樣呢。
石光榮不說話,他看著王百靈很靈巧地把辮子甩在了身后,他的目光似乎也被牽得一飄一飄的。
藥很快就換好了。王百靈收拾好藥箱,挎在肩上道:石連長你先歇著吧,我去看看其他傷員。
就在她轉身要走的時候,石光榮突然叫了一聲:王軍醫……
王百靈立住身子,回頭看著石光榮,不知他要對自己說些什么。
石光榮想了想,小心地問道:你是被俺賴下的,你,你還回24團嗎?
這確實是一個嚴肅的問題。王百靈思忖片刻,轉身又走回來。她想,她應該把心里的想法對石光榮說明白,說明白了,石光榮也就放心了。
王百靈站在了床前,正要開口說點什么,竟被石光榮一把捉住了右手。王百靈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她試圖掙脫掉那只大手的束縛,可是,石光榮卻暗暗用了些力氣。王百靈不動了。
你啥也別想了,俺石光榮指定不讓你走,你要是回24團,俺還把你搶回來。石光榮不容分辯地說道,要是沈白食不讓,老子就跟他拼命。
王百靈聽了,淡淡地笑了笑,爽快地說道:石連長,我從醫學院畢業,就是想投身抗日的。哪支隊伍抗日,我就跟定哪支隊伍。
石光榮不由得一陣驚喜,說道:真的?王軍醫有你這句話俺心里就有數了。24團你看到了,他們一槍不放,他們可不是真心抗日,俺們獨立團那是打鬼子不計后果,這你也看到了。
王百靈點點頭,說道:來獨立團這么多天了,我什么都看在了眼里,要不然我早走了,你石連長是攔不住的。
石光榮目光不舍地望著王百靈,半晌說道:王軍醫,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樣。
王百靈慢慢抽回石光榮握著的手,側頭問道:有什么不一樣?
你,有知識,有文化,還懂打仗,你這人不一般。石光榮說,俺石光榮喜歡這樣的女人。
王百靈微微笑道:石連長,你休息吧,我得去看別的傷員了。
石光榮望著王百靈的眼睛,突然說道:王軍醫,你參加獨立團的事俺跟團長說,以后你就是咱獨立團的軍醫了。
王百靈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病房。
石光榮興奮地一揮手,卻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疼出了一頭的汗水。
就在這時,小德子用茶缸端了一缸子魚湯,熱氣騰騰地走進來。他一邊進來一邊大呼小叫地喊道:連長,魚湯,有魚湯喝了。
石光榮望著小德子,驚喜地問道:哪來的魚湯?
小德子說:剛才俺和團長下河摸魚,團長說得給你補補,這樣才能好得快。
石光榮使勁嗅著鼻子,說道:嗯,真香啊!
這可是俺和團長摸了一上午的魚。小德子放下茶缸,從床上扶起石光榮,急忙又說道,連長,那你就快趁熱喝了吧!
石光榮接過缸子,正一點一點細細品味著魚湯的滋味,胡團長走了進來,開口問道:咋樣?魚湯好喝不?
石光榮放下缸子,說道:你來得正好,團長,我正要讓小德子去叫你。
叫我啥事?胡團長說道,你現在的任務是好好養傷,別的你都不用想。
石光榮說道:王軍醫要參加咱們獨立團,你快給她弄身衣服,她以后就是咱們獨立團的人了。
胡團長聽了,不由心里大喜道:真的?
石光榮說道:她剛才親口說的,她說誰是真心抗日,她就跟誰。
胡團長一下又顧慮起來,問道:那沈少夫那面咋辦?
石光榮一仰脖子:管他咋辦呢?王軍醫有自己選擇的權力,她想參加哪支隊伍就是哪支隊伍,管他沈少夫怎么想呢!
胡團長笑了,望著石光榮說道:石光榮,你這是給咱獨立團辦了件大好事。
石光榮擺擺手,說道:這好事你先不要說了,說小德子吧,別讓他照顧俺了,他粗手大腳的不中,讓他去照顧你和那匹馬吧。
胡團長認真地說道:你沒人照顧怎么行,動也不能動,走也不能走的。
石光榮忙又答道:團長你放心吧,這里不是還有醫生和護士嗎?
胡團長想了想,沒說什么,就走了出去。
胡團長緊接著找到了衛生隊隊長白茹。他想讓她替他想想辦法。石光榮的傷這樣重,沒個專人照顧他實在有些不放心。既然石光榮不希望小德子留在他身邊,那么,整個衛生隊誰照顧他合適呢?
胡團長說話不繞彎,見了白茹,指令性地說道:我那警衛員不行,他是個大老爺們,照顧不了傷員,你派個護士去照顧石光榮吧!
白茹聽了,面露難色地說道:團長,我知道石連長是你的愛將,到這養傷應該照顧,可我們的護士人手不夠哇,傷病員幾十口子,比石連長傷重的就有十幾個,我們這真忙不過來,沒法給石連長特殊照顧。你能不能想點別的辦法。
在你們衛生隊我能有啥辦法?胡團長說道,獨立團不缺人,可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扛槍打仗行,這照顧人的活,他們都干不了。
白茹認真想了想,片刻,喜形于色道:石連長不是結婚了嗎?桔梗那姑娘對石光榮真心實意的好,結婚那次我們都看見了,為啥不把她找來照顧石連長?
胡團長望著白茹,笑了起來,說道:白隊長你說得對,我咋就忘了呢?
一邊說著,一邊興沖沖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