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凡的日子終于到了,4月23日,也是我首次拜訪羅特利契夫婦。
醫(yī)生的府邸座落在巴蒂亞尼堤岸的盡頭,戴凱里林蔭大道的拐角處。戴凱里大街環(huán)繞整座城市,在不同地段有不同的稱呼。醫(yī)生家的住宅是座古老的城堡,但風(fēng)格典雅,內(nèi)部裝璜極其現(xiàn)代化,廳內(nèi)擺設(shè)富麗堂皇,而又不失古樸,家具擺設(shè)體現(xiàn)了主人不凡的藝術(shù)造詣。
鏤花仿古的正門朝著戴凱里大街,大門兩側(cè)立著兩根粗石柱,柱頂放著兩盆植物,生長旺盛。進入大門,一條大理石砌的通道延伸到主宅,道路兩旁高大的樹木郁郁油油。左右各式各樣的花草,花園里一簇簇灌木叢枝葉繁茂,形狀不規(guī)則的草坪綠油油的,幾座橢圓形花壇里繁花似錦。沿著通道前進100米,有兩條岔路,左邊是通向家禽飼養(yǎng)場,場里飼養(yǎng)著各種動物,在它的左邊有座鑿有槍眼的崗樓。右邊的盡頭是座小樓。底層有廚房和仆人的工作間,小樓的后邊是車庫、馬廄、狗窩。緊挨著仆人干活的房間是柴房,還有車庫(里面停放著兩輛馬車),馬廄(關(guān)著3匹馬)、盥洗室、狗窩;二樓通過百葉窗采光,有浴室、熨燙室、仆人臥室,一個形狀特別的樓梯把兩層樓連接起來。二樓6扇窗戶之間的墻壁上爬滿了葡萄藤、馬鈴薯,茂盛的玫瑰花枝斜倚著墻面。
道路盡頭是60尺高的圓塔,尖形穹窿里鑲嵌著彩繪玻璃,從樓梯爬上去是一圓形亭臺,走上環(huán)形臺,舉目遠眺,一切盡收眼底。
主宅前面有間玻璃花廳,陽光從東南方射來,灑滿花廳。花廳里面有三道門,門上都掛著古色古香的掛毯,分別通向羅特利契醫(yī)生的工作間、寬敞豪華的客廳和餐廳。這些房間都朝向馬蒂亞尼堤岸和戴凱里大街一側(cè),6扇大窗戶一字兒排開。
二樓的布置與一樓差不多,客廳的上面是羅特利契夫婦的臥室,餐廳上面是哈拉朗上尉居住的房間,醫(yī)生工作室的上面則是米拉小姐的閨房及她的書房,書房的3扇窗戶,一扇朝著堤岸,一扇朝向大街,另一扇則可望見花園,這和整座樓層的過道窗戶結(jié)構(gòu)相同。
大約在下午1點鐘,在那間玻璃花廳里,我和瑪克受到主人的隆重款待。
花廳中央旋轉(zhuǎn)著一個精雕細琢的銅制花盆架,花盆里花兒爭奇斗艷,墻角擺放著幾盆熱帶灌木:棕擱、龍血、南美杉……客廳的墻壁上掛著幾幅匈牙利和荷蘭流派的油畫,瑪克十分欣賞這些杰作。
在左邊墻角的畫架上,有一幅少女的肖像。
我細細欣賞,的確畫得不錯,不愧是當(dāng)代最負盛名的肖像畫家的手筆。這對我無疑是最好的回報。
羅特利契醫(yī)生,52歲,不過,看上去特別年輕。他身材魁梧,腰板筆直,濃密的頭發(fā)有點發(fā)白,紅潤的氣色顯示著主人體質(zhì)健壯。
他身上流露出真正的馬扎爾人的原始氣質(zhì),他的目光熱誠、姿態(tài)高貴,透出一股天生的傲氣,但卻被他英俊的臉龐上的濃濃笑意沖淡了。我發(fā)現(xiàn)他具有軍人的氣質(zhì)。事實上,他年輕時曾在軍隊服過兵役。我被介紹給他時,一只溫暖的手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我感覺到,面前站著的是世界上最和藹可親的人。
再看羅特利契夫人,大約45歲左右,莊重秀麗,歲月的流逝并沒有帶走她少女時代的美麗,迷人的雙眼,櫻桃似的小嘴,苗條而勻稱的身材,無不給人以美的享受。她不但雍容華貴,而且是世界上最典型的賢妻良母,作為一位有教養(yǎng)的母親和妻子,給予丈夫、兒女們無私的愛。她虔誠地信奉天主教,不問為什么,只熱誠地履行著一名天主教徒的義務(wù)。羅特利契夫人對我表達的真情厚意令我激動不已。她非常高興能在家中接待瑪克·維達爾的哥哥,并希望我不要見外,要像一家人一樣。
瑪克介紹米拉·羅特利契時,她滿臉熱情,張開雙臂朝我走來,接著,她像位活潑而淘氣的妹妹,擁抱著我,我也友好地擁抱她。在旁邊的瑪克羨慕嫉妒之情不言而喻。
“怎不對我也這樣呢!”他酸溜溜地說。
“不,先生,瑪克先生,”米拉小姐回答道,“你不是維達爾哥哥,你!”
見到米拉小姐,我才明白了美人的含義,你看她,容顏俏麗迷人,一頭細軟金發(fā),既活潑又可愛,俏皮的藍眼睛里閃爍著智慧之光,她膚色紅潤,這是匈牙利民族所特有的,嘴唇輪廓鮮明,朱唇微啟,露出潔白的貝齒。她身材中等偏上,步履輕盈,優(yōu)雅嫻靜。她美艷絕倫,但沒有絲毫造作之情。
依我看,瑪克的高超繪畫技藝只畫出了形體,而她本身所擁有的靈氣及韻味是不能用筆和紙來描述的。
羅特利契小姐身穿馬扎爾人的特殊民族服裝,但在式樣的剪裁及顏色的搭配上更具馬扎爾人民族服裝的特色:上身穿件緊領(lǐng)襯衣,束一條金線編織的腰帶;下身穿一條百折裙,長至腳踝,顯得飄逸瀟灑,腳穿一雙金褐色的長皮靴,整個打扮令人忘乎所以,恰似空谷幽蘭。再也不能找到比這更精致的裝束了。
哈拉朗上尉身著軍裝,英姿颯爽,氣度溫和,富有儒將之風(fēng)采,他伸出手迎接我,像兄弟一樣擁抱我,盡管我們昨日剛剛相識,但我們已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
我要認識的羅特利契家的全部成員都在這兒了。
一番客套之后,我們開始無拘無束地閑聊:從巴黎的夜景到維也納的盛會,從迷人的多瑙河到馬扎爾地區(qū)豐富的文物古跡,從令人向往的普旺陶到美麗的拉茲城。
“您有幸來到這,我感到萬分高興,維達爾哥哥!”米拉小姐優(yōu)雅地合攏雙掌,不停地說著,“您在路途中逗留那么久,我們都非常擔(dān)心。收到您從佩斯寫來的信,我才相信您真的會來?!?
“我為路上的耽擱向您表示歉意,米拉小姐,”我說,“如果我坐火車,半個月前就到了。但是如果那樣的話,上帝定會對我的麻木不仁感到惱火,因為多瑙河令世人向往和崇拜?!?
“確如您所言,維達爾先生,這條河流是我們的驕傲,從普雷斯堡到貝爾格萊德這段屬于我們?!?
“看在多瑙河的份上,我們就原諒您了,維達爾先生。”羅特利契夫人說道。
“但條件是您一定要游完多瑙河!”米拉小姐接口說道。
“你看到了吧,親愛的兄長,”瑪克對我說,“你讓大家等得多么心急?!?
“還有好奇?!泵桌〗阏f道,“好奇想見識一下亨利·維達爾先生,瑪克對您可謂推崇至極,他在我們面前對您贊不絕口?!?
“連帶稱贊他自己?!惫噬衔敬蛉さ馈?
“哥哥,你說什么呀!”米拉小姐不依。
“妹妹,事實證明,兩兄弟長得非常像!”
“對……一對雙胞胎。”
“對”,我以同樣的語氣說道,“所以呀,上尉,那么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呀,瑪克那么忙,我實在不指望他會當(dāng)我的導(dǎo)游……”
“僅憑您的吩咐,維達爾先生!”哈拉朗上尉回答道。
我們天南地北地閑聊了許久,這個溫暖的家庭令我感動不已。
最讓我記憶深刻的是,羅特利契夫人臉上始終洋溢著無比幸福的微笑,她溫柔地注視著女兒和瑪克,在她心中,這兩人已經(jīng)密不可分了。
羅特利契先生也很健談,他講他度假時的奇聞鐵趣,談?wù)撘獯罄?、瑞士、德國、法國給他們的記憶,以及布列塔尼和普羅旺斯。他還用法語談?wù)摪屠瑁谷吮陡杏H切。投桃報李,我也用含混不清的馬扎爾語說話,贏得了他們的好感。而弟弟說馬扎爾語就像說法語一樣流利。
巴黎,世界上最美的城市!但對瑪克而言,拉茲才是最美好的,因為拉茲城有米拉·羅特利契小姐。而米拉在藝術(shù)方面的高雅品位、不凡造詣也令我嘆服。事實證明,對瑪克有無窮魅力的不只是米拉的外表,還有她的美德和修養(yǎng)。
醫(yī)生處理日常事務(wù)去了,但羅特利契夫人和米拉在家。這天下午我肯定走不出這家的大門口。她們陪我參觀了住宅,欣賞室內(nèi)的不俗擺設(shè),精心挑選出來的名畫和古玩,餐廳碗櫥中擺放的銀質(zhì)餐具,以及花廳里古色古香的箱柜。樓上那間米拉的小圖書室里,有關(guān)法國古代與現(xiàn)代的文學(xué)作品數(shù)量很多。
別以為我們會放過花園,當(dāng)然不會。然后我們?nèi)チ嘶▓@。我們漫步在濃濃綠蔭叢中,坐在樹蔭下舒適的柳條椅上,在草坪上的花壇里摘幾朵鮮花,其中一支,米拉小姐親手插在我的上衣禮服袋口。
“維達爾哥哥,您不登上這座塔,就想結(jié)束首次來訪嗎?”米拉說道。
“不,米拉小姐,絕不!”
“絕對不會的!”我附和著說,“瑪克每封信里都在稱贊這座塔,說真的,我到拉茲來,一為看望您們,再者也為了能登塔一觀。”
“那就快去吧,不用管我,”羅特利契夫人說道,“對我來說,這塔太高了!”
“哦!媽媽,只有90級臺階!”米拉說道。
“是呀……照您的年齡來算,您每年只需爬兩級。”哈拉朗上尉說,“不過,您還是留下吧,親愛的媽媽。我陪妹妹、瑪克和維達爾先生上去,一會兒,我們到花園找您?!?
“我們上天啦!”米拉小姐興奮地叫喊著。
米拉走在最前頭,我們幾乎跟不上她輕盈的步伐,只用了兩分鐘,我們就登上塔頂,走上了平臺。
頓時,萬千景象,一覽無余。
西邊,是整座拉茲城及城郊,沃爾崗山丘雄踞在城郊,山上有一座古堡,城堡塔樓上飄揚著匈牙利國旗。南邊,是多瑙河蜿蜒的河道,大約三百米寬,河面上船只來來往往,絡(luò)繹不絕。再過去,就是普旺陶了,樹木茂密,就像座森林公園,平原上長滿了莊稼和牧草,一直延續(xù)到塞爾維亞省和軍事邊境區(qū)的連綿山巒。北邊,遍布豪華的別墅、村舍,還有農(nóng)莊。
4月的天空,萬里無云,陽光明媚,賞心悅目的景色清晰可見,一直延伸到地平線處,令人心曠神怡。我倚靠著欄桿,向下俯視,看見羅特利契夫人坐在草地旁邊的凳子上,正向我們招手微笑。
這時,米拉小姐走到我身邊,替我作講解:
“那是貴族區(qū),您可以看見宮殿、宅邸、廣場、雕像……下邊呢,維達爾先生,是商業(yè)區(qū),看,街道上人群擁擠,多么熱鬧呀……多瑙河,我們總忘不了我們的多瑙河,這時候它多么忙碌?。≡倏此孤劧酄枍u,上面綠草茵茵,繁花爭奇斗艷,樹木郁郁蔥蔥!您一定會非常喜歡這里的。”
“請放心,妹妹。”哈拉朗上尉說道,“維達爾先生一定會走遍每個角落,否則我是不會饒過他的!”
“還有教堂,”米拉小姐接著說,“您瞧,教堂的鐘樓上掛滿了鈴鐺!禮拜天,您會聽見清脆的鐘聲!那是圣·米歇爾大教堂,您看那宏偉的主體建筑,正面的鐘樓,以及哥特式的尖頂,仿佛把人們的祈禱送到天堂!里面和外面一樣,也是金碧輝煌?!?
“明天,”我說,“我去拜訪它?!?
“喂,先生,”米拉小姐朝瑪克喊道,“我把大教堂指給您哥哥看,您又在看什么呢?”
“市政府,米拉小姐,靠右一點,高屋頂,大窗戶,報時的鐘樓,中間是大院,特別是那里面永垂不朽的樓梯……”
“為什么您提起市政府的樓梯時,顯得這么興奮異常?”米拉問。
“因為它通向某個大廳……”瑪克答道,癡情地盯著未婚妻,米拉臉上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
“大廳?”她問。
“在大廳里,我們將完成生命中最美的時刻……”
“是的,親愛的瑪克,我們將在市政府里親口許下諾言,然后在上帝面前請求他祝福我們!”
我們在平臺上眺望良久,然后下去,到花園里找到羅特利契夫人,她正在等我們。
那天,我留在羅特利契府上用餐。這是我踏上匈牙利國土的第一餐,既不是在旅館的飯店里,也不是在輪船上。
當(dāng)天晚上,我在羅特利契家吃晚飯。美酒佳肴,令我胃口大開。我不禁想起,人們常說,羅特利契醫(yī)生是這個國度里所有醫(yī)生的榜樣。大部分菜都加了辣椒,味道更濃。匈牙利很流行這種烹調(diào)法,自然,馬扎爾人的上流社會也比較適應(yīng)??吹贸鰜恚艿芤呀?jīng)習(xí)慣這種吃法了,而我,也只有入鄉(xiāng)隨俗了。
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米拉小姐幾次坐到鋼琴前,邊彈奏邊用甜美的嗓音演唱著具有匈牙利獨特旋律的歌曲,有頌歌、哀歌、史詩和敘事詩,聽者無不被旋律所傾倒。如果不是哈拉朗上尉示意應(yīng)該結(jié)束了,宴會一定會進行到天明。
我們回到特梅絲瓦爾公寓,瑪克走進我的房間。
“怎么樣,”他說,“我沒有言過其實吧,難道世界上還能再找到一位像米拉那樣的姑娘……”
“如此的絕代佳人,”我回答道,“我簡直懷疑世間是否真有這樣的女子……米拉·羅特利契小姐是否是塵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