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從某種意義上講,叫逼上梁山?!彼f罷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說道,“當時,我有兩種選擇:一個是和這個合伙人理論出個孰是孰非,一個就是吃一塹長一智,這件事情就算我交了一次學費。最后,我經過深思熟慮,毅然決定:應該賺的錢不要了,我借的錢一定要還?!?
“可你用什么還呢?”我有些焦急地問。
“爬起來,再干!”黃如論先生斷然地答說。
好一個“爬起來,再干!”黃如論先生說到做到,從此不再提這件傷心的往事,也不去講這個合伙人如何,遂又背著一屁股債尋覓新的發財致富的工程去了。
俗話說得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黃如論先生與土匠合伙承包海軍工程的事在羅源、連江等地很快就傳揚開了,幾乎是眾口一詞:“土匠不是個東西,黃如論是條漢子!”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黃如論先生經商的人格和品質在羅源、連江一帶得到了普遍的認同。自然,當地的駐軍首長也漸漸地知道了真實的情況。由于軍地有別,時過境遷,部隊首長除去私下譴責那位土匠辦事不地道以外,遂又把同情的目光投向賠了錢的黃如論先生。就是在這種背景下,一位河南籍的海軍教導員覺得黃如論為人不錯,應當幫助。所以,他主動地找到黃如論先生,真誠地說道:
“我們部隊有個倉庫是我戰友管的,我把你介紹給他,里面有一個打石頭的工程,就介紹給你去做吧!”
這就像是天上突然掉下了餡餅一樣,可把黃如論先生高興壞了,他當即就接下了這項打石頭的工程。多年之后,他深有所感地對我講了這樣一段話:
“通過這件事,我認識到人格的魅力和道德的力量。誠信,不僅是經商者所遵守的最高游戲規則,而且也是唯一正確的發財致富之路?!秉S如論先生滿懷喜悅地回到自己的故鄉馬鼻,他振臂一呼,幾十個懂建筑的子弟兵再次云集在他的麾下。首先,他嚴肅地告訴大家:這次承包的工程主要是開山取石,必須注意安全;其次,嚴格紀律,一切行動必須聽他的指揮。最后,黃如論先生下達了出發的命令,在他的率領下有的拿著開山用的工具,有的押送放炮用的炸藥,浩浩蕩蕩地向大山下的工地進發了!
事后追論,黃如論先生從第一次承建海軍工程的時候,就充分顯露出他的組織才能??梢詳嘌?,他當時如果沒有離開建筑工地,工程進度將會更快,質量也會更好。究其根源,他有意仿照解放軍的辦法組織和管理建筑工人,并嚴格實施具體的建筑計劃。用當時最時興的話說:一切軍事化。這次承包的工程是放炮開山,取石運料,不僅消耗體力,而且風險又大,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出現人命關天的大事。為此,他繼續向解放軍學習,不僅制定了嚴格的組織紀律,而且還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規章制度。多年之后,我來到羅源縣采訪,親耳聽說在開工那天,黃如論先生就像是一個威嚴的指揮官站在隊前,大聲宣布:
“我是這項工程的承包人,也是這項工程最高的指揮者,你們必須服從我的指揮!全都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很好!下邊,各就各位,開始!”
隨著黃如論先生那長長的右臂向前方擊去,幾十名子弟兵分組跑向各自作業的地點。接著,漫山遍野就響起了敲擊山石的聲響。翌日清晨,工地上顯得是那樣的寂靜,黃如論先生逐一檢査完安裝好的雷管,然后揮動手中的信號旗,吹響了警戒的哨聲。接著,他走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大聲下達了放炮開山的命令。他聽著那“轟、轟”的連續爆破聲,望著山坡上冒起的一團又一團的白煙,其內心的激動是別人難以體驗的。不久以前,我在陪同黃如論先生南下的路上曾經問他:
“可否這樣說,這隆隆的開山炮聲,宣示了你的第二項工程已經初戰必勝?”
“不!它宣示了‘我要賺錢’的夢想已經初戰必勝!”黃如論先生十分自信地說罷又笑了笑,說道,“當然,后邊還有很多傷腦筋的麻煩事?!?
由于黃如論先生以身作則、雷厲風行的作風,使得開山取石的工程進行得又快又好,且又沒有發生一起重大的施工事故。隨著黃如論先生把一車又一車石頭運抵部隊的倉庫工地,他也陸續地換回了一沓又一沓的鈔票。很快,他不僅還清了那筆冤枉債,而且跟著他干的子弟兵們也賺得了錢。更為重要的是,他在駐軍首長的心目中建立了良好的信譽。
俗話說得好,信譽就是最好的品牌。就在黃如論先生主持的打石頭工程尚未結束的時候,駐軍首長又把砲墻、建房等建筑任務交給了他。同樣,他仍以髙度負責的態度精心施工,搞好各項工程的建設。隨著時間的推移,黃如論先生在羅源地區的名聲大噪,主動送上門來的工程也就越來越多。為了適應和完成這越來越多的工程,他的建筑隊伍也就隨之擴大,結果嘛,他賺的錢也就越來越多了。多年后,他不無感慨地對我說了如下這段話:
“后來,我在羅源就以打石頭這個項目為基礎,承接了其他工程,賺得了一些錢。用商界的話說,我是在羅源起家的,也是在羅源淘得并不算多的第一桶金。”
這時,黃如論先生才是一個尚不滿26歲的小青年。
自粉碎“四人幫”開始,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前,民間興起的建筑隊伍猶如雨后的春舞遍及大江南北,但絕大多數處于一種自發無序的原始狀態。過來人都清楚,在那個特定的年代里,誰的所謂“路子野”誰就能找到建筑項目,自然,誰就是這個項目的承包人(行業中稱這種承包人為包工頭)。接著,包工頭再根據承包的建筑項目的大小到社會上招兵買馬,購進必需的建筑材料和工具,然后再進行施工。一旦承包的項目完工了,包工頭把賺得的大把的錢裝進自己的腰包里——同時也要分一些給參加建筑的工人,然后就宣布散伙了??梢韵胍姡襁@種自發無序的原始狀態的建筑隊伍,由于他們一沒有資金,二沒有技術,三沒有設備,所以他們只能承建打石頭、砌墻,或修建一般的倉庫、營房等較為簡單的工程。像建造高檔的社區樓房、賓館、禮堂等,就只能仰仗具有相當實力的國家級的建筑隊伍了。
誠如前文所述,黃如論先生正因為有著永不屈服、敢為人先的性格,所以他在事業發展的道路上也必然有著永無休止的追求。當他在羅源完成建筑行業最原始的所謂資本積累以后,很快就又思索如何才能拓展自己的建筑事業。換句話說:如何把自己的這樣一支時聚時散的建筑隊伍正規化。對此,我曾笑著對他說過這樣一句玩笑話:
“那就是要結束這種打游擊戰的建筑模式,像國有建筑行業那樣打堂而皇之的正規戰了!”
黃如論先生聽后卻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接著,我又好奇地問道:“當年,毛澤東主席在完成游擊戰向正規戰的轉化是有條件的,你當時是怎么想的呢?”
“我當時清醒地知道,要完成你講的從游擊戰向正規戰的轉化,必須具備三大要素:資金、設備和技術。在我看來,資金和設備是比較容易解決的,最難的是技術——尤其是我自己不懂建筑技術?!?
“那你可以請懂建筑技術的工程師嘛!”
“不行!”接著,黃如論先生很是真誠地對我說了這樣一段話:“我的原則是:做什么就要做好什么,要想做好什么就必須懂什么,絕不讓別人牽著我的鼻子走,或者讓我當人家的傀儡。一句話,我絕不當領導內行的外行老板!”
“那你懂建筑技術嗎?你會看圖紙嗎?”
“不會?!?
“那你怎么辦呢?”
“學丨”
“那你怎么學呢?”
“上學。”
接著,黃如論先生告訴我:為了弄清建筑這門十分專業的學問,他自費進入福建省建筑專科學校深造,接受了從理論到實踐的強化訓練,并取得了相應的學歷證書。
對此,我是存疑的。因為我自己不僅苦讀過五年大學,知道做學問的艱辛,而且我的夫人還供職某所名牌大學,教授研究生的課程,深知她的一些所謂的在職學生是如何混得大學文憑的。所以,我近似開玩笑地問道:
“黃先生,你不會像京城的某些領導、老板那樣,利用職位和金錢搞了一張假文憑吧?”
這本來是一句朋友間的玩笑話,出我所料的是,黃如論先生聽后十分惱火,兩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著我,非常認真地說:
“你是知道的,我一生最痛恨的事情就是騙人!我得到的文憑是真的。”
“你不要忘了,你只念過小學,沒有學過高等數學,也沒有學過立體幾何與三角函數,一個自費生,僅僅在學校聽三年的課,你就是超天才,也學不會的?!蔽乙舶迤鹆嗣婵?,當仁不讓地說道。
“你說的全都是事實,但我為了學到真才實學,除課堂聽講以外還有其他的學習辦法,那就是把老師請到家里來教我,給我吃小灶?!彼粗夷钦J真的樣子又補充說,“在那段時間里,我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靠著勤奮,把你說的那些課程我全都學完了。”
如果說“性格即命運”這句話是對的,我相信黃如論先生是一定會這樣學習的。如果再聯系到后來金源集團建造的飯店、購物中心等大型建筑的設計都是出于他的筆下,我還相信在未來二十多年創業的日子里,他仍然會在默默地學習這門深奧的建筑學問。
黃如論先生還告訴我,他當時在攻讀建筑學科的同時,還有意在建筑實踐中學習、運用課本上學到的知識。因此,他不僅加深了對課本知識的理解,而且還有力地促進了他的建筑事業的發展和壯大。更為重要的是,他還贏得了社會的認同。請看他在這一時期先后擔任過的職務:福建省羅源縣霍口建筑社主任,福州市閩都建筑工程公司第三工程隊長,福州市鄉鎮建筑工程公司副總經理,福建省公安廳恒源商行經理、常務副總經理等。也就是在這期間,福建省建委職稱評定領導辦公室根據他的業務能力、專業技術水平,晉升他為助理工程師,并很快轉為工程師。
這時的黃如論先生還不足30歲。在這期間,黃如論先生不僅沒有放棄對人文科學等知識的學習,而且還刻意地追求和學習做人、經商的道理。說起這方面的經歷,他不止一次地對我講過這樣的話:“我不做任何對不起社會的事情,不做任何對不起員工的事情。我辦公司從來都是誠信經營,依法經營,雖然也被審查過,但都沒有事。”另外,他還主張為人處世“要以德報怨、以容為大,先大家后自己,不要冤冤相報,你打我一拳我也打你一拳,這樣就沒完沒了”。對此,我是認同的。
我畢竟是一位作家,有著與眾不同的視角。把話說白了,我不僅要知道黃如論先生的精神境界,而且更希望了解一些能反映和精神境界有關的情節,作為未來創作的素材。所以,我有意地問他:
“在這些方面,你能給我講一些有趣的事嗎?”
“可以!”黃如論想了想,低沉地說道,“你還記得吧,當年,有一位公社的領導聽說我結婚要擺酒席,就把我抓回去審査,要我交代資產階級思想?!?
‘‘記得,記得?!?
“后來,他知道我發跡了,而且還擔任羅源縣霍口建筑社主任,主管建筑材料,所以就找上門來,對我說:‘如論,當年我受極左思潮的影響,傷害了你,對不起你。現在我老了,房子也快倒了,蓋房子沒有木材,你就批給我幾立方米木頭吧!’”
“你是如何回答他的?”
“殺人不過頭點地嘛,再說他老了,又需要,我當即就批給了他三立方米木頭?!?
“他可以滿意而歸了吧?”
“不!他沒有走。”
“為什么?”
“他站了一會兒,又為難地對我說:你是好人,看在我和我的老伴都快是入土的人了,能不能再批給我們老兩口兩副棺材板啊?”
我聽后笑了,信口說了一句“有意思!”接著,我有些好奇地問道:
“你給他批了嗎?”
“批了!”他說完停頓了片刻,又有些愴然地說,“你是知道的,在農村,老人們最后的愿望就是能看見自己死后的棺材板,應該滿足他這一要求。所以,我當即又批給了他兩副棺材板?!?
這就是黃如論先生的為人。
這時的黃如論先生剛剛30歲。換言之,黃如論先生歷經五年的努力,不僅賺得了錢,而且還有了一定的社會地位,在當時的鄉鎮企業家中也算是一個成功者。當我再問他下一步發展計劃的時候,令我不解的是,他竟然要放棄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這一切,決定只身下南洋,到菲律賓去。我聽后有些愕然了,情不自禁地問道:
“你為什么要做這樣的選擇呢?”
黃如論先生望著我那愕然不解的表情,十分淡定地對我說了兩個字:
“學習!”
“學習?”我聽后怔住了,也下意識地重復了這兩個字。
“對!”
“學什么呢?”
黃如論先生斬釘截鐵地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為了事業有個大的發展,我必須走出去,看看人家是怎樣經營和管理企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