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捧暴雨梨花針(8)
- 紙玫瑰(全集)
- 林笛兒
- 4025字
- 2015-04-12 16:51:28
在本省幾個地級市中,濱江算是財政收入排行在前的大市,這一年都八月了,財政收入卻總上不去。叢仲山要政績,在省委書記面前拍胸脯,說今年濱江市一定會有二十家稅收超五千萬的民營企業。
為了這個目標,他又是開動員大會,又是分組到各企業催收,收效甚微。康劍跑了幾家企業,調查了下,心里有了底。
他對叢仲山說,之所以企業的稅收上不來,是因為各企業都在觀望中,怕誰先漏了底,對別的企業有壓力,這就需要有一個領頭羊的出現。
叢仲山說,那怎么辦?
康劍淡淡地一笑。
第二天晚上,市政府在政府賓館擺了幾桌酒席,出席的有政府四套班子,還有濱江市資產超億的各大企業的老總。
老總們是盛裝出場,男性大都理過或染過頭發,衣著筆挺,領帶鮮亮;女性大都化過妝,穿得盡量講究。領導們當然就更是儀表堂堂。就在這一群人之中,出現了一個穿襯衫、牛仔褲的年輕身影,無疑就成了全場的焦點。
一開始,老總們都以為是哪個部門新來的秘書,后來叢仲山一介紹,大吃一驚,此生系出名門,年紀輕輕,已位于市長助理一職,日后那還了得。
叢仲山說,今晚不談工作,只是個聯誼,感謝各位老總對濱江市做出的貢獻。
康劍是最后一撥向各位老總們敬酒的,“康劍剛到濱江,請各位老總多多支持。”說完,很豪氣地先干為敬。
老總們對康劍的親和作風,立刻就刮目相看。
酒過三巡,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端著杯酒來到康劍面前,“康助,咱華興集團響應你的號召,支持你的工作,明天早晨八點,我讓會計帶支票到稅務局,先繳一個億。”說完,他就當著康劍的面,給會計打了電話。
矮胖男人就是華興。華興集團旗下有華興大飯店,還有華興房地產開發公司,另外還有兩家廣告公司。
第二天,華興集團五千萬的稅收就進了稅務局的賬號。然后,其他企業也陸陸續續地稅款到賬。
康劍就這樣認識了華興。
康劍內心里是極看不上華興的:初中畢業連高中都沒考上,在社會上混了兩年,被家里找關系硬送去當了汽車兵,復員回來,跟一伙商販跑長途。仗著家里的背景,運違禁的貨敢玩兒命沖卡子。因此出了名,也因此認識了現在的老婆。老婆不是美女,卻給他帶來財運。他先從房地產起家,就是靠太太當銀行行長的舅舅貸的款。他做生意跟他開車走私一樣膽大妄為,幾年下來,就做到上億的身家。只可惜他那點兒野性有限,不到四十歲就差不多成了一堆縱欲的灰燼,渾身上下已經看不到一點輪廓,像是一團和稀了的面,隨時都會淌開來。他在辦公室里掛了一幅電腦合成的照片,頭是自已的,身子是施瓦辛格的,肌肉塊山岳似的連綿起伏,肌膚表面洶涌的血管暴跳怒張。
雖然看不上華興,康劍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
華興屬于很講義氣,又很懂分寸,知進退的那種人。
康劍有一次發燒得厲害,不得不上醫院輸液,剛躺下不久,床前就開始了絡繹不絕的探視,醫護人員擋也擋不住,康劍忍不住就發了火。可是,華興就不在此列。可當康劍輸完液回到招待所,華興大飯店的廚師已把熬好的雞湯、香濃的五谷粥、小菜擺在了桌上。
逢年過節,康劍住的房間都快被來訪者踏平了門檻,結果當然是被康劍掃地出門,這種時候,華興也是不露面的,他總說,不能拖康助的后腿,支持康助的工作比送什么都好。
而在平時,他卻是康劍房間的座上客,吃個飯,喝喝茶,送點小禮品,稍微貴重些的,康劍就會退回。
康劍有時會給予他一定的照顧。
康劍一分管城建,這個城市每一個重要地段和場所發布戶外廣告的媒體,都必須得到他的批準。他把市中心最好的廣告媒體批給了華興,還為華興介紹了有實力的客戶。
照顧多了,華興想回報,康劍不接受。漸漸的,華興就覺著欠了康劍許多,他本以為康劍年輕,可以輕易地為他所用,現在他卻被康劍釣得上不上、下不下。
有時他不免悄悄琢磨,這個康助對自己這么好,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現在,他似乎有了答案。男人么,莫非就那檔子事,英雄難過美人關呀!
華興一路微笑著走進康劍的辦公室,簡單正在向康劍匯報工作,看到華興進來,忙倒茶讓坐。
華興對于康劍身邊的人,也都像對待親人般的關心、熱情。
“華總,你先坐著,我去趕個材料。”簡單打個招呼,就出去了。
康劍沒有像平時一樣,拿華興開個玩笑,然后再問他有什么事。這種政府辦公室,一般人不會過來閑逛的,外面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今天,康劍的眉心擰成了個川字,眼神冷冷的。
華興坐下,“林市長找我過來,說下個月,全省有個環保會議在濱江開,華興大飯店也是接待的飯店之一,讓我做好準備。事情談好,我過來和康助打個招呼。”
“哦。”康劍瞥了眼桌上攤著的文件,“那和別的市長都打過招呼了嗎?”
華興呵呵地笑,當然聽得出康劍口氣中的不悅,忙自我檢討:“康助,我前天是冒昧上門賀喜的,不該錯過你的大喜的日子,沒想到你不在。”
“就這樣?”康劍挑眉斜睨著他。這個華興才不是上門賀喜,他是故意去看白雁的。這人是人精,先混個眼熟,以后就會尋到白雁的醫院,慢慢接近白雁,從而掐住他的命門。
真是大錯特錯,康劍心里面冷冷一笑。
“其他還能怎樣?康助命真好,夫人很漂亮,很年輕,為人又好,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華興是真有一點羨慕,康夫人看上去和她女兒差不多大,可是多靈秀呀!
康劍的臉更青了,公事公辦地說道:“以后有事給簡秘書打電話說明,或者到我辦公室來,不要公私亂扯。我愛人討厭我在家談工作。”
華興撓撓頭,也不生氣,“那是,那是,新婚燕爾么,卿卿我我,怎么能用工作煞風景呢?”
“你還有事嗎?”康劍站起來,這是一個逐客的動作。
“上次,你有個親戚去看的單身公寓,現在已經裝修好,正式對外出租。這是鑰匙,請康助轉交給你的親戚,如果她喜歡,讓她到售樓部辦下手續。我有件事拜托康助,我給老婆買了輛車,她嫌顏色不好。康助認識的人多,看有沒有人喜歡?我想轉手賣掉。”華興從手包里拿出一串鑰匙,放在康劍的桌上。這才是他今天來的真正目的。
康劍微閉下眼,“我會放在心上的。”話中有話。
“康助,聽說舊城改造要開始對外招標,咱們華興集團能報名嗎?”
“當然,你們有這樣的建筑資格,完全可以競標。”
該說的,該點的,全部到位。
華興笑吟吟地對著康劍一拱手。
“好的,那康助你忙,我不打擾了,告辭。”華興本來就矮,再哈著個腰,人又胖,就像五大郎似的向外滾著。
康劍到是把他一直送到門外,然后回轉了身。
坐到椅中,把文件挪開,拿起鑰匙,眉頭緊蹙著。好一會,他先起身,去掩了門,走到窗外,掏出手機,快速地按了幾個數字。
“桐桐,在學校嗎?”
“我不在學校,還能在哪?又不比你,上天入地,神出鬼沒。”伊桐桐的語氣很平,平靜中又隱含著一絲幽怨。周末打了十多通電話,他才接了一次,人居然還在江心島。
康劍聳了聳眉,“明天下午有沒有課?”
“有一堂。有事嗎?”
“嗯,我想和你見個面。”
“你可以嗎?你不回去陪你的嬌妻?”伊桐桐酸溜溜地問道。
“你幾點能抽得出時間?五點。行嗎?”
“康助決定了,誰敢說不行。”
“還到那個咖啡廳。”
“嗯!”這一聲,伊桐桐語音拉得很長,聽著,溫柔如水,悠遠綿軟。
傍晚,康劍回家。
簡單現在是他的秘書兼司機,車一直開到樓下。他站在樓梯口,仰望著自家樓層的窗戶,餐廳的燈亮著,白雁已經先到家了。
他沒有立即上樓,而是折身沿著小區里的石子鋪就的小徑,慢慢繞著圈。
沒有一絲風,黃昏是靜靜的,林蔭路是靜靜的,路兩邊粗壯的大樹沉默著,種滿蓮花的一方小池不起漣漪,可是他的心里卻是波翻浪涌,奔騰不息。
和伊桐桐通過電話之后,康劍就無法平靜了。
與伊桐桐分手之后,兩個人就失去了聯系。可在他到了濱江工作不到半年,他又看到了她。她辭去了報社記者的工作,到濱江一中做了美術老師。
美術是她的專業,很快,她就在工作上做得有聲有色。
濱江不比省城,沒那么多人熟悉他們。他請她吃飯,小館子,在郊區。伊桐桐吃著吃著,哭了起來,她說她真的很愛他,怎么努力,她都沒有辦法忘記他,被相思煎熬著,不得已追到了濱江。她知道她對他有愧,讓他受到了牽累。她不奢望他原諒她,肯求他能給她一次機會,兩人重新開始。
他聽著,也沒特別感動,開玩笑說道:“如果我不是康云林的兒子,不是濱江市的市長助理,你會追過來嗎?”
伊桐桐臉色當時大變,淚像珠子似的往下掉,什么也沒說,一個勁地猛灌酒,直到徹底把自己放倒。
他送她回去的。她和一個同事合租的公寓,那天晚上,同事不在。伊桐桐沒有開燈,在黑暗里抓住他,說他是個冷血動物,她不是故意隱瞞有男友的,而是愛情突然來到眼前,不隱瞞怎么能相愛?她也是受害者,可是他卻在那種時候和她分手,她痛得人都像裂成了兩半,他卻是一走了之,好象他們之間什么都沒發生過。
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點想我嗎?
伊桐桐說著說著,突然把滾燙的身子往他懷里鉆,唇急促地地吻住他,手快捷地就摸向了他的褲扣。
他當時不知是怎么想的,也許是見不得她哭,也許是心里對她有一絲留戀,也許是兩具身體太熟悉了,也許……是酒喝多了,當她的手點著了他全身的火焰,他抱住了她,倒向了后面的床。
不知該如何評價這樣的繼續,是因為愛才有了欲,還是因為欲而在一起?
窗外漫進來的鄰家燈火和路燈的微光給他們的裸體鍍上一層乳黃的光澤,他們實在是太渴了,狂熱地啜飲著對方。康劍覺得自已堵塞了半年的毛孔,現在被一股春風吹過,狂放地張開了。
一切終于安靜下來,伊桐桐伏在他的胸前,疲累地睡著了,康劍卻睜眼到凌晨。
怕被別人看見,他天沒亮就下了樓。
坐在出租車里,康劍揉著酸痛的脖頸,心情有點凝重。
從那以后,他們經常會在周末的夜晚見面,有時是一起吃飯,有時一起喝喝咖啡,有時在酒店一起過夜。因為他們各自住的地方都不適合縱情歡愛。但不管干什么,康劍都會挑隱蔽而又安靜的地方,四周都是陌生人。
伊桐桐曾經疑惑地問過他,他到底愛不愛她,她是不是配不上他?
“桐桐,我以前就和你說過,我不會和任何人結婚的。”他回答道,“我們這樣子不好嗎?”
“這樣子好什么?我們明明都是單身男女,我卻像你的地下情婦似的。我想結婚,想有我們的孩子。”伊桐桐苦笑。
“我不相信婚姻,不相信男女之間在愛情里會保持永遠的忠誠。我不想欺騙你,你不能接受,我可以理解。”他看著她的眼睛,神情冷漠。
伊桐桐還是妥協了,“婚姻只是個形式,如果你能只愛我一個人,我們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