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卓然熟練地拐進了小區后街的一家網吧——“極速網絡會所”。

推開玻璃門，一股混合著煙味、泡面和汗液的氣息撲面而來。昏暗的燈光下，幾十臺電腦前坐著形形色色的玩家，有的激動地敲擊鍵盤，有的戴著耳機大聲指揮，有的癱在椅子上小憩。

“喲，學霸今天怎么有空來了？”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從柜臺后傳來。

秦卓然循聲望去，看見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染著一頭醒目的銀發，左耳戴著黑色耳釘，手臂上紋著精致的游戲角色圖案。這就是網管張曉峰，大家都叫他峰哥。雖然他外表看起來像個不良青年，但實際上人很好，對常客都很照顧。

“峰哥，”秦卓然勉強笑了笑，“來放松一下。”

張曉峰敏銳地察覺到少年情緒不對，沒多問，直接從冰柜里拿出一瓶營養快線遞過來：“給，哥請客。”他熟練地操作著電腦，“老位置給你留著呢，剛才還有人來問，我說這機器壞了。”

秦卓然接過飲料，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謝謝峰哥。”

“謝啥，”張曉峰擺擺手，從抽屜里的一堆身份證中抽出一張刷了，“趕緊的，帶我兩把？今天被虐慘了，需要大神帶飛。”

若是平時，秦卓然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但今天他猶豫了一下。母親疲憊的面容和那雙有著厚重黑眼圈的眼睛在他腦海中閃現。

“就三把，”最終他說，“然后我真得走了。”

張曉峰眼睛一亮：“成！三把就三把！”

他們并排坐下，登錄游戲。秦卓然選擇了他的招牌英雄卡爾，而張曉峰則選了一個相對簡單的輔助英雄。

游戲過程中，秦卓然全神貫注，手指在鍵盤上飛舞，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暫時忘記現實的煩惱。在他的帶領下，兩人連贏三局，張曉峰高興得直拍桌子。

“牛逼啊學霸！你這操作不去打職業可惜了！”張曉峰興奮地說，“再來一把？就一把！”

秦卓然搖搖頭，看了眼時間：“真得走了，我媽...”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個略顯肥胖的身影出現在他們身后。

“聽說這兒有個高手？”一個穿著花襯衫、戴著金鏈子的中年男子笑瞇瞇地問道，手里把玩著一對文玩核桃。

張曉峰立刻站起來，恭敬地叫了聲：“七哥！您今天怎么有空來了？”

被稱作七哥的男子笑了笑，眼睛卻一直盯著秦卓然：“聽說連贏了三把？還把把MVP？”

秦卓然不太喜歡這種被審視的感覺，簡單點了點頭。

七哥是這家網吧的常客，據說是個小有資產的土豪，最喜歡在游戲里找高手切磋，贏了就大方請客，輸了也不惱，反而會欣賞對方的技術。

“小伙子，solo一把怎么樣？”七哥提議道，“影魔solo，老規矩，一血兩塔一百刀。”

影魔是游戲中一個極具操作難度的英雄，solo賽尤其考驗選手的基本功和心理素質。一血兩塔一百刀意味著誰先拿到第一滴血，或者推掉兩座防御塔，或者補滿100個兵，就算勝利。

網吧里的人群開始聚集過來，大家都喜歡看熱鬧，特別是七哥與人solo的比賽。

秦卓然猶豫了。他知道自己應該回家，應該繼續做題，應該做個母親期望中的好兒子。但內心深處，那股不服輸的勁頭被激發了出來。

“賭注呢？”他問，聲音平靜。

七哥挑眉，似乎沒想到少年會這么直接：“一頓豪華宵夜，或者...”他掏出錢包，“二百塊錢，你贏的話。”

圍觀的人群發出驚嘆，二百塊錢對高中生來說不是小數目。

秦卓然想到了母親手上的創可貼和跛著的腳，想到了那臺嗡嗡作響的舊筆記本電腦。如果他贏了，至少能給母親買雙好點的鞋，或者換個好點的鍵盤。

“成交。”他說。

兩人分別就座，游戲開始。solo賽的氣氛緊張，圍觀的人們屏息凝神。

第一局，秦卓然以精準的補刀和技能釋放，在第八分鐘就拿下一血。七哥撓撓頭：“手感還沒熱，再來！”

第二局，秦卓然在補刀數上遙遙領先，率先達到100個兵。七哥嘟囔著：“鼠標有點飄，換一個。”

第三局，秦卓然直接推掉了兩座防御塔。七哥擦了擦汗：“空調太足，手冷。”

第四局，一血再次被秦卓然拿下。七哥喝了口水：“剛才水喝多了，手抖。”

第五局，補刀數差距越來越大，七哥干脆打出了GG（認輸）。他搖頭：“今天狀態不好。”

第六局，秦卓然幾乎是在戲耍對手，各種精彩操作引來圍觀者的陣陣喝彩。七哥嘆了口氣：“年紀大了，反應跟不上。”

到了第七局，氣氛已經變得歡快起來，大家都在猜測七哥這次會找什么借口。果然，在秦卓然再次拿下一血后，七哥舉起雙手：“停停停！我認輸！今天這鍵盤鍵程不太對，發揮不出來！”

網吧里爆發出笑聲，有人喊道：“七哥，你這都第七次了，簡直是現代版七擒孟獲啊！”

七哥自己也笑了，站起身拍拍秦卓然的肩膀：“小子，厲害！我服了！”他掏出錢包，抽出兩張百元鈔票，“愿賭服輸，這是你的了。”

在眾人的注視下，秦卓然接過錢，輕聲說了句：“謝謝七哥。”

“有沒有興趣再打幾把？”七哥眼睛發亮，“我請客，咱們組隊去虐菜。”

秦卓然搖搖頭，看了眼時間：“不了，我真得回家了。”

七哥有些失望，但還是遞過來一張名片：“有空聯系，有機會再切磋。”

秦卓然接過名片，匆匆收拾書包。張曉峰跟過來，低聲問：“沒事吧？看你臉色不太好。”

“沒事，”秦卓然勉強笑了笑，“就是想起有些事沒做完。”

走出網吧，傍晚的陽光有些刺眼。秦卓然瞇起眼睛，手中的二百塊錢仿佛有千斤重。他原本計劃用這錢給母親買點什么，但現在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心虛。

秦卓然接過七哥遞來的名片，只見上面簡潔地印著“七星俱樂部經理”以及一個手機號碼。名片質地普通，但在那個電競尚未成型的年代，這已經顯得相當正式了。

“七星俱樂部？”秦卓然疑惑地重復了一遍。

張曉峰解釋道：“沒想到七哥竟然會給你名片！七哥的俱樂部可不簡單啊！他跟全市最大的‘七海網吧’老板是鐵哥們，俱樂部就是七海網吧贊助的。市里幾個大型比賽都在七海辦，那可都是正規賽事！他向你投出橄欖枝那你可真的走運了！”

秦卓然心中一動，但仍保持沉默。

張曉峰繼續興奮地說：“就比如下個月要舉辦的‘七海杯電子競技大賽’，包含CS、War3和DOTA好幾個項目。聽說DOTA項目第一名獎金能有一萬元呢！就算戰隊五個人平分，一人也能拿2000塊！”

兩千塊。這個數字在秦卓然腦海中回蕩。那相當于母親在超市工作一個多月的收入，或者做夜班清潔近半個月的工資。如果他能在不影響學習的情況下參加比賽，拿到獎金，或許就能讓母親少辛苦一些。

張曉峰觀察著秦卓然的反應，補充道：“跟你說個小道消息，我聽說七哥隊伍之前的中單走了，也就是說正好缺一個中單，你的卡爾和影魔操作我都見識過了，絕對夠水準。要是感興趣，下周可以聯系七哥試試。”

秦卓然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即答應：“謝了，但我得考慮一下，還要。。。”

跟我媽商量商量這幾個字實在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張曉峰理解地點點頭：“應該的，大神的想法總是多。你要是決定去找七哥也跟我說下，能不能帶我去看看。”他拍拍秦卓然的肩膀，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秦卓然收起名片，向張曉峰道別后離開了網吧。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心情復雜而矛盾。一方面，參加比賽獲得獎金的機會對他極具吸引力；另一方面，他不太想加入別人的戰隊，如果可以，他更希望組建自己的隊伍。

然而，組建戰隊談何容易？他需要找到志同道合且技術相當的隊友，還需要訓練場地和時間安排，更不用說如何向母親解釋這一切了。

回到家中，秦卓然發現母親還沒回來。他看了眼時間，凌晨三點半，還能睡一小會。

大約一個小時后，黃莉回來了，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

秦卓然知道現在不是時候，母親已經夠累了，不能再讓她為自己的事情擔心。

躺在床上，兩千塊。這個數字反復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接下來的幾天，秦卓然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他利用課間時間悄悄打聽，發現學校里確實有幾個游戲打得不錯的同學，但他們要么已經被父母嚴令禁止玩游戲，要么技術水平還達不到比賽要求。

周五放學后，秦卓然再次來到極速網絡會所。張曉峰一見到他就興奮地招手：“學霸你來得正好！七哥剛才還問起你呢！”

秦卓然有些意外：“七哥問起我？”

“對啊，他說七星俱樂部急需中單，下周末就是報名截止日期了。”張曉峰壓低聲音，“聽說這次七海杯規模很大，連周邊城市的戰隊都會來參加。七哥特別看重這次比賽。”

正說著，七哥竟然真的走進了網吧。看到秦卓然，他眼睛一亮，徑直走了過來：“小伙子，考慮得怎么樣了？”

秦卓然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坦誠相告：“七哥，我很感謝您的邀請，但我在想...如果可能的話，我更想組建自己的戰隊。”

七哥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有志向！我喜歡！”他拍拍秦卓然的肩膀，“但是小伙子，組建戰隊不是那么容易的。人員、訓練、戰術研究，這些都是需要時間和經驗的。你現在才開始組隊，恐怕來不及參加這次比賽了。”

張曉峰也插話道：“是啊小秦，七哥的七星俱樂部可是去年市里比賽的季軍，有現成的隊伍和訓練計劃。你要是加入，直接就能上場比賽。”

秦卓然沉默了片刻。他知道他們說得有道理，臨時組隊確實難以在大型比賽中取得好成績。但內心深處，他仍然渴望擁有一支真正屬于自己的隊伍。

七哥看出他的猶豫，提出了一個折中方案：“這樣吧，你先來我們隊試訓一次，感受一下正式戰隊的氛圍。就算最后決定不加入，也能積累點經驗，對你將來自己組隊也有幫助。”

這個提議很中肯，秦卓然點了點頭：“好的，七哥，我會認真考慮的。”

回到家后，秦卓然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的舞臺上，身后是四位看不清面孔的隊友，面前是歡呼的觀眾。主持人宣布他們獲得了冠軍，獎金是一萬元現金。夢中的他接過那個厚厚的信封，第一反應是跑到臺下，把它交給坐在第一排的母親...

夢醒后，秦卓然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靜。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決定。

周六早晨，當母親再次出門買菜時，秦卓然沒有打開電腦玩游戲，而是拿出紙筆，開始認真分析利弊。加入七哥的戰隊無疑是最快捷的方式，有機會獲得獎金，也能積累大賽經驗；但自己組建隊伍雖然困難，卻能完全按照自己的理念打造團隊。

最終，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先接受七哥的試訓邀請，但同時開始物色自己的隊友。如果試訓后覺得合適，就先加入七星俱樂部參加這次比賽；與此同時，他會在學校和社會上尋找志同道合的伙伴，為將來組建自己的隊伍做準備。

這個決定讓他感到一陣輕松。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七哥的電話。

“七哥，我是秦卓然。我決定參加試訓。”

電話那頭傳來七哥爽朗的笑聲：“好！明天下午兩點，七海網吧，不見不散！”

掛斷電話后，秦卓然深吸一口氣。他不知道這個決定會帶來什么后果，但至少，他邁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