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嵐接手百年劇場的改編項目,卻發現男主角燭九總對著空氣吵架。
某夜劇本被莫名篡改,屏幕上浮現血字:“我要我的結局”。
民國女鬼絳幽現身,要求重演她殉戲的悲劇。
燭九冷笑:“想改戲?先過我這關。”
一場編劇、導演與女鬼的深夜劇本殺,在驚笑中揭開跨越百年的癡怨。
1
推開啟明劇場那扇掉漆的榆木門時,我就聽見燭九在后臺跟空氣叫板。
“憑什么?當年這里就不是這么擺的!”他的聲音撞在斑駁的戲服架上,帶著股沒處撒的火氣,“別以為我看不見你扒拉道具!”
我攥著懷里的劇本打印稿,站在門簾外頓了頓——這是我接手啟明劇場百年改編項目的第一天,對接的男主是頂流影帝燭九,圈里出了名的“戲癡”,但沒聽說他還有跟空氣搭戲的毛病。
“燭老師?”我掀開門簾進去,后臺只他一個人,正對著根落滿灰的盤龍立柱瞪眼睛,“我是編劇夕嵐,今天來跟您對一下《鎖麟囊》改編版的臺詞細節。”
他轉過頭,眉骨上還沾著點試妝的油彩,眼神冷得像劇場前廳的銅胎燈:“臺詞?你先問問它同不同意。”說著抬下巴指了指那根立柱。
2
“它?”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立柱上只有幾道舊劃痕,“燭老師,您是對道具擺放不滿意嗎?我跟道具組說,按您的要求調。”
“調?”燭九嗤笑一聲,往前走了兩步,聲音壓得低,“你調得了人,調得了東西,調得了……不該在這的東西嗎?”
我心里咯噔一下,剛要追問,場記凌小星抱著打板器跑進來,咋咋呼呼的:“燭老師!夕嵐老師!導演催試戲啦!哎?燭老師您跟柱子說話呢?”
燭九立刻收了神色,接過凌小星遞來的劇本:“沒什么,看道具不順眼。”
凌小星眨眨眼:“嗨,這劇場老物件多,都快成精了!昨天我還看見化妝鏡自己轉了半圈呢!”
我心里發毛,扯了扯凌小星的袖子:“別亂講,老劇場難免有風吹草動。”
燭九卻突然插了句:“不是風吹草動。”
他看向我,眼神里帶著點復雜,“夕嵐是吧?晚上別留太晚。”
試戲排到傍晚,燭九的狀態時好時壞,尤其是演到薛湘靈落難那段,他總在臺詞間隙突然頓住,像是在聽什么人說話,然后猛地皺眉:“不對!這里的情緒不該是這樣的!”
導演擦著汗過來:“燭老師,您覺得哪里要改?我們讓夕嵐老師調整。”
“不是劇本的問題。”燭九瞥了眼空無一人的觀眾席,“是有人在旁邊瞎指揮。”
我耐著性子遞上水:“燭老師,要是您對角色理解有不同想法,我們可以坐下來細聊,我根據您的思路改。”
他接過水沒喝,反而問我:“你相信這劇場里有東西嗎?”
“什么東西?”
“看得到你的,看不到你的。”他頓了頓,“聽不懂就算了,反正你也看不見。”
3
劇組散場時已經快十點,我抱著電腦留在主舞臺改劇本——燭九提的幾個細節確實戳中要害,不改完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劇場里只剩幾盞應急燈亮著,戲服架的影子投在墻上,像一個個站著的人。
剛敲完一段臺詞,電腦突然黑屏。
“搞什么?”我按了按開機鍵,沒反應。
正準備拔電源,屏幕突然自己亮了,文檔里的臺詞被改得一塌糊涂,最后一行用血紅的楷體寫著:“我要我的結局。”
我嚇得手一抖,電腦差點摔在地上。
“誰?誰在惡作劇?”
沒人回應,只有頭頂的吊扇咯吱轉了兩聲。
“出來!”我壯著膽子喊,“別裝神弄鬼的!”
“裝神弄鬼?”一個清冷的女聲從舞臺側面傳來,帶著點民國戲腔的調子,“這劇場本來就是我的地方,何來裝字?”
我轉頭看去,一個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正從幕布后走出來,頭發挽成圓髻,插著支銀質簪子,臉白得像紙,卻偏偏嘴唇紅得刺眼——是《鎖麟囊》里薛湘靈的扮相,但比戲服更舊,更……像從老照片里走出來的。
“你是誰?怎么進來的?”我抓起旁邊的道具槍,“再過來我報警了!”
她輕笑一聲,腳步沒停,直接穿過了我面前的戲桌——那桌子是實心的紅木!
我倒吸一口涼氣,手里的道具槍“當啷”掉在地上:“你……你是……”
“我叫絳幽。”她走到電腦前,指尖懸在屏幕上,卻沒碰到鍵盤,血字旁邊又多了一行:“這出戲,得按當年的演。”
4
“當年?當年怎么演的?”我退到舞臺邊緣,后背抵著冰涼的墻壁,“我是編劇,劇本是我寫的,憑什么聽你的?”
“憑我死在這里。”絳幽轉過頭,眼睛里沒有瞳仁,只有一片灰蒙蒙的白,“民國二十三年,我在這臺上演《鎖麟囊》,唱到‘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就咽了氣。這戲的結局,就該停在我死的那一刻。”
“你胡說!”我想起查過的劇場資料,確實記載有個叫絳幽的花旦當年“意外”身故,但沒說跟劇本結局有關,“劇本是給現在的觀眾看的,不是給你看的!”
“現在的觀眾?”她突然飄到我面前,我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霉味,“他們懂什么?懂我當年為什么要殉戲嗎?懂我穿著這身戲服咽氣時的滋味嗎?”
“殉戲?資料里說你是意外!”
“意外?”她笑起來,聲音尖細得像指甲刮玻璃,“那是他們不敢寫!班主逼我嫁給他傻兒子,我不依,他就給我的茶里下了藥!我唱著戲,就覺得肚子里燒得慌,最后倒在臺上,他們還說我是‘殉戲情真’!”
我聽得渾身發冷,剛要說話,劇場大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道手電光掃過來:“誰在里面?”
5
是看守劇場的沈東清,七十多歲,頭發全白了,手里拄著根檀木拐杖,是老班主的孫子。
他每天晚上都會來巡場,我下午見過他。
“沈大爺!”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您快來!這里有……有怪事!”
沈東清走到舞臺下,手電光照到絳幽身上,卻像照空了一樣,只映出后面的幕布。
但他的臉色還是變了,顫著拐杖喊:“是……是你回來了?”
絳幽冷笑:“沈老班主的孫子,倒是長能耐了,還敢管我的事?”
沈東清的手抖得更厲害了:“當年的事……是我祖父不對,但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放過這劇場嗎?”
“放過?”絳幽飄到沈東清面前,“我死的時候才二十二歲,他讓我放過他?那誰放過我?”
“您說什么呢?”我看著沈東清對著空氣說話,心里更慌了,“沈大爺,您也能看見她?”
沈東清轉過頭,臉色慘白:“夕嵐老師,您快收拾東西走,這戲……這《鎖麟囊》的本子,不能改,也不能演。”
“為什么不能演?”我追問,“她說是你祖父逼死她的,是不是真的?”
沈東清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就被絳幽打斷:“別跟她廢話!要么改劇本,要么……我就讓這劇場永遠開不了門!”
說著,舞臺頂上的一盞應急燈“啪”地爆了,碎片掉在我腳邊。
6
“你別亂來!”沈東清擋在我前面,“有什么沖我來,別為難旁人!”
“沖你來?”絳幽的聲音變得凄厲,“你能替你祖父償命嗎?你能把我這幾十年的苦熬回來嗎?”
“我不能,但我能幫你翻案!”我突然喊出聲,“當年的事要是真的,我可以把它寫進劇本里,讓所有人都知道真相,而不是讓你困在這劇場里守著一個舊結局!”
絳幽愣了一下,飄在空中的身體頓住了:“寫進劇本?讓他們知道我是被害死的?”
“對!”我定了定神,“我是編劇,我能讓你的故事被看見,但不是以殉戲的方式,是以真相的方式。你想想,總困在這里恨來恨去,有什么意思?不如讓那些冤枉你的人,被后人記住他們的錯。”
她沉默了,眼睛里的灰白似乎淡了一點。
沈東清也松了口氣:“夕嵐老師說得對,當年的事我也查過,祖父的日記里確實有記載,是他對不起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日記給你看,給所有人看。”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是燭九打來的。
我猶豫了一下,接了起來。
“喂?夕嵐?你還在劇場?”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背景里有風聲,“我跟你說,絳幽的事……”
“你怎么知道她叫絳幽?”我驚得差點把手機扔了。
電話那頭的燭九沉默了兩秒,然后說:“因為我能看見她,從昨天進劇場就看見了。還有,當年逼死她的老班主,不僅逼婚,還偷了她準備跟人私奔的錢。”
我轉頭看向絳幽,她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怎么知道?他怎么會知道這件事?”
沈東清也愣住了:“私奔?我沒在日記里看到這個……”
“因為你祖父沒寫!”燭九的聲音在電話里提高了幾分,“當年跟她私奔的人,是我曾祖父。”
這句話像一道雷,劈得整個劇場都靜了下來。
絳幽飄在空中,身體開始發抖,嘴里喃喃地念著:“武生……他當年說會帶我走的……他沒騙我?”
“沒有。”燭九的聲音軟了下來,“我曾祖父當年被你班主打斷了腿,趕出了城,后來一直在找你,直到死都沒放棄。”
舞臺上的應急燈又亮了一盞,照在絳幽蒼白的臉上,我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了眼淚——不是血紅色,是透明的,像露珠一樣,掉在地上就消失了。
“他……他找過我?”她喃喃地說,聲音里沒了之前的戾氣,只剩茫然和委屈。
“嗯。”燭九說,“我現在在劇場門口,你要是愿意談,我進來跟你說。”
我掛了電話,看著絳幽:“他要進來,你愿意見他嗎?”
她沒說話,只是慢慢飄回了幕布后面,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明天……明天再改劇本。”
幕布緩緩合上,遮住了她的影子。
沈東清擦了擦額頭的汗:“謝謝你,夕嵐老師,要是真能解決這件事,也算給我祖父贖罪了。”
“先別急著謝。”我看著緊閉的幕布,“她只是松了口,沒說同意。而且燭九那邊,還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事。”
這時,劇場大門被推開,燭九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個布包,看到我和沈東清,點了點頭:“她走了?”
“躲幕布后面了。”我問,“你曾祖父真的是當年跟她私奔的武生?”
他打開布包,里面是一枚黃玉玉佩,上面刻著一個“幽”字:“這是我曾祖父的遺物,他說,等找到絳幽,就把這個給她。”
我看著那枚玉佩,又看了看幕布的方向。
7
幕布剛顫了兩下,化妝臺上的眉筆就像被人攥住似的,直直扎進我攤開的劇本里。
“別拿你的玉佩哄我!”絳幽的聲音從幕布后飄出來,帶著咬牙的冷意,“他當年要是真有膽子,怎么會讓我一個人留在劇場?”
燭九捏著那枚黃玉佩,眉頭擰成結:“我曾祖父被打斷了腿,爬都爬不動,怎么來救你?他在城外破廟里養傷,每天都對著玉佩喊你的名字,你以為他愿意?”
“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幕布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扯開,絳幽飄在舞臺中央,旗袍下擺掃過道具箱,里面的戲服嘩啦全掉了出來,“你們現在說什么都好聽,當年我唱著戲咽氣的時候,誰管過我?”
“行了!”我撿起那支眉筆,筆桿上還沾著劇本紙的纖維,“吵解決不了問題!絳幽,你要真相,燭九有他曾祖父的遺言,沈大爺有日記,我們可以一起對!”
“對?怎么對?”絳幽飄到我面前,我能感覺到脖子后面一陣發涼,“對完了,你就會按我說的改劇本嗎?”
“我會按真相改,但不會改回殉戲的結局。”我定了定神,“你要的是公道,不是把自己困在死亡里,對不對?”
她剛要說話,劇場門口突然傳來凌小星的大嗓門:“夕嵐老師!燭老師!導演說八點準時試戲!哎?這戲服怎么都扔地上了?”
凌小星蹦蹦跳跳進來,彎腰撿戲服,手剛碰到一件水紅褶裙,突然“哎喲”一聲:“誰推我?”
“是我。”絳幽的聲音冷不丁響起,凌小星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褶裙掉在頭上。
“誰!誰說話!”凌小星扯下褶裙,四處張望,“這劇場也太邪門了,昨天鏡子轉,今天有人推我!”
燭九走過去扶她:“別慌,是風。”
“風?風能推得我坐地上?”凌小星揉著屁股站起來,突然眼睛一亮,“哦!我知道了!燭老師您是不是在排新戲?故意安排人嚇我找感覺?”
我趕緊打圓場:“差不多,我們在琢磨懸疑橋段呢,快準備試戲吧。”
試戲時果然不太平。
輪到群演上臺搭戲,一個小姑娘剛開口念“小姐,外面下雨了”,突然聲調拔高,變成了絳幽的戲腔:“薛湘靈!你可知負心人何在?”
全場都愣了,導演舉著對講機問:“小張,你改臺詞干什么?”
那小姑娘眼神發直,徑直走向燭九:“你曾祖父當年若是真心,為何不回來找我?”
“絳幽!你別附在人身上!”燭九往前走了一步,那小姑娘突然像被抽了力似的,癱在地上,醒過神來一臉懵:“我怎么了?剛剛好像做了個夢。”
8
“這戲沒法排了!”副導演急得直跺腳,“再這樣下去,演員都要嚇跑了!”
“是我不讓排的。”絳幽的聲音在劇場里回蕩,“要么按我當年的演,要么就別演!”
“你講點道理!”我走到舞臺中央,“那小姑娘要是嚇出毛病怎么辦?你當年受的苦,要讓別人也受一遍嗎?”
“我不管!”她的聲音越來越尖,頭頂的燈光開始忽明忽暗,“我就要我的結局!就要所有人都看到我是怎么死的!”
“看到又怎么樣?”燭九把那枚玉佩舉起來,玉佩在燈光下泛著暖黃的光,“看到了,你就能解氣嗎?我曾祖父到死都在說對不起你,他攢了一輩子的錢,想回來給你立塊碑,結果還沒出門就病死了,你知道嗎?”
絳幽的聲音頓了頓,燈光也穩定了些:“他……他真的想給我立碑?”
“我這里有他的賬本。”燭九從包里拿出一個舊賬本,紙頁都黃了,“你看,每一筆收入后面都寫著‘幽’字,他說要給你立最好的石碑,刻上你最喜歡的《鎖麟囊》唱詞。”
絳幽飄過去,手指撫過賬本上的“幽”字,透明的眼淚掉下來,砸在紙頁上,卻沒留下痕跡:“我以為……我以為他早就忘了我。”
9
“他沒忘,是我祖父不讓他忘。”沈東清拄著拐杖走進來,手里拿著那本泛黃的日記,“我把日記帶來了,你自己看。”
他把日記遞過去,絳幽的手穿過日記本,抓了個空。我趕緊接過來,翻開給她念:“民國二十三年七月十五,逼絳幽嫁犬子,她不從,與武生私約私奔。我使人打斷武生腿,灌絳幽毒酒,對外稱殉戲。此事瞞天過海,只求犬子能安。”
“你看!”我指著那段話,“是你班主逼你的,不是你自愿殉戲!真相我們可以寫進劇本,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這比還原殉戲更有意義!”
“更有意義?”絳幽冷笑一聲,“你們寫出來,別人只會當故事看,轉頭就忘了!可我呢?我困在這里七十年,每天都在重復臨死前的痛!我要的不是故事,是補償!”
“怎么補償?”燭九問,“你說,只要不傷害別人,我們都能做。”
“我要在這臺上演完當年沒演完的戲,唱到我倒下的那一刻,然后讓你們給我磕三個頭,說聲對不起。”
“不可能!”燭九立刻拒絕,“磕頭上對不起可以,但演你殉戲,是對你的不尊重,也是對觀眾的不負責!”
“那我就毀了這劇場!”絳幽的身影突然變得模糊,劇場的窗戶“哐當”一聲全被吹開,雨點打了進來。
10
“別沖動!”我擋在燭九和絳幽中間,“磕頭上對不起沒問題,但演殉戲絕對不行!我們可以換個方式,比如在劇本結尾加一段獨白,把你的遭遇說出來,再放你喜歡的唱段,這樣既尊重了你,也能讓觀眾記住真相,不好嗎?”
“不好!”絳幽吼道,“我就要演!我要讓所有人都看到我有多慘!”
“你這是在折磨自己!”燭九往前走了一步,“你以為演完了就能解脫嗎?你只會更困在這里,永遠忘不了那種痛!”
“那我該怎么辦?”絳幽的聲音突然軟了下來,帶著哭腔,“我被困在這里七十年,除了恨,什么都沒有。我不演這出戲,我還能做什么?”
“跟我們一起對清楚當年的事。”沈東清嘆了口氣,“我祖父當年還做了很多虧心事,我都告訴你,我們一起給你道歉,給你立碑,讓你入土為安,好不好?”
絳幽沉默了,飄在雨中,身影越來越淡。
“這樣吧。”我突然有個主意,“今晚十二點,我們在這舞臺上擺上劇本、日記、賬本,就我們四個人——我、你、燭九、沈大爺,好好對一遍當年的事,把所有誤會都說開。要是對完了你還想演殉戲,我就改劇本;要是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就聽我的,我們一起給你一個真正的結局,怎么樣?”
11
她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十二點……就我們四個?”
“對,就我們四個,不找別人,不搞花樣。”我點點頭,“我以編劇的身份保證,一定跟你說實話。”
“好,我信你一次。”絳幽的聲音越來越輕,“但要是你們騙我,我就把這劇場燒了!”
說完,她的身影徹底消失了,窗戶也“砰砰”地關上了。
全場的人都松了口氣,副導演擦著汗說:“夕嵐老師,你們剛剛在跟誰說話啊?我們只聽見聲音,沒看見人。”
“是我們排戲的一部分,跟音效配合呢。”我趕緊打哈哈,“小張沒事吧?快帶她去休息。”
凌小星跑過來,拉著我的袖子:“夕嵐老師,我剛剛好像真的看到一個穿旗袍的姐姐,是不是就是你說的懸疑橋段里的角色?太逼真了!”
“差不多,以后會更精彩。”我摸了摸她的頭,心里卻七上八下。
燭九走過來,把賬本和玉佩遞給我:“今晚十二點,你真的要跟她單獨對?太危險了。”
“不危險,有你和沈大爺在。”我接過東西,“而且她不是真的想毀了劇場,她只是太孤獨了,想找人說說話。”
沈東清也走過來:“我今晚也留下,當年的事,是該做個了斷了。”
正說著,道具組的人突然喊:“哎?那套舊戲服怎么自己套在模特身上了?”
我們看過去,只見那套絳幽當年穿的月白旗袍,正好好地穿在道具模特身上,領口還別著一朵早就干枯的白梅——那是當年絳幽最喜歡的花。
“她已經開始等了。”燭九低聲說。
我看著那套戲服,握緊了手里的日記:“放心,今晚一定能解決。”
可我心里清楚,這百年的癡怨,哪有那么容易說斷就斷。
尤其是當我看到旗袍的下擺,似乎還在輕輕晃動的時候。
12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剛落,那套月白旗袍的領口突然自己動了動,干枯的白梅掉在了劇本上。
“我來了。”絳幽的身影從模特身后飄出來,手里多了張泛黃的信紙,“別拿賬本糊弄我,這是當年他給我的私奔信,說會在城外老槐樹下等我,可我沒等到。”
燭九接過信紙,指尖摩挲著上面模糊的字跡:“這信是真的,但他沒騙你。”
他從布包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傷票,“你看,這是當年診所開的,左腿粉碎性骨折,他爬不到老槐樹,在半路上就暈過去了,被個樵夫救了才活下來。”
“傷票?”絳幽飄過來,眼睛盯著那張紙,“他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之后再也沒找過我?”
“他找過!”燭九的聲音提高了些,“我曾祖父傷好后,拄著拐杖回了城,可劇場早就換了人,沒人敢告訴他你死了,只說你嫁了班主的兒子,過得很好。”
“過得好?”絳幽突然笑起來,笑聲里全是哭腔,“我被灌了藥,在臺上疼得打滾的時候,誰告訴過他我過得好?”
“是我祖父!”沈東清突然開口,聲音發顫,“是他讓人騙你曾祖父的,還把他趕出了城,說再回來就打斷他另一條腿。”
“你早知道?”我看著沈東清,“昨天怎么不說?”
“我怕……我怕她更恨。”沈東清低下頭,“我翻到日記后,還找到過我祖父藏的信——你曾祖父后來寫了很多信寄到劇場,都被我祖父燒了。”
絳幽的身影晃了晃,信紙從她手里飄落在地:“所以……他不是故意不找我?那些信……我一封都沒收到?”
“沒有。”燭九蹲下身,撿起信紙,“他到死都以為你過得幸福,說只要你好,他就不打擾。”
就在這時,劇場大門突然被撞開,凌小星抱著個保溫杯沖進來:“夕嵐老師!我落了我的暖手寶!哎?你們還沒散啊?這位姐姐是……新找的群演嗎?穿得好有年代感!”
“小星?你怎么回來了?”我趕緊攔住她,“這里在談事情,你先出去好不好?”
“談事情?”凌小星眨眨眼,湊到絳幽面前,“姐姐你演得好真啊,眼神好憂郁!是不是要演那個民國花旦?我下午在道具間看到張舊照片,上面的姐姐跟你好像!”
13
“照片?什么照片?”絳幽突然抓住凌小星的手腕,凌小星“呀”了一聲,我趕緊拉開她們。
“就是在最里面那個鐵盒子里!”凌小星揉著手腕,“照片上有個穿旗袍的姐姐和一個穿武生服的哥哥,笑得可甜了!鐵盒子上還刻著‘幽’字!”
沈東清猛地抬頭:“那是我祖父鎖起來的盒子!我找了好多年都沒找到鑰匙!”
“鑰匙?”凌小星指了指化妝臺的抽屜,“我剛才拿暖手寶的時候,看到抽屜縫里卡著個銅鑰匙,上面也有‘幽’字!”
燭九立刻走過去,果然從抽屜縫里摸出把小銅鑰匙。
絳幽飄過去,看著鑰匙上的字,突然哭了出來:“這是我給……給武生的定情信物,他說鑰匙配盒子,以后裝我們的東西。”
“那盒子里肯定有當年的東西!”我拉著燭九往道具間跑,“小星,你也來幫忙找!”
道具間里積滿了灰,凌小星很快就找到那個鐵盒子。
燭九把鑰匙插進去,“咔噠”一聲打開了——里面除了那張照片,還有個布包,裝著半塊玉佩(跟燭九手里的是一對),還有幾封沒寄出去的信。
14
“這是……我的字跡!”絳幽看著信紙上的字,聲音發抖,“我被關起來的時候寫的,想讓丫鬟帶給武生,結果丫鬟說找不到他……原來被你祖父扣下了!”
“對不起。”沈東清老淚縱橫,“我祖父做錯的事,我替他道歉。這些年,我一直想把真相說出來,可沒勇氣。”
“道歉有什么用?”絳幽的聲音又冷了下來,但沒之前那么尖,“我錯過了他一輩子,困在這里七十年,一句對不起就完了?”
“不止道歉。”我拿出筆和劇本,“我們可以把這些都寫進結局——你被關起來寫信托人,他受傷后找你被趕,幾十年后他的孫子帶著信物來,幫你們解開誤會。最后舞臺上投影你們的照片和信,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的感情,知道你的委屈。”
“讓所有人都知道?”絳幽看著照片上的自己,笑得眉眼彎彎,“他看到了,會不會怪我沒等他?”
“不會。”燭九把那半塊玉佩拿出來,和自己手里的拼在一起,正好是個完整的圓,“他要是知道真相,只會心疼你。我曾祖父臨終前說,要是有來生,他一定早點帶你走,不讓你受委屈。”
15
絳幽看著拼好的玉佩,透明的眼淚掉在上面,這次居然留下了一小片濕痕。
“來生……”她喃喃地說,“我還能有來生嗎?”
“我不知道有沒有來生,但我們能讓你的故事有個好結局。”我把劇本遞到她面前(雖然她碰不到),“你看,這里加一段回憶殺,你和他在后臺練戲,他給你別上白梅;結局的時候,我讓燭九演的現代男主,對著空舞臺說‘有些等待,不會被時間打敗’,然后放你們的信和照片,好不好?”
“放照片……”她的聲音軟下來,“他會不會覺得我老了?我現在這個樣子……”
“不會。”凌小星突然插進來,“姐姐你現在也好看!比照片上還溫柔!要是拍成戲,肯定好多人哭!我剛才看信都快哭了!”
絳幽愣了一下,看著凌小星,突然笑了:“你這小姑娘,膽子還挺大,不怕我?”
“不怕!”凌小星拍胸脯,“你又不是壞人,只是太委屈了!要是我被人騙了幾十年,我也生氣!”
16
就在這時,劇場突然傳來“吱呀”一聲,像是有人在推道具車。
我警覺起來:“誰在那里?”
“是……是我。”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是沈東清的遠房堂弟沈明,平時負責劇場的雜物,“我聽見里面有聲音,過來看看。”
“你怎么還沒走?”沈東清問。
“我忘拿工具了。”沈明走進來,看到絳幽的身影,嚇得腿一軟,“鬼……有鬼!”
“不是鬼!是我們在排戲!”我趕緊解釋,“這位是演員,穿了特效服。”
沈明半信半疑,目光落在拼好的玉佩上,突然說:“這玉佩……我見過!我小時候在祖父的箱子里看到過,還有張字條,說‘欠絳幽姑娘一條命’。”
絳幽的身體顫了顫:“你祖父……是當年給我送藥的伙計?”
“是!”沈明點頭,“我祖父說,當年他看著你喝了藥,心里一直不安,臨終前還讓我們給你燒點紙錢。”
“原來……還有人記得。”絳幽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我困在這里七十年,就是想知道他有沒有等我,有沒有人記得我不是‘殉戲’,是被害死的。現在我知道了……”
“你要走了嗎?”我問。
“還沒。”她笑了笑,比之前柔和多了,“我想看看你們把劇本改好的樣子,想看看舞臺上的照片和信。”
燭九把玉佩遞給她(雖然她拿不住,但還是對著空氣遞了過去):“我們明天就改劇本,后天試拍結局,你一定要來看。”
“好。”絳幽的聲音越來越輕,“要是……要是能看到他的影子,就更好了。”
沈東清突然說:“我有個主意,我把我曾祖父的畫像找出來,投影的時候一起放上去,就當……就當他們見面了。”
絳幽沒說話,只是身影越來越淡,最后只剩下那朵干枯的白梅,靜靜地躺在劇本上。
凌小星撿起白梅:“她還會來嗎?”
“會的。”我看著劇本上的淚痕,“她要等的結局,不是殉戲,是團圓。”
燭九把拼好的玉佩放進鐵盒子:“那我們明天早點來改劇本,別讓她等太久。”
可我總覺得,那朵白梅的花瓣,好像比剛才更濕潤了些——就像有人剛哭過一樣。
17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劇場時,那朵干枯的白梅突然冒出了一點嫩黃的花萼。
“劇本改好了?”絳幽的聲音從舞臺上方傳來,身影比昨天清晰了些,她飄到我面前,目光落在攤開的劇本上,“這里……真的要放我們的照片?”
“不僅放照片,還有你寫的信和武生的賬本。”我指著劇本標注的投影部分,“燭九演的現代男主,最后會念你倆的信,沈大爺還把武生的畫像帶來了。”
沈東清趕緊把一卷畫軸展開,上面是個穿武生服的年輕男子,眉眼和燭九有幾分像:“這是我找畫師臨摹的,按我祖父日記里的描述畫的。”
絳幽盯著畫像,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他那時候……真年輕。”
她伸手想去摸,卻穿過了畫紙,“要是當年沒被攔住,我們是不是就能在城外種棵槐樹了?”
“能。”燭九走過來,把那對拼好的玉佩放在畫像前,“我曾祖父臨終前說,他在鄉下種了棵槐樹,說等你找到他,就一起坐在樹下聽戲。”
“他種了槐樹……”絳幽的聲音哽咽了,透明的眼淚滴在玉佩上,這次竟在玉面上留下了淺淺的水痕,“我還以為……他早就忘了。”
“沒忘,從來沒忘。”我拍了拍她飄在半空的胳膊(雖然什么都沒碰到),“今天試拍結局,要不要一起?就當……圓你們當年的戲夢。”
她點了點頭,身影飄到戲服架旁,看著那件月白旗袍:“我能再穿一次嗎?當年沒唱完的‘一霎時’,我想唱完。”
試拍開始后,絳幽竟主動配合起來。
當燈光打向舞臺中央,她的身影突然變得清晰,就像真的站在那里一樣。
凌小星舉著打板器,驚得差點把板子掉了:“哇!姐姐你這特效也太牛了!跟真的一樣!”
“別叫特效,叫絳幽。”絳幽笑了笑,拿起旁邊的花槍,“當年我跟他練過這段槍花,今天正好補上。”
燭九站在她對面,配合著擺出武生的姿勢:“曾祖父說,這段槍花是他教你的第一招。”
18
音樂響起,絳幽唱起“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聲音清亮,完全不像困在劇場七十年的怨魂。
唱到“我只道鐵富貴一生注定”時,她突然頓住,看向畫像:“當年唱到這里,我就覺得肚子痛,現在……終于能唱完了。”
“繼續唱,我們都聽著。”沈東清坐在臺下,擦著眼淚,“我祖父欠你的,今天我們都還給你。”
絳幽點了點頭,接著唱下去。當最后一句“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落下,舞臺后方的投影亮了——先是她和武生的照片,然后是那些沒寄出去的信,最后是那棵鄉下的老槐樹,枝繁葉茂。
“看,槐樹長大了。”燭九輕聲說,“你們的約定,實現了。”
絳幽看著投影,身影開始變得透明:“是啊,實現了……”
突然,劇場的門被推開,幾個記者涌了進來——是導演請來的,想記錄百年劇場的重啟。
一個記者舉著相機對準絳幽,驚呼:“這位演員的扮相太絕了!是哪個劇團的?”
“她叫絳幽,是這劇場的老主人。”我走過去,擋在鏡頭前,“今天是她的戲,也是劇場的戲。”
記者還想追問,絳幽卻飄到他面前,笑著說:“別拍了,我要走了,以后這劇場就交給你們了。”
那記者愣了愣,突然覺得一陣風掠過,再看時,舞臺上已經沒有了絳幽的身影。
19
“她走了?”凌小星跑上臺,看著空蕩蕩的舞臺,“就這么走了?”
“走了,帶著遺憾走的,也是帶著圓滿走的。”燭九拿起那對玉佩,發現上面的水痕已經干了,只留下淡淡的白梅印,“曾祖父的心愿了了,她的心愿也了了。”
沈東清把畫像卷起來:“我會把這些東西都捐給劇場博物館,讓后人都知道絳幽和武生的故事,知道當年的真相。”
正說著,我突然發現劇本上多了一行字,是用淡紅色寫的:“謝你們圓我半世癡夢,劇場此后無怨魂。”
“是她寫的!”凌小星指著字,“姐姐沒走太遠!”
百年劇場的首演當天,座無虛席。
當最后一幕投影亮起,臺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謝幕時,我隱約看到舞臺角落有一對身影——絳幽穿著月白旗袍,武生穿著戲服,正相視而笑。
“看到了嗎?”燭九遞來一瓶水,“他們在一起了。”
“看到了。”我笑著點頭,“我們沒讓她白等。”
20
演出結束后,沈東清拿著一個錦盒走過來:“這是絳幽留下的,剛才在旗袍口袋里發現的。”
打開錦盒,里面是那朵冒出花萼的白梅,還有一張小紙條:“此梅寄情,劇場常青。”
“她還惦記著劇場呢。”凌小星把錦盒放在舞臺中央的展柜里,“以后觀眾來都能看到。”
燭九看著展柜,突然說:“曾祖父要是知道,肯定會很開心。”
“不止你曾祖父,還有絳幽。”我看著劇場的穹頂,陽光透過天窗灑下來,暖洋洋的,“以后這劇場,再也沒有深夜的爭吵,只有戲和笑聲。”
幾天后,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封上貼著一朵新鮮的白梅。
里面的字跡很淡,卻很工整:“我與他在槐樹下聽戲,謝你筆下團圓。”
我把信交給燭九和沈東清,三人相視而笑。
凌小星湊過來看:“姐姐真的找到幸福了!太好了!”
21
又到了深夜,我留在劇場改新劇本,突然聽到一陣輕輕的唱聲——是絳幽的“一霎時”。
我抬頭看去,舞臺上空蕩蕩的,但那朵白梅在展柜里輕輕晃動,像是在應和著歌聲。
“放心吧,劇場會一直好下去。”我對著空氣說,“你的故事,我們會一直演下去。”
唱聲停了,展柜里的白梅又冒出了一片新葉。
這時,燭九推門進來:“還沒改完?導演催了。”
“快了。”我把信放進抽屜,“剛聽到絳幽唱歌了。”
“我也聽到了。”燭九笑了笑,“她舍不得這地方,也舍不得我們。”
沈東清拄著拐杖走進來,手里拿著新的劇本大綱:“我想加一段武生和花旦的對手戲,就按當年他們練的那樣寫,怎么樣?”
“好啊。”我接過大綱,“讓他們的故事,永遠留在這百年劇場里。”
窗外的月光照進來,落在舞臺上,像是有人穿著月白旗袍,正和武生一起,練著當年沒練完的槍花。
那朵白梅,在展柜里靜靜地開著,散發著淡淡的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