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半，“鄰里家”便利店的微波爐叮了一聲，林野捏著熱好的肉包，視線卻黏在手機屏幕上——醫院發來的消息像塊石頭壓在心頭：“林阿婆生命體征平穩，但意識仍模糊，建議帶‘有生活氣’的物件，或能刺激神經。”

“生活氣”三個字，讓他指尖發緊。

口袋里揣著片奶灰色毛衣碎片，是今早從奶奶衣柜翻的。十年前奶奶給他織毛衣，織到袖口忘了針法，就把半成品壓在箱底，針腳歪歪扭扭，卻帶著太陽曬過的肥皂味。剛才整理時，碎片蹭過手心，突然傳來一陣暖麻，這是半個月來的第三十三次“異常”。

第一次異常是在巷口，醉漢摔得滿臉是血，林野遞熱水時指尖碰了他袖口，竟“看”到醉漢女兒抱著獎狀等他回家的畫面。下一秒，醉漢原本灰敗的臉泛起血色，嘟囔著“囡囡”醒了。后來幫張阿姨找老花鏡，指尖碰眼鏡盒的瞬間，“看到”她用這副眼鏡給孫子讀故事，甚至摸到了鏡腿縫里的餅干渣——跟著直覺一找，眼鏡果然在貨架第三層夾縫里。

“叔叔，要草莓棒棒糖！”

羊角辮小女孩攥著五塊錢遞過來，身后媽媽臉色白得像紙。林野遞過糖，指尖無意間碰到女孩手背——

嗡！

眼前炸開一團黑霧，像發霉的棉絮纏在女孩手腕上，里面飄著畫面：女孩躲衣柜哭，媽媽坐在離婚協議書前發呆。下一秒，女孩眼睛翻白，直挺挺倒下去！

“樂樂！”媽媽尖叫著撲過來，聲音發顫，“這半個月她總說冷，醫院查不出問題……”

林野心臟狂跳。奶奶病倒前也是這樣，突然沒力氣，醫生說“精氣神被抽走了”。他盯著那團吸暖意的黑霧，腦子里閃過奶奶織毛衣時的話：“過日子得帶念想，不然線松了，不暖和。”

念想……生活氣？

林野閉緊眼，把剛才的畫面——女孩笑拿棒棒糖、媽媽緊張攥她手、她撿餅干渣說“不浪費”——往指尖壓。微光炸開，淡金色氣流順著指尖鉆進女孩手腕，黑霧“滋啦”響著化了。

“媽媽，我剛才好冷。”女孩睜眼迷茫道。

媽媽抱著女兒哭著鞠躬，林野笑著擺手，心里卻沉了——剛才用能力時，奶奶織毛衣的樣子竟模糊了，只剩那片奶灰色針腳。

手機突然響，是醫院緊急來電。林野抓起外套沖出去，便利店門叮當作響。跑到街角，他猛地停住：對面寫字樓頂層飄著團粗十倍的黑霧，像烏云往下壓，路燈掠過處都暗了幾分。

口袋里的毛衣碎片還在發熱。原來這城市里，藏著他看不見的東西，而他這個便利店店員，早被卷進了遠超想象的事里。

醫院走廊消毒水味嗆人，林野跑到三樓病房時，護士正圍著奶奶的病床忙。監護儀上的心跳線抖得微弱，奶奶原本蒼白的手背，竟浮著層淡灰色的影子，像薄霜貼在皮膚上。

“剛才阿婆突然呼吸急促，我們加了氧才穩住。”護士擦著汗，“奇怪的是，各項指標都正常，就是像……像沒了活下去的勁。”

林野湊近病床，指尖輕輕碰奶奶的手背——那層灰影像冰碴子，刺得他指尖發麻。緊接著，零碎的畫面鉆進腦子里：奶奶坐在陽臺織毛衣，突然手一頓，毛衣針掉在地上；她想撿，卻沒力氣，只能看著針滾到沙發底，眼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

是黑霧！和樂樂身上的一樣，只是更淡，藏在奶奶皮膚底下。

“小伙子，你也能看見那東西？”

身后傳來沙啞的聲音，林野回頭，見個穿護工服的老頭，背有點駝，手里攥著塊磨得發亮的桃木牌。老頭盯著奶奶手背，眉頭皺成疙瘩：“這叫空寂氣，吸人的‘活氣’，吸多了人就成了空殼子，醫院最近好幾個病人都這樣。”

林野心里一緊：“您知道這東西？怎么驅散？”

“驅散得用‘實氣’，可現在城里哪還有實氣。”老頭嘆了口氣，摩挲著桃木牌，“以前老輩說，人間的念想、牽掛都是實氣，能克空寂氣。可現在人都忙，連鄰居都不打招呼，哪來的念想？”

林野摸出口袋里的毛衣碎片，碎片碰到奶奶手背的瞬間，突然發出微光。奶奶手背上的灰影像遇熱的雪，慢慢縮了點，監護儀的心跳線也平穩了些。

“這……這是實氣！”老頭眼睛亮了，“你這碎片哪來的？上面有念想，是真真切切過日子的念想！”

林野心里一動，把碎片輕輕放在奶奶手心：“是我奶奶織的毛衣，她織到一半忘了針法，一直放在衣柜里。”

話音剛落，奶奶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嘴角似乎牽了下。林野剛想高興，腦子里突然空白——他竟忘了奶奶織毛衣時喜歡哼的童謠，只記得那調子軟軟的，卻想不起具體旋律。

“每次用實氣，都會丟點東西吧？”老頭拍了拍他的肩，“用念想換實氣，就得丟自己的念想記憶，這是規矩。”

林野攥緊拳頭，看著奶奶手心的碎片。他不知道這樣的“規矩”要付出多少代價，但只要能讓奶奶醒過來，哪怕每次用能力都丟一點記憶，他也認。

這時，護士匆匆跑進來：“樓下急診又送了個病人，也是突然沒力氣，手背上有灰影！”

林野和老頭對視一眼，跟著跑下樓。急診室里，躺在病床上的是個穿西裝的年輕人，手背上的灰影比奶奶的濃，胸口還隱隱飄著絲黑霧，正往他喉嚨鉆。

“他是對面寫字樓的，天天加班到凌晨，剛才在電梯里突然暈倒。”送他來的同事說，“他總說最近累得慌，還說辦公室里‘冷颼颼的’。”

林野摸了摸口袋，除了手機沒別的帶念想的東西。他盯著年輕人領口——那里別著枚徽章，上面刻著“最佳新人”，邊緣磨得發亮。

“這徽章是他的嗎？”林野問。

“是！去年他拿新人獎時，說要讓老家爸媽驕傲，天天戴著。”

林野拿起徽章，指尖貼上去。他試著回想年輕人拿到徽章時的激動，想他給爸媽打電話報喜的樣子——微光從徽章里滲出來，淡金色氣流鉆進年輕人胸口。

黑霧“滋啦”響著縮成一團，從年輕人嘴角飄出來，消失在空氣里。年輕人咳嗽了一聲，睜開眼睛：“我……我好像夢見我媽做的紅燒肉了。”

林野松了口氣，剛想笑，腦子里又空了——他忘了奶奶最喜歡做的菜是什么，早上特意帶來的保溫桶里，裝的竟是他自己愛吃的番茄炒蛋。

老頭看著他發白的臉，低聲說：“小伙子，這空寂氣在城里擴散得越來越快，寫字樓、地鐵、甚至家里都有。你能提煉實氣，可再這么用下去，遲早會把自己的念想都丟光。”

林野看向急診室窗外，夜色里，寫字樓頂層的黑霧還在往下壓。他知道，這只是開始，要救奶奶，要搞清楚空寂氣的來頭，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