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街道上只有沉悶的馬蹄聲。

每一只馬蹄都被厚布包裹，踩在石板上，發出“篤，篤”的聲響。

隊伍里，除了甲葉偶爾碰撞的輕微咔噠聲，再無雜音。

房玄齡，杜如晦這些文官，手里的韁繩都快攥出水來。

尉遲恭和侯君集那樣的猛將，也只是反復檢查著兵器，動作顯得格外用力。

說到底，這事兒誰心里都沒底。

李承乾也在隊伍中，身上套著一件府內人特地改制的寬大布袍，袍子下面，是沉甸甸的重甲，肩上扛著一根夸張的鐵棒，就那么沉默地走著。

不時有士卒從頭盔縫隙里偷瞄他，眼神復雜得很，有驚訝，也有一絲說不清的敬畏。

也是，誰能想到這位平日里不聲不響的秦王世子，會跟著來玩命呢？

出發前，他平靜地交代后事，甚至給所有人的家人備下了“歉禮”。

沒人知道那卷軸里是什么，但就沖這份鎮定，許多人搖擺不定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李世民甚至能感覺到，身后將士們的呼吸越來越粗重，氣勢居然愈演愈烈起來。

在一番隱匿行進過后，隨著兵馬悄然來到玄武門之外。

尉遲恭將手指放進嘴里，吹出幾聲“咕咕”的鳥鳴。

這鳥叫在夜里，聽著還真有點瘆人。

隨著此起彼伏好似布谷鳥的幾聲叫聲過后，沉重的門軸咯吱作響，玄武門開了一道縫。

守將常何的臉一閃而過，沒說話，只是飛快地做了個手勢。

“快，隱蔽！”李世民壓著嗓子，催馬躲進一旁的樹林。

冰冷的甲胄貼著后背，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擂鼓。

他堂堂天策上將，什么大場面沒見過，是雁門關外的孤城絕援，萬軍壓境，他敢率輕騎直沖敵陣，一箭貫穿賊酋。

還是虎牢關前的十面埋伏，夏王十萬精兵，是他親率玄甲如利刃剖竹，一戰定鼎中原。

可今天這事....他娘的，不一樣！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了兒子承乾。

此刻，李承乾正蹲在一棵樹下，身體極其放松的靠著。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剛剛關上的城門，手指在冰冷的鐵棒上緩緩摩挲。

他的任務是守住這里，沒錯，就是擋住之后可能沖進來的東宮和齊王府部曲。

別人都在緊張，手心冒汗，他不！

緊張？不存在的。

他只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一種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渴望。

剛獲得的天生神力，讓他的四肢百骸里，時時刻刻都蕩漾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此刻，他恨不得眼前立刻沖出一支敵軍，好讓他沖進去，痛痛快快地廝殺一番。

李世民喉結滾動了一下，終究沒有忍住。

“承乾，你不怕嗎？”

話一出口，旁邊的尉遲恭和侯君集都看了過來。

李承乾聞聲抬頭，臉上沒什么表情。

他看了一眼自己這位緊張的父親，又掃過周圍的將領，目光平靜得嚇人。

“怕。”他就說了一個字。

他頓了頓，視線重新落回玄武門，繼續道，“但舅舅和府里的老兵都說過，戰場上，越是把怕字掛在心上，死得就越快。”

他站起身，拍了拍布袍上的塵土，“想活下來，就得先把生死丟開。”

難以相信，眼前之人，真的是那位秦王府不顯山露水的世子，中山郡王殿下。

李世民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剛才確實在擔心承乾，可此刻，李承乾臉上那種近乎冷酷的認真，讓他這當爹的，竟感到一陣莫名的羞愧。

“戰事一起，父王只管顧著自己，切莫為孩兒分了心”李承乾認真道，“孩兒會照顧好自己。”

李世民避開他的目光，干咳了兩聲，轉向侯君集，“一會兒，讓他跟緊你，別讓他沖動。”

侯君集鄭重地點了點頭。

一炷香的功夫，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當天邊泛起魚肚白，那聲吱呀的開門聲再次響起時，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世民猛地揮手，眾人迅速再次藏匿好。

來了。

兩騎人影緩緩走進玄武門，正是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

李承乾舔了舔嘴唇，握緊了黝黑鐵棒。

叔侄之情？別逗了。

他眼里只有兩個不斷靠近的頭顱，那是他爹通往皇位，自己通往太子之位的墊腳石，僅此而已。

走進門內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幾乎同時勒住了馬。

“大哥，我總覺得不對勁......”李元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這小子，直覺倒挺準。

可惜，晚了。

他話音未落，身后的叢林里陡然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

“太子，齊王，別來無恙。”

兩人駭然回頭。李世民一身戰甲，手持長弓，從樹后走出，身后尉遲恭等人如同從地里冒出來。

李元吉臉色煞白，聲色內荏地吼道，“李世民，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

一個更年輕，更冷酷的聲音從他們前方響起。

李承乾不知何時已手握一根夸張的巨棒，擋住了他們的退路。

他嘴角挑起一絲與年齡極不相稱的獰笑。

“大伯，四叔，小侄有禮了。”

李建成眉頭緊鎖，死死盯著這個陌生的少年兵。

“你是...承乾？”

“喲，大伯還認得我這個小小家奴，承乾可真是受寵若驚。”

李承乾的笑容里沒有半分溫度，“不過今日，侄兒想借大伯和四叔的頭顱一用。”

然，聽到家奴兩字，不論是李建成，還是李元吉，臉上都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尷尬。

但卻被緊盯著他們的李世民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這句話！一股壓抑到極點的怒火，轟然沖上李世民的頭頂。

他不再廢話，猛地舉起長弓，瞬間拉成滿月。

李建成肝膽俱裂，聲嘶力竭地怒吼。

“護駕！”

“秦王造反！！！”

“呃..”

李建成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自己胸口那支還在微微顫動的箭羽。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涌上來的卻只有一口腥甜的血沫，眼中的神采迅速渙散，身體一軟，撲通一聲從馬背上栽了下來。

“護駕！”

“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