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軍訓后半程，魔都，同濟大學軍訓場)

短暫的喘息如同夢幻泡影，轉瞬即逝。星期日的喧囂與色彩，迅速被重新集結的號角聲無情驅散。當建筑系的新生們再次拖著沉重如灌鉛的雙腿，站在那片熟悉的、散發著塑膠熱氣的跑道上時，一種混合著麻木、認命和隱隱絕望的情緒在方陣中無聲彌漫。

“全體都有——正步走！一！二！一！”教官的聲音依舊洪亮，但連續多天的嘶吼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沙啞。

陳默感覺自己的雙腿像是生銹的鉸鏈，每一次抬起和砸下都伴隨著關節的呻吟與肌肉的撕裂感。汗水依舊如注，只是身體似乎對這種壓榨性的消耗產生了一點可悲的“適應性”，不再像最初幾天那樣瀕臨崩潰。

【滴！宿主身體狀態：適應性提升（肌肉酸痛耐受度+10%），脫水風險：中等（補水意識加強），意志力評分：7分（從‘不能丟臉’升級為‘快點結束’）。】系統的播報依舊精準，帶著點“你終于有點長進”的意味。

他下意識地看向前排的蔣南孫。她脖頸和手臂上那層薄薄的防曬霜，在下午依舊強烈的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成了她與周圍被曬得黝黑脫皮的同學之間一道清晰卻無聲的界限。她的動作依舊標準，踢腿、砸地，干凈利落。汗水滑過她涂了防曬的肌膚，留下蜿蜒的痕跡，卻沒有破壞那層防護膜的整體性，只是讓她白皙的皮膚在汗水和油光中顯得更加潤澤。那份清冷疏離的氣質仍在，但眉宇間因生理不適而生的緊繃感，確實比之前減弱了。防曬霜，成了她在這場持續苦難中，為自己爭取到的一點點從容。

【目標人物狀態更新：物理防護持續有效（防曬霜無脫落、無花妝跡象，防護性能穩定）。體能消耗：穩定（無明顯下滑）。情緒波動：極低（表現為高度專注與流程化執行）。‘煙火氣’理解進度：維持+1%（物理防護持續生效，認知無倒退）。】系統總結道。

令人稍感意外的是，或許是考慮到學生們瀕臨極限的精神狀態，或許是軍訓進度本身的要求，后半程的訓練強度雖然依舊嚴苛，但教官們似乎有意識地加入了一些調劑。枯燥重復的隊列訓練間隙，開始穿插嘹亮的軍歌合唱。

“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教官站在方陣前，帶頭吼起這首經典的歌曲。

一開始，學生們只是有氣無力地跟著哼哼。

“大聲點！沒吃飽飯嗎？！唱！都給我唱出來！”教官瞪著眼。

“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被逼無奈，聲音漸漸匯聚起來，從開始的稀稀拉拉變得整齊、響亮。當幾百人共同吼出“比鐵還硬，比鋼還強！”時，一種奇異的、帶著疲憊的亢奮感在方陣中升騰。歌聲驅散了部分死寂的壓抑，汗水似乎也在吼叫中蒸發得更容易了一些。

王巖吼得最大聲，仿佛要把一周多的憋屈都吼出來。李志強也在努力地跟唱，眼鏡片被熱氣模糊。張博則一邊唱一邊偷瞄隔壁女生排的方向。陳默也張著嘴，感受著胸腔的震動和喉嚨的嘶啞，這種集體的宣泄，確實帶來了一絲釋放感。

蔣南孫也在唱。她的聲音不大，但很清晰，唇齒開合，歌詞準確。她臉上依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但那份專注從訓練動作轉移到了唱歌上，緊抿的唇線在歌聲中似乎柔和了一絲。陽光照在她涂著防曬霜的側臉上，汗水折射出細碎的光。防曬霜隔絕了灼痛，軍歌則短暫地掩蓋了訓練的枯燥。她依舊站在人群之中，卻又仿佛自帶光環。但這一次，那光環不再是純粹的疏離，而是摻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參與集體儀式帶來的微光。

【觀察：目標人物參與集體活動（軍歌）。參與度：被動但完整（唱詞準確，音準尚可）。情感反饋：無顯著積極情緒流露（表現為任務完成），但專注度提升。防曬霜光澤在集體情緒烘托下產生奇異融合感。】系統捕捉到了這種微妙的變化。

時間在汗水與歌聲的交織中，爬到了軍訓的最后一個夜晚。沒有訓練，一場由各院系新生自發組織、略顯簡陋卻充滿真誠的“告別軍營”文藝匯演在操場上舉行。幾盞大功率白熾燈照亮了臨時搭建的小舞臺，學生們圍坐成圈。

氣氛是熱烈而輕松的。沒有專業的燈光音響，只有一臺老舊的擴音器和幾把吉他。節目也五花八門：有人跑調地唱著流行歌，有人笨拙地跳著街舞，有人講著并不好笑的冷笑話……但臺下的觀眾報以最熱烈的掌聲和善意的哄笑。這是屬于他們自己的，苦中作樂的慶典。

302宿舍的節目是王巖和李志強的組合——王巖表演了一段極其生澀但力量感十足的武術套路，李志強則用他那帶著廣普口音的普通話，一本正經地配上了武俠小說風格的旁白解說。效果……出人意料地“好”，贏得了滿堂彩。

陳默和室友們坐在人群中，拍著手，笑著，暫時忘卻了明天的最后沖刺。

這時，主持人（一個經管學院口才極佳的男生）報幕：“下一個節目，由建筑系和經管學院的同學聯合奉上——歌曲合唱《朋友》！表演者：朱鎖鎖、蔣南孫！”

全場瞬間安靜了一下，隨即爆發出比之前更響亮的掌聲和口哨聲！蔣南孫的名字顯然極具吸引力。

燈光下，朱鎖鎖大大方方地走上臺，笑容明媚，朝著下面揮手。而蔣南孫則被朱鎖鎖半推半拉地拽了上去。她明顯有些局促，白皙的臉上在燈光下泛起一層極淡的紅暈，手臂上那層防曬霜在強光下顯得更加瑩潤。她微微低著頭，站在朱鎖鎖身邊，像一株含羞草被放在了聚光燈下。

音樂前奏響起，是那首耳熟能詳的《朋友》。

朱鎖鎖率先開唱，聲音清脆響亮，充滿感情：“這些年，一個人，風也過，雨也走……”

唱到“朋友一生一起走”時，她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身邊蔣南孫的胳膊。

蔣南孫身體微僵，但在朱鎖鎖鼓勵的眼神和臺下熱烈的氣氛裹挾下，她終于也輕輕開口：“那些日子不再有……”她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微顫，音色卻出乎意料地清澈悅耳，帶著一種獨特的磁性。

朱鎖鎖笑著，帶著她，兩人一起唱道：“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

蔣南孫被朱鎖鎖的情緒感染，那份緊張和局促似乎在歌聲中慢慢融化。她依舊沒有朱鎖鎖那么放得開，但聲音漸漸穩定下來，目光也不再低垂，而是看向了身邊的朱鎖鎖，甚至偶爾會隨著節拍微微點頭。燈光下，她涂著防曬霜的臉頰因為投入而顯得生動了些許，汗水浸濕的鬢發貼在額角，那份清冷中透出一絲難得的人間溫度。

【觀察：目標人物參與集體活動（文藝匯演）。參與度：被動卷入（朱鎖鎖主導），初始狀態：緊張/不適（生理反應明顯）。過程轉變：在同伴帶動及集體氛圍感染下逐漸放松，聲音輸出穩定。情感反饋：微弱但可檢測（表現為與朱鎖鎖眼神交流及肢體跟隨）。防曬霜在舞臺燈光下成為‘融入’的物理見證（無脫落，維持體面）。結論：‘煙火氣’理解進度：+2%（突破性進展！源于被迫參與的集體儀式感及友誼牽引）。】系統給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2%”評價！

陳默和所有同學一起，用力地拍著手。他看著臺上那個在朱鎖鎖帶動下，努力克服不適、最終融入合唱的蔣南孫。防曬霜隔絕了外界傷害，而朱鎖鎖和這場粗糙卻真誠的匯演，則像一把鑰匙，正在一點點撬動她內心的壁壘。

匯演最后，所有教官被請上臺，學生們自發地全體起立，用盡全身力氣合唱《真心英雄》。

“在我心中，曾經有一個夢，要用歌聲讓你忘了所有的痛……”歌聲響徹夜空，帶著對苦難的告別，對教官的感激或敬畏，以及對即將結束的這段特殊經歷的復雜情感。

蔣南孫也站在人群中，和大家一起唱著。她的聲音融入了集體的洪流，不再是舞臺上那微弱的清泉。燈光映著她涂著防曬霜的臉龐，汗水晶瑩。她依舊不是最熱情的那個，但那份刻意的疏離，在集體的聲浪和身邊朱鎖鎖激動搖晃的肩膀中，似乎被沖淡了許多。一層薄紗覆蓋了肌膚，而另一層無形的隔膜，似乎也在歌聲與汗水交織的微光中，悄然變薄。

苦難尚未完全結束（明天還有最后的會操），但在這歌聲嘹亮、汗水揮灑的夜晚，一絲微光，正從她身上悄然亮起，融入了這片喧囂而真實的“煙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