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妘曦已辨不清何處是路、何處是崖，只憑一股本能連滾帶爬撲向河畔對岸的莊子。

鬼面騎兵縱橫馳騁，雙刀揮處，洛家莊人的筋脈被生生刮出，高懸于家家戶廬的門頭之上。

滴滴熱血，浸透莊周數(shù)十里土地，匯流成河，將她眼前這一灣護莊之水染得猩紅刺目。

她的阿爹阿娘、兄長洛蓮生、叔伯嬸子，連她從小養(yǎng)大的小豬“阿花”……

洛家莊上下三十六戶，百余條人命！

此刻，她無能為力。

只能眼睜睜用最后的力氣向那邊爬去！

她匍匐于河岸這一側(cè)，一寸寸向?qū)Π稈暝小Ｋ€沒來得及同爹娘說上最后一句話——今晨她竟獨自溜出了莊子！她還未給阿花的食槽添上今日之餐，還未擁抱四年未見的兄長！

如今的兄長他，該是弱冠之年，風華正茂……

應是娶妻生子。

“哥……”她嘶啞低喚，聲如泣血，“洛蓮生——！”

這一聲徹底撕裂被血色籠罩的死寂。

“劍還你…還你…我不要了…”她顫手解下腰間古劍，推向前方河畔亂石，仿佛如此便能換回那個眉目溫朗的青年。

“我把劍還你……你還我一個活生生的你好不好……哥……”

她雙目再難支撐，終于在屠場之外的河畔重重闔上。與此同時，她肩頭的鳳凰族印迸射灼目金光，如業(yè)火燃盡永夜，又很快熄滅沉睡在她的肩頭！

這時，莊內(nèi)遠遠傳來漠然軍令：“眾軍聽令！上頭有旨：滅莊之后，焚莊絕戶，不留活口！”

“得令！”

聲聲回響于洛家莊上空！直沖天界！風云殘卷！烏云密布！重重地壓在了被屠滅的洛家莊長空上！

隨著一根根火把點燃——

霎時間火光燭天，洛家莊陷落于一片火海。

火海之浪很快將一片血山的洛家莊吞噬！燒得滋滋作響！

光影肆虐之間，一縷仙氣如天外嘆息，悄然渡入她昏迷的軀體。

她終是轉(zhuǎn)醒，入目卻是更為慘烈的景象。

便再也顧不得血河污衣、亂石割膚，她踉蹌?chuàng)淙牒又校瑥陀謷暝酒穑徊讲阶呦蚰瞧贇У募覉@。

沒了，都沒了。

鬼面騎兵已離去，唯余殘火與破碎肢骸。

她不知自己如何撐著一口氣走到莊口，只怔怔立于鐫有“洛家莊”三字的石碣旁。渾身淌落的血水與莊中烈焰交融為一，又灼目如遺世獨立的孤證。

莊內(nèi)青石路早已被血浸透，滂沱大雨忽至，驚雷裂空，如天公垂淚，傾瀉整整半個時辰方熄此火。似有一聲嘆息穿越九重天宇，落于她耳際。

天，也哭了嗎？

她仰首，不顧雨點落在臉上的觸感，身體仿佛被抽干了魂魄。

只是，肩上那鳳凰族印再次發(fā)出金光。似在回應這場天界降雨，亦或是回應那聲不曾留意的天外嘆息。

她本是貴女，從小生活在皇城，雖不似皇家小姐那般養(yǎng)尊處優(yōu)，可也是前朝中先皇親自摸過額頭的女子。

此刻，暴風逐漸溫柔，吹來洛家莊里殘垣廢墟的黑色灰燼。

還有家家戶戶門口的筋脈血肉。

就這樣活生生地映在了她的眼里。

腥味重，卻也不似那般重。

都燒沒了。

如何入冢。

如何，入冢！

都燒化了，如何認得出家里爹娘？

究竟是誰！是誰！

竟然把她洛家莊近百條人命全都屠殺！

是誰！

她忽然記起那日，阿爹急慌慌從府中大門進來，一句廢話不言，讓府里所有的下人全部開始收拾，一眨眼的功夫便讓銀房管事的發(fā)放了錢財，打發(fā)了大部分人走。

接著便讓她和阿娘收拾些衣物帶著些銀錢立刻離開皇城！

阿娘平日里有些脾性，那日，卻聽了阿爹的話，只裝了重要的東西，便拉著她洛妘曦上馬車。

此后，阿爹一直不提皇城，不提先皇，更不會提如今新帝軒轅宇登基的朝廷！

他忽然就解甲歸田，不要任何權(quán)貴。

洛妘曦記得，以前，阿爹最喜歡對她和兄長說:

“女子也能習武，也可為國效力！你們兄妹，亦要如爹這般，習得真本領(lǐng)！為朝廷，為國家，馳騁疆場！殺敵為民！守護蒼生！”

是以，她洛妘曦雖為女子，卻能文能武，只是術(shù)法上不如她的兄長洛蓮生！

洛蓮生就似上天派來守護她一般，伴她習字，伴她讀書，伴她練武，也陪她玩鬧。

思緒被一陣毫不客氣的狂風吹散。把她腰間那把古劍搖晃得響個不停。

眼下，只有被屠滅的洛家莊！

她握緊長劍，終是積聚了勇氣，步入莊中。

家家戶廬門前鮮血淋漓，門柱成炭，有些房屋早已塌陷。熟悉的叔伯嬸娘倒臥四處，最終皆焚為灰燼。

慘絕人寰。

再往深處去，便是往日與阿明、鐵頭嬉戲斗蛐蛐的校場，也是兄長洛蓮生未離家時，與阿爹探親回來與她及其他堂兄弟姐妹習武玩鬧之地。

如今只見馬匹橫尸在地，零落不堪。

那頭小馬駒，才剛出生不久，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鐵器散佚無蹤，七橫八豎棄于街巷尸身旁。可見洛家莊父老曾與那些鬼面騎兵殊死相搏！

而她，終究來遲了一步。

前方，那道門楣，她再熟悉不過了。

“啊……”她無力地嘆息一聲，跪倒在尸山血海里。

她還是高估了自己。

她已經(jīng)快透支了，面色發(fā)白，慘如白紙，四肢癱軟無骨。

她用兄長洛蓮生送她的古劍，撐在地上，一步步往那里走。

一步步，硬挺過去。

卻在看到兩具穿著爹娘衣服的尸體時！在看到幾個家丁都倒在家中院子時！終于耗盡最后一丁點力氣。

“啊……”她的身體代替她無力地嘆了一聲，她抱著自己凌亂的頭發(fā)，雙手不知放在何處。

下一刻，重重地跪在了燒得黢黑的臺階上。

她張開嘴吶喊，卻發(fā)現(xiàn)根本無法發(fā)出聲音。在這極度的悲傷中，她仿佛感覺到靈魂已經(jīng)出竅離開了她的軀體。

“妘曦……”一個熟悉的聲音，微弱還殘留著半點生的跡象。

她轉(zhuǎn)頭一看。

是鐵頭哥。他從假山洞里爬了出來，身上也已中刀，命不久矣！

“鐵頭哥！”洛妘曦連滾帶爬過去握住他的手，泣不成聲。

“是你哥……投靠朝廷內(nèi)衛(wèi)……殺……了”話沒完，已沒了氣。

不……

不……

不——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