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原本是一塊小青石頭，獨自躺在寂靜的山中沒日沒夜的曝曬著，它喜歡看著天空，其實只是因為自己翻不了身，只能看著頂上星星點點的夜空。

不過它確實喜歡夜里柔柔吹過的海風，因為白日里曬夠了火辣辣的太陽，海水的氣息能讓它感覺到一點渴望的水汽。

不過比起山上那些終日里無所事事，只會在山溝上彎著腰走來走去，挖挖泥巴，瘦得像猴子一樣的生靈，它寧愿就這樣躺上一千年、一萬年。

可它也知道，最終都會被撿起來交到一個被稱為山尊的人手里，再給自己吹一口氣——那樣就成了他們中的一員。

它也知道這是自己的宿命，于是也安安靜靜的等著。

終于等到某日，它被一只纖瘦但又很干凈的手撿了起來，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

離開了坐臥許久的地面突然被拾向天空，它感到有些眩暈。

“真是一塊漂亮的青石，就叫你青未吧！”

他的聲音清澈又明亮，和他的容顏一樣，冷凈又美麗。

“以后我就是你的師父了，記得準備拜師禮哦！”

說著就一身白衣飄然而去，帶著一臉笑意。

青未看著他的背影，目不斜視，久久沒有回神。

“干什么呢？看呆了！”

一只手在青未面前晃了晃，拉回了她的思緒。

“是不是被師父嚇到了？師父也太摳門兒了，哪有自己問弟子要拜師禮的呢？”

“你別聽青木瞎說，師父要拜師禮只不過是想要東西做個紀念，知道自己又收了個弟子，禮物不必太貴重的。”青芷在一旁笑道。

“對啊，師父很高興的，他準備了好幾天來迎接我們這個小師妹呢！”

“小師妹？”青未指著自己。

“對啊，以后你就是我們的師妹，這些人就是你的師兄師姐了，我是大師兄！”青木指了指圍成一圈的人，又拍著自己的胸口道。

“師父向來起名字都要帶點兒跟木頭啊草啊樹沾邊兒的，怎么小師妹就例外了呢？”青荇不解的摸摸腦袋。

“師父沒字用了唄！”

眾師門弟子哈哈大笑起來，青未也跟著笑了。

不用一天，青未就知道師父為什么那么愛用草木的字為弟子們取名字了。

青山雖說叫青山，卻徒有虛名，山上無一草一木，不見一點青色。

師父愛花草樹木，但山上長不出來，一眼望去是滿山的石頭，好像整座山就是一塊巨大的石頭。

青未是石頭，她的同門都是石頭。躺在山中吸取日月精華，好不容易變成了人，更是要潛心修煉。

幾天之后，青未發現，他們的修煉方式就是在山頭上不停的挖泥巴。

青山上沒有土，即使有也早就被他們一邊又一遍的用手捧過、抹過，山上的巖石都被他們蹭得發亮，反射著光芒。

于是眾人又開始挖石頭，把石頭打碎成粉末。但是青山上的石頭又生的別致，除去一些零碎的散落的小石塊，那一大整塊連著山體的石頭砸不開，撬不動，錘不爛。

于是他們一天天的就在山上游手好閑，停停走走。

他們最喜歡的就是去青山背后的后海里游泳了，海里生長著很多奇特的海草和長相怪異的各種生靈。運氣好的話，能在海底拾到美麗的寶石，上面有各種各樣的花紋。

“師妹，你要給師父的拜師禮想好送什么了嗎？”青木同她走在一起。

“我這幾天什么都沒找到。”青未苦笑。

“我們青山是窮了點……”青木頓了頓，“不過等會兒我們到了海邊，我下海去替你尋一塊漂亮的寶石作你的拜師禮你看好不好？”

青未笑著點點頭。

不過既然是自己的拜師禮，青未自然要自己去尋。她看著蔚藍又幽深的海水赤足走了進去。

她不怕水，反而很喜歡被水包裹著的感覺，靠岸的那些地方早已經被師兄弟們尋遍了，沒有什么值得看的。

青未不知不覺已經向離岸很遠的地方游去，到了一處看起來比較深的水域，她慢慢地沉入水中。

她知道水深但沒想到過了許久不見底，青未有些慌了，在想要不要浮上去，可是想到又無功而返，她覺得再看看，若是再不到底就立刻返回。

突然她看到一束光從海底升上來，青未順著那里游了過去，到那一看發現好像是從地面照射下來的光。

可是自己明明是從上面沉下來的，回頭看去身后一片黑暗，好像無盡的深淵一樣。

或許是她向下游太多了，光照射不到海底？可是為什么眼前出現那一片亮光？一時之間青未分不清方向了，若是往回游去，那里漆黑一片，在水中根本分不清方向。

不知不覺青未在水中已經過去很久，她有些頭暈再加上慌了神，體力漸漸不支，今天晚上要睡在這里了——她心想。

青未游不動了，任由自己在水中隨著海流浮沉。暈過去的一瞬間，她看見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現在先前吸引她的那個地方，從那片有光的地方向她游過來。

是什么大魚嗎？看來要葬身魚腹了。這是青未腦中最后的念頭。

再醒來時，青未已經回到了青山。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塊凸起的大石頭上，周圍圍了一大圈人。

一個白衣寬袖的身影坐在旁邊，按住她的手腕把著脈。

“師父。”青未連忙坐了起來，一陣眩暈襲來，她又倒了下去，用手撐著額頭，卻發現手里多了一塊石頭。

“醒了醒了，終于醒了。”青木高興的說道:“你知不知道嚇死我了，一轉眼的功夫你就不見了，我還以為你被水里的東西吃掉了……”

他說著說著便嗚咽起來。

眾師弟師妹都笑起他來。

“你胡說什么啊？師妹這么聰明又生得這么漂亮，哪個靈獸敢吃她？”青芷道。

“這兩者有什么關系嗎？”

“你會不會說話啊？”

“太好了！師妹沒事。”

“有師父在怕什么？”

“對啊！師妹，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我們大家都以為你死定了，是師父一直在這里守著你……”青草話沒說完。

眾人:“閉嘴！”

青未笑著聽他們嬉鬧，“讓師兄師姐們為我擔心了。”

眾人漸漸散去。

只剩下青未和師父兩人。

“師父，這是我在海里找到的一塊石頭，送給師父。”青未把手中的石頭雙手捧上，送到師父面前。

“這是你用生命換來的東西，還是留在你身邊吧，它能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保護你，幫你化險為夷。”他道。

“是師父不喜歡嗎？”青未有些難過。

“不是，它很漂亮。但也是屬于你的東西，不必難過，師父也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他從袖中拿出了一個碧綠的簪子，“青未頭發長了，該挽發了。”

他沒有把簪子給青未，而是抓起青未的頭發，為她挽了一個發髻在腦后，又把簪子插了上去。

然后叮囑了她一句就離開了。

“我沉在海底的時候，看到一個身影向我游過來，是師父救我上來的嗎？”

青未還沒來得及問，就只剩下一縷白衣拂過。

次日，青芷過來叫她，“師妹你怎么還在賴床？太陽曬屁股了！”

她一把將青未從石床上拉了起來，“今天師父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讓我們早些過去的。”

青未立刻清醒了，昨天師父好像還叮囑了她的，只是自己只顧著臉紅心跳都沒有聽清楚是什么。

“那快走吧！”青未一下子跳起來拉住青芷的手向外跑去。

“啊！其實不用那么著急的，師妹你慢著點兒跑……他們都還沒有來。”青芷在后面一邊跟著她跑一邊喊道。

果然，她們來早了。

空地上只有零星的幾個人。

他們互相打了招呼。

過了許久，大家漸漸聚滿了空地，師父也出現在一塊高處的石頭上，雙手背在身后。

“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驚喜要給你們看。”

說著他從身后端出一個石盆來，那上面立著一棵奇怪的東西。弟子們都爭先恐后的望去，他舉高了石盆方便所有人都看到。

“這是一棵藥草，它可不是一棵普通的藥草，它是一棵靈藥，吸收日月精華所生，天賦異稟，資質上乘。要是加以修煉……”

青未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了，只是覺得白衣勝雪，衣袂飄飄。

她甩了甩自己的腦袋。

“師妹你怎么了？”青芷見她心不在焉，問道。

“我沒事，不用擔心。”青未向她笑了笑。

又聽到師父說道:“過幾天會有別的山頭的人到我們這里來，大家一定要有禮數，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好好待人家。”

幾天后，青山被血洗一空。

青未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一直在尋找，只是到現在都沒有找到答案。

已經過去很久的時間，青未又總是不計時日的活著，時間對她來說是一件可有可無的事情。

她本想找個人問問清楚，這么大的事情——關乎一座山頭突然消失了，當然要找個知曉萬物的，那就是非天上的神明不可——世人稱為天尊的，當然，天上和地下之間還有不可突破的修為。

所以，作為一個低等生靈的青未十分果斷的放棄了這個想法。

那就是山尊了，這個世間修為最高的人，他們什么都知道，至少也是一方霸主。青未的師父也曾經是青山的山尊，只不過這青山尊者做的有些不同罷了。

但是，離開了青山，她才知道山海有千萬座，無窮無盡，這里的山門卻不像自己的師父一樣熱情，一點都不好客，因為他們什么都不缺。

青未覺得自己的理想大了些，就應該腳踏實地，從小事做起，于是她不再掙扎了，找了一個看起來應該還算有見識的人打聽。

此刻，她蹲在錦畫城的一處角落里，聽一個稍微廉價些的故事，一遍又一遍的重復。

山有山神。

不論山頭大小，通通都給個名分。

各自掌管著山門。

自然就有人不樂意了。大山物產豐厚，生靈眾眾，事物自然繁忙得多，維持各山系秩序還需要耗費神力，憑什么要同那一人吃飽，無所事事的山大王平起平坐。

那些山大王大多有自知之明，都稱道:這話有幾分道理。于是皆大歡喜，山神還是山神，不過就分了大小，小的要聽大的指令。

可還是有人不樂意啊！只見一個小小的山頭大王行度站了出來:我山頭雖小，不見得我打不過你！他身后的一干人等便急切的都點頭附和到:這話也有道理。

也有一個不是山大王的山神也有些不樂意:我地勢處中，各山間本是不遠不近，都受著我寶鏡山的光輝普照，你們大家都圍在一起去了，這不是成心孤立我嘛！

各山系:您誤會了！萬物都靠著這光才生長得好呢！只是您的熱情源源而來，我等山間生靈消受不起，都成了焦炭，這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就不必多言。

行度山尊聯合寶鏡山尊率先出擊，攻打各大山系。一開始是一小片戰場，隨后波及越來越廣，想打的不想打的都參與了進來，想打的為了分地盤，不想打的為了自保。

提起當年那場戰事，人們總是感嘆又義憤填膺。紛紛咒罵兩個挑起了這場爭斗的人，言語間又常流露出驚訝和不可思議。

雖然行度尊者只是他自己口中一個小小的山神，竟能逃過多為法尊和兩位舍尊的追殺。他的肉體早已化作飛灰，靈魂卻又飄回寶鏡山，終在一處崖邊被打得魂飛魄散才休止。

這場爭斗打得驚天動地、暗無天日。是上位神尊參與最多的一次爭斗，這場爭斗使得眾多修為大成者就此湮滅，硬是把山神等級從法尊降為玄尊，竟引得靈法天尊出面制止才得以結束。

最終行度山尊落敗，寶鏡山尊不知所蹤。眾人便把怨氣都發到行度身上，十幾萬年的修為同靈魂一起被撕碎，漂浮在焦土之上。

此役過后，形成了以招搖山為首，太息、此度、花齊、棄穢、彭咸、攬茝、杜衡、居華九大山系的格局。圍繞著早已荒廢的寶鏡山，四散開來，如燈火中的塵埃。

四處征戰使得各處都彌漫著死亡的氣息，平日里若有生靈幻滅，靈魂都會自行攀山越海，前往虛無之境，落入靈虛之淵，幻化為星辰。

但這場戰爭并沒有前車之鑒，或者說，這樣一場規模的爭斗已經多少年沒有出現過，死氣籠罩著各山間，雨化不開、風推不動。

沒有人知道有什么可行的辦法，只得一拖再拖，直到各處都出現了接連有怨氣傷人的事件，眾人才想起來有這么一件事。

幸好此時此度山系下的霧凇山便站了出來，表示會收拾好這個局面，雖然有人質疑，也沒有辦法。

好在經過一番修整，暗濁之氣真的日復一日少去，各山系逐步恢復生機。

另一件刻不容緩的事情，是需要立刻獲得大量的靈力。萬物感靈而生，戰斗消去了非常之多的靈力，人世間生靈的生存和修行都受到了極大的威脅。

而今，各大勢力對峙的局面已經成型，根本沒有一處地方可以幸免。

“哪里還有靈力可尋！”招搖山尊道，他嘆了一口氣，顯得垂垂老矣，其實他并不老，至少同席間的山尊比起來，他還烏黑的長胡子年輕多了。

“不，山尊。”太息山尊起身，拂袖應道，“有一處。”

有一座山，存于世間。

卻只記載在經文中，沒有人見過它的真面目。

相傳此山成于創世之前。山中長著一顆參天大樹，向東三百里，向西三百里，向北三百里，向南三百里。高約萬丈，綠樹成蔭，長枝匍匐在地，樹枝上結滿了金紅色的果子。若能吃到一顆，便可修為大增，正好補足大戰過后修為的損失，若能把那樹挖過來……

此山神秘，有傳說就連元靈都曾棲息于此。

“你是怎么知道這些事的。”花齊山尊興致勃勃。

太息山尊斜了他一眼，并不作答。花齊山尊自討沒趣，便閉口不言。

“既然此山如此神秘，我們也不能得知方位，怎么才能去到那里？”招華之看著他。

“我們可以順著記載的路線去，雖然是在我師父的書中看到的，已經年代久遠，但是我對這些倒有幾分興趣和研究，記得清楚一些。”太賓益謙虛的道，但眼里卻現了幾分得意。

其他人對他投去敬佩的目光，雖然表面看來是如此。

“不過，此事還需花齊山尊助一臂之力。”太息山尊看著花齊山尊道。

于是，便整裝待發，以招搖山為首，由太息山作為領路人，一眾人等向青山而去。于他們而言，只是一場無畏的征途。于青山，卻成為一場難以置信的噩夢。

本以為一切都萬無一失，本以為應該是一場眾生靈歡欣鼓舞的聯誼，他們帶著親信弟子，眾多幫手，順利的找到了青山，得到了青山尊者的應允，成功地登上了青山地界。

只是讓人始料未及的是——“沒有樹，就連花草、飛鳥、走獸，什么都沒有。只見到那地方有很多惡鬼，像是煉獄一般，我們好心去祝壽，那青山尊者一開始就是哄騙我們去的。我們在那里承受了巨大的損失，杜衡、棄穢和居華三位尊者相繼湮滅，眾多弟子失去蹤跡，我的愛徒招延兮也命喪于此。我也快不行了，從今日起，招搖山尊之位由我徒兒招金成接任。”

此后不過百年，招搖山便對外公布了招華之仙逝的消息。

從那以后，人們只當那是一處恐怖的是非之地，就沒人再探知關于青山的任何事情了。

他扯了扯身旁高高掛起的三尺繡布，那上面用朱砂醒目的書寫著:通天曉地知萬物。

那是他的招牌。

只因熙攘的行人來來回回，他蹲在一旁避免被高空來回晃蕩的行囊物品和人群擠到，青未則蹲在另一旁。

“那現在各山系都是誰在打理。”青未問到。

“這個問題你上回已經問過我了。”

“上次走的太匆忙，我路上全都給忘了。”青未笑道。

“只要你送金石給我，讓我說幾遍都可以。”他搓了搓手指。

十萬年前，征山之戰后，行度尊者受到了懲罰，寶鏡尊者卻不知下落。據悉，此役中千余位法尊修為者和十幾位舍尊修為者都參與了，更別說玄者和法力低微的顯級修為的人。不計其數的生靈都受到了殃及。

戰后十九位舍級修為者，除去一位僅存的現已隱世不知所蹤的尊者和兩位似是死去而失去蹤跡的尊者之外，其余十六人全部戰死。

神尊死時，天地震動，天降災難，大雪封山，洪水肆虐，慘不忍睹。苦難卻還是要世間渺小的生靈來背負。

在萬千山海中，千余位法級山尊逝去。法級修為者除去九大山系之首，便只剩招搖山招延兮、招樺，太息山太羽、太甫，霧凇山霧隱、樂指山樂瑞、秋其山秋固、錫余山錫林、初間山初和、浮澤山浮引十九位尊者。

“你上次說的可不止這些。”青未掰起指頭來。

“唉呀！是啊！”他壓下青未的手腕，湊過來說話，“可這是秘密。”

“這是什么秘密啊，分明是你上次告訴我的。”青未扒拉下他的手。

“你在別處隨你說法尊也罷天尊也好，可這兒怎么也是招搖的勢力范圍之內。”他意味深長的看了青未一眼。

青未沒看他，而是注視著人群，過了些許時候，她又問:“為什么沒有青山？”

“青山是我哪里能知道的，那不過是在傳說中的罷了，有誰真正的見過嗎？”

青未歪頭看他。

“說起這青山，還真覺得奇怪。萬年以前，九位尊者連同眾多弟子前去為其山神祝壽，竟落得個凄慘的下場，十二位法尊竟然只回來了半數。”

“祝壽？”

這是一個由來已久的慣例，好像是第一代山神所創，因為在很久以前，各山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永遠都是山門緊閉，從不允許其他人踏足。但是這樣的自生自滅，使得很多山系都維持不下去。所以眾人聚集在一起商議，借著祝壽的名義，帶著豐厚的各山的奇珍異寶，輪流賀壽，有來有往。

“那為什么會死那么多修為高的人？”

“你問我，我哪里知道去。”

又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