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問兇手的同時，老頭又似乎在為自己辯解：“不然這說不通呀，合情合理？我上次吃過根本毛事也沒有，這次吃了如何變癩蛤蟆變瘋狗？”

“你的意思是上次吃過，且同是這株菌？”

“這不是廢話嗎？這還有假？我雖然老，但不至于老糊涂！”老頭兒指著菌的某處，“你看，這還留有我上次掰下那瓣菌片的痕跡?！?

“你記得上次吃它的時候是什么顏色？”盤古端詳著面前這株大菌。

“白色，沒錯，潔白無瑕，如同我锃亮的額頭，至少要比現在白得多！”

“那就說得通了，我估計不錯的話，你這株菌是從別處移植過來的。”

“你怎么知道的？”老頭兒朝盤古瞪著眼，“你跟蹤我？”

“我不是狼也不是狗，你身上有屎啊？——我可沒那嗜好！”盤古白了老頭兒一眼，爾后提醒他，“你仔細看，現在這株菌是不是較之前變黑了許多？”

“咦！是黑了好多！不過我更黑——差點掛了！”老頭兒湊到菌前細察，“與顏色又有何關系，黑只不過證明它變老了和我一樣越來越老越來越黑老黑了?！?

“非也！”盤古向老頭解釋道，“你之前遇到此菌時必定是在空曠之處，當時它已吸收大量精華，潔白晶瑩，乃一種十分稀罕靈物——千年雪蓮。有靈性的東西是會擇境而生的，當你人為地把它從生處移到別處，且給它挖了這么個坑，還投井下石蓋上這么個大石頭，擋住了它吸取精華。記住它可是有靈性的，它不愿意被人所困，寧可扼殺自己，自然而然慢慢地就變得暗淡無光，終毒素積聚于身……”

“原來如此也，”經過盤古一番講解，老頭兒豁然明朗，但嘴上卻不依不饒，“就你懂得多！”

“不是我……”

“不是你聰明？你的意思是說我笨咯！”老頭兒差點被這千年雪蓮害死，惱羞成怒，氣不知往哪撒，盤古話沒完他就賭氣接了茬。

“我沒那意思！我的意思是凡事不僅看事物表象，還要遵循事物的內在因素……”

“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已看出這珠菌藏毒，才不吃，卻故意不說，害老子差點掛了開席……”老兒才沒耐心聽盤古的哲學課，他可是一直對中毒這事耿耿于懷：“我因此掛掉是多么的可惜啊，我還年輕我還沒活夠哩，況且在此只有你一個人替我送終，這多虧啊，要死也要風光大葬，要吃席也要全村到齊，要搞得普天同慶普大喜奔……人這一生多么的不容易啊，我一個人冷冷清清孤苦伶仃過了一輩子，死時也要體體面面風風光光風光大葬一場，我光溜溜的走生不帶來死不帶走，也要熱熱鬧鬧歡送著走，這才不枉此生……”

“沒留意看，是看不出來的！”盤古打斷他的悼詞。

“那你為何不愿意吃？”

“并非不愿享用，實則……”

接著盤古不得不浪費一番口水耐心向老頭解釋了自己在混沌中待了上億萬年攝取了大量精華，就好比駱駝的駝峰。不對，是超越駝峰不知道N萬倍，已達到不用怎么吃喝也可以超長久保持體能的境界。

“都說嘛，一看你就非同凡響，不像一般凡人，像牛，牛人，牛逼的人，比牛還牛逼，比牛頭上的兩個角還牛叉的人！又像壽命極長的烏龜王八，王八才千年——和我同年，你有過之而無不及也！”這下，老頭不得不服——對盤古一臉崇拜。爾后想想又忿忿不平，“你已活了近億萬年，我才上千萬年，想不到你資格比我還老，更悲催的是我還混了個臉比你老……”

“你是人看起來老心不老嘛！”盤古哭笑不得，一時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比自己年輕的老頭。

“你是人老里外都不顯老，人家老牛吃嫩草，你個牛人倒好，吃喝都省了真夠氣死我這后生人……”老頭一張苦瓜臉，似吃了生苦瓜一般，他才不領盤古的情，一直滔滔不絕地吐苦水：“人懷胎十月，你倒是懷胎上億。你是含著金鑰匙出生，我是含著土出生；你在溫室里面茁壯成長，長得牛高馬大四肢發達還有八塊腹肌，保養得面如桃花；我在野外荒漠風餐露宿，整得骨瘦如柴營養不良沒有肚子只有肚皮剩下根雞雞還小，摧殘得面黃肌瘦如如花他媽……”

老兒兀自在那絮絮叨叨，最后見盤古沒搭理自己，他突然一下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轉了話題。

“你剛才救我的時候有沒有對我做……做什么？”

“做什么？”

“做了什么？”

“到底做什么？”

“到底做了什么？”

“你不說做什么我怎么知道你到底說什么？”

“人——工——呼——吸！”

“救人時匆忙，哪顧得這么多繁文縟節！對于這個倒沒有印象！”

“哦！我只是隨便問問！”

“哦！我也只是隨便答！”

“不要那么隨便，麻煩您認真作答！”

“這道是必答題嗎？”

“是的，非答不可，否則扣十分！”

“好吧！我可以對著你的高聳的‘額頭燈’起誓！”

“這個倒不用——這年頭發誓和放屁的效果差不多！”

“那我算是頭一次放屁！”

“真不認？——有沒有？”

“認真的！——沒有！”

“說真的！人命關天，為了救命我可以理解！您仔細回想下到底有沒有！”

“說假的——就有！”

“真的假的？”

“這個重要嗎？比你的命如何？”

“不重要嗎？對我來說重要！事關我的貞操牌坊！”

“我操！”

“你還操了……”老頭兒欲掩面淚下。

“這么跟你說吧！”盤古打比方，“你試過跟一只癩蛤蟆親嘴嗎？你敢嗎？”

“癩蛤蟆這個倒沒試過，不敢試，太過惡心下不了口！人也沒試過！因為也沒人試！”老頭兒頭搖得像嗑了藥。隔一響他回了神：“我長得這么帥——你竟然說我是癩蛤??？”

“那只是打比方，說是畜生也行！”

“說是畜生也不行！”

“那就打比方說是牲畜！”

“這和畜生不一個樣嗎？”

“是獅子、是大蟲、是潛龍……是猛獸這總行了吧？”

“猛獸？這才差不多！”

“現在你放心了吧？”

“放心了！”事已清晰明了，糟老頭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

過不到半晌，他像踩中了屎一樣又跳將起來，“糟了！我的老臉是不是變丑八怪了？”

“比之前更靚仔啦！”盤古被他嚇一跳，安慰道。

“我不信我不放心，有沒有鏡子？沒有我要撒泡尿照下自己！”老頭兒背對盤古開始撒尿。尿畢蹲下身子雙手托著臉仔細觀察尿中自己的倒影，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驚呼：“真的靚仔多了，目測至少帥多了一百歲不止！”

“你怎么感謝我……”盤古本想開玩笑接著說出“以身相許”這句，再一想到這惜節如命的糟老頭不得要他命也。

“你是怎么做到的？用的是什么牌子的護膚品？”

“我打……打韃韃韃……！”盤古虎虎生威雙拳左右開“弓”運作完一套不知道是打虎還是打狗動作，后收功提腰放氣，這才氣定神閑對老兒道：“非用護膚品也！”

“看來我是白吃了這菌，我是白癡，說是延年益壽，我卻是連年越老！吃了這么久還不如被你打一頓！我看你這套功夫氣勢不凡，您這個叫作什么拳法？”

“青春無敵美死人不償命鬼搞原蛋白潑尿酸爽膚拳！”盤古怕糟老頭糾纏不休，信口胡謅一名。

“盡蠢沒敵沒死人不長命龜高……這么長的名字這么神奇的拳法！要不，你再打我一頓，讓我多年輕幾百歲……”老頭兒對此手法甚感興趣，想再將嘗試。

“是滴，名字有點長，長到我都記不??！”對于老頭兒這個強人所難的要求，盤古擺手推辭：“我看不必了吧……”

“求你了——打我！”老頭兒誠心誠意找抽。

“我怕我打了你你打我！剛才你醒來時不是問誰打的你？”

“剛才是我才醒過來，一時神智不清，腦子進了水有點問題。我現在醒徹底了，腦子清晰得很，求你了——你打我吧！”老頭兒欠揍，一心求打。

“拳腳不長眼，我怕一個不小心……”

“你怕什么？我是挨打的我都不怕——你身為打人者怕什么！”老頭兒想方設法消除盤古的疑慮。

“我怕失手打死——您不是說了自己還年輕不想早死！”

“剛才我不是挨你打了一輪了嗎，現在不是還好好地站在這——啥事也沒有！您就行行好再露一手！俗話說‘救人兩命勝吃七顆葡萄’。我想再年輕點——我真的再想活多幾萬年！”

“你不后悔？”

“年輕沒有后悔可言，為了年輕不言后悔！”

“年輕真好，后生可畏！要美不要命！”盤古羨慕地贊嘆道，“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這是多么難得！”

“兩情相悅，打者爽，被打者痛并快樂著，美哉快哉！”糟老頭兒扎緊馬步，已做好挨揍的準備：“快來吧！ComeonBaby!”

“不過，打人是件很累的活！”盤古故意打著哈欠，無聊地伸著懶腰。意思明顯表達自己累了困了。

“您就受累下！其實被打的更累！”老頭兒一心求揍，屢求不揍，甚是急躁：“你到底打不打？你不打我我可要打你啦！”

“差點忘記了，我這套拳法打出來的前提是要有條件的！”

“什么條件？是你要條件還是你的拳頭打出來要條件？甭管什么條件了，莫說一條就算一萬條我都答應！”糟老頭為了不再是糟老頭模樣可謂拼了——為了美可以犧牲一切。打定主意：生命誠可貴，美麗價更高，若是為美麗故，手頭碎銀皆可拋。

“條件就是——就是你得先中毒，中了毒才可以發功，要中毒得先吃了那有毒的菌……”

“不是吧，什么狗屁拳法！”一直口口聲聲對此拳法贊譽有加、剛被激情燃燒起來老兒瞬時坐地成了癟三。

“這是專門針對中毒才使的一套拳法??！”盤古解釋道：“要不然平白無故使出來，正常被打者說不定會變得更丑怪甚至毀容……”

“你不早說？”

“你不早問！”

“浪費我寶貴的睡覺時間！”

“浪費我表情……”

“……”

“……”

“你睡不睡？你不睡我可要睡了！”

“你睡吧我不用睡覺的你忘了？”

“不早說！我操！去你姥姥的，凈浪費寶寶我寶貴的睡覺時間！”

“你姥姥的——我早說過了呀！”

“……”

“……”

糟老頭終于說累了，便無趣伸了伸懶腰欲睡下，臨做這動作這會兒嘴也沒歇：“牛比牛有更牛逼的人，更氣人的是擁有雙駝峰的人，不用吃喝的怪人？牛駝人？能馱動一頭牛的人，天哪！這到底是什么樣人？想想人比人氣死人……還是洗洗睡我的覺吧！一無所有的人睡著了夢里什么都有了?！闭f罷直接躺平正想呼呼睡大覺。

看到盤古端坐著既不睡也不語，又招呼他道：“你怎么還不睡？睡一覺精神百倍！你別想著有龍榻給你睡，這里就這條件，享受？想都不用想！還是認為我發牢騷發得不對？不要這樣小氣啦！我也就隨口那么一說，聽不慣你就干脆當我放屁了……”

“你抱怨也有道理，后天的生存當然與出身環境也有關系，只是后天的存在也須自己的改變，我相信是完全可以做到的。我不睡，是因為曾經的我都睡了上億萬年睡膩歪了，到如今我已有好一段日子——約莫有十來年光景吧，沒再睡過覺。”

“不是吧？你這一路走過來竟然沒睡過一覺？”老頭兒一臉震驚——懷疑人生——懷疑盤古是不是人生的。

“不僅是一路，自我從混沌出來后就一直沒再睡過覺！”盤古對于老頭兒的大驚小怪不以為然。

“想不到你除了不吃不喝外還能不休不眠，世間竟然還有不用困覺之人。你真不是一凡人乃完人乃神人也！真是怪胎！”對于盤古的輕描淡寫，老頭一手支撐半個腦袋側臥看著盤古顯得愈發崇拜，太優秀了。他覺得唯有唱出這首經自己改編的歌曲才能表達此時此刻內心澎湃的心情：“……你的黑夜比白天多……世界已經太寂寞……讓你一次睡個夠，現在和以后你都不用再睡了……我的心起起落落，像在跳動的火……”

“什么是凡人？”

“肉眼凡胎討人厭之人，你我皆是煩人！”

“你真煩人！”感覺沒趣的盤古又問道：“什么是完人？”

“愛開玩笑的人，是我！玩弄人的人，是我！被玩弄的是你！完蛋的人……”

“你我皆是？”輪到盤古捉弄回老頭兒?！笆裁词巧袢耍俊?

“神經病的人！”老頭狡黠地眨了眨眼。

“你我皆是！”

“哈哈哈……”

“哈哈哈……”

……

黑暗中透著荒涼的國度，難得第一次充滿了有人類的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