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風裹著深秋的涼意，穿過稀疏的樹林，重重撞在破屋的木門上，發出“吱呀——”一聲綿長的呻吟，像是久病之人的喘息。楚凡推開那扇朽壞的木門時，指尖觸到的木頭又冷又糙，還帶著潮濕的霉味，幾縷斷裂的木屑順著他的指縫滑落，掉進滿是灰塵的門檻縫里。
這屋子是楚家早年堆放廢棄農具的地方，約莫一丈見方的空間里，彌漫著朽木、塵土和霉斑混合的氣息，嗆得人鼻腔發緊。房梁上積著厚厚的灰，幾處椽子已經蛀得發黑，露出的破洞能看見灰蒙蒙的天，昨晚下過的雨還在房梁上掛著水珠，“嘀嗒、嘀嗒”地滴在地上，泡出一圈圈深色的水漬，里面還浮著幾片腐爛的梧桐葉。墻角結著碗口大的蛛網，蛛網上粘滿了飛蟲的殘翅，風一吹，蛛網晃悠悠的，連帶著灰塵簌簌往下掉，落在堆在屋角的斷鋤頭、破犁耙上——那些農具的木頭柄都糟了，一碰就掉渣，鐵頭也銹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楚凡走到屋子中央，腳下踢到一根斷成兩截的鋤頭柄，朽木在黃泥地上發出“咔嚓”一聲輕響，碎成了幾塊。他環顧四周，只有屋角那堆半干的稻草能勉強當坐處，稻草里還混著幾根枯草和小石子。他嘆了口氣，彎腰坐下，背靠著冰冷的土墻，疲憊像潮水一樣涌上來，壓得他連抬眼皮的力氣都快沒了。
從被蘇清月當眾退婚，到被老夫人指著鼻子罵“逆子”，再到被趕到這后山破屋，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卻像把他這三年來的屈辱都濃縮在了一起。劉長老那輕蔑的眼神、族老們附和的嘴臉、蘇清月那冰冷的聲音，還有楚浩等人的嘲諷，一遍遍在他腦海里回放，像一把鈍刀子，反復割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他抬手按在胸口，那里還隱隱作痛——三年前，他還是先天劍骨覺醒、修為直逼淬體九重的天才，可一夜之間，修為突然斷崖式倒退到淬體三重，心脈也受了重創。這些年，他試過無數辦法：去藥堂買最便宜的淬體散，喝得胃里翻江倒海；每天天不亮就去后山打坐，試圖引動靈氣；甚至瞞著家人去招惹低階妖獸，想靠搏殺刺激修為，可到頭來，修為沒半點長進，心脈的損傷反倒越來越重，連稍微激動些，胸口都會悶得發慌。
“難道我這輩子，就只能是個讓人笑話的廢柴了嗎？”楚凡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像風，卻帶著化不開的絕望。他想起小時候，母親還在的時候，曾摸著他的頭說“凡兒是楚家的希望，將來要站在青云宗的頂端”，可現在，他連自己都保不住，更別說實現母親的期望了。
胸口的悶痛突然加劇，楚凡忍不住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一開始只是干咳，喉嚨里像卡著砂紙，后來咳著咳著，一股腥甜涌上喉頭，他下意識地抬手捂住嘴，指縫里瞬間滲出血絲。等咳嗽終于停下來時，他攤開的掌心里，已經沾了幾片暗紅的血沫，血沫黏在粗糙的掌紋里，看著格外刺眼。
“又咳血了……”楚凡盯著掌心里的血，眼神一點點暗下去。藥堂的老掌柜早就說過，他的心脈損傷越來越重，再這么下去，別說報仇雪恨，恐怕連活過明年都難。
他無力地垂下手，藏在袖口的暗金殘珠剛好露了出來。這顆珠子是他十歲那年在后山采藥時撿到的，當時珠子埋在土里，只露出一點金光，他覺得好看，就一直帶在身上。三年前修為倒退那天，他心口劇痛暈倒，醒來后這珠子就像長在了掌心似的，怎么都取不下來，偶爾天氣冷的時候，還會傳來一絲微弱的暖意，像是在默默安慰他。
此刻，掌心里未干的血沫剛好滴在了殘珠上。
起初沒什么異樣，血珠順著殘珠表面模糊的紋路慢慢滑落，在珠身上留下一道暗紅的痕跡。可就在血珠快要滴到地上的瞬間，殘珠突然微微發燙——不是那種灼燒的刺痛，而是像溫水漫過手掌，暖意順著掌心的紋路，一點點滲進皮膚里，再順著血脈，往四肢百骸蔓延。
楚凡愣了一下，低頭看向掌心的珠子。只見那顆原本暗沉沉的殘珠，此刻正一點點亮起來，表面模糊的紋路像是被喚醒的活物，開始閃爍著細碎的金光。緊接著，金光越來越亮，漸漸染上了一層墨色，變成了黑金色，像融化的墨汁里摻了金粉，在珠身上緩緩流動，連帶著他的掌心都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這是……怎么回事？”楚凡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動，他試著用另一只手去碰珠子，指尖剛觸到珠身，就被一股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吸力吸住，連帶著他的意識都開始發沉。
下一秒，黑金色的光暈猛地從珠身上爆發出來，像一朵突然綻放的煙花，瞬間裹住了他的手掌。光暈里帶著一股奇異的力量，順著他的手臂往上爬，飛快地鉆進了他的識海——沒有強行闖入的痛苦，反倒像水流融入大海，溫和得讓他忍不住放松下來。
楚凡只覺得眼前一黑，意識像是被抽離了身體，墜入了一片混沌的空間。這里沒有天，沒有地，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古老而蒼茫的氣息，像是從三千年的時光里沉淀下來的。他試著動了動，卻發現自己沒有實體，只有一道意識漂浮在黑暗中，連呼吸都感覺不到。
就在他茫然無措的時候，黑暗中突然傳來一道蒼老而沙啞的聲音，聲音像是裹著風沙，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清晰地落在他的意識里：“吾乃噬魂宗第九代傳人，魂歸噬魂珠已三千年……今日，終遇有緣人。”
楚凡心頭一震：“噬魂宗？噬魂珠？”他從小在青云宗和楚家長大，聽過無數宗門的名字，卻從未聽過“噬魂宗”，可“噬魂”兩個字，卻讓他莫名地感到熟悉，仿佛刻在骨子里似的。
那道聲音沒有停頓，繼續緩緩說道：“此珠名‘噬魂珠’，乃上古魂修至寶。珠內蘊有噬魂之力，可吞噬陰魂、殘魂，將其轉化為純粹的力量。這噬魂之力，既能修復你受損的經脈，滋養你的神魂，更能助你突破修為桎梏，提升境界……”
“修復經脈？提升修為？”楚凡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意識都跟著顫抖。這正是他三年來夢寐以求的東西！如果這珠子真有這樣的能力，那他是不是就能擺脫“廢柴”的標簽，是不是就能重新修煉，是不是就能報仇了？
“然，此珠歷經三千年歲月，靈力耗損大半，吾之魂體也僅存殘縷……”那道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遺憾，“珠內還藏有我宗鎮宗功法《噬魂秘典》，可惜秘典后卷在三千年的戰亂中遺失，如今僅存前卷。這前卷雖不足以修煉至大成，卻也能引你入門，助你掌控噬魂之力。”
話音落下，黑暗中突然浮現出一卷古老的竹簡。竹簡通體呈深褐色，邊緣已經磨損，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篆體文字，正是《噬魂秘典》。那些文字像是有生命似的，慢慢飄到楚凡的意識面前，他原本不認識篆體，可當文字靠近時，噬魂珠的力量突然涌動，一股龐大的信息流瞬間涌入他的腦海——《噬魂秘典》的功法要訣、噬魂之力的運轉路線、吞噬陰魂的法門，全都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識海里，仿佛他已經修煉了十幾年似的。
他甚至能“看到”功法里的細節：比如感知陰魂時，要先沉下心神，用識海連接噬魂珠，再通過珠子去感應周圍游離的魂體氣息；比如轉化噬魂之力時，要按照秘典記載的路線，讓力量在經脈中游走七圈，才能徹底化為己用；比如修復經脈時，噬魂之力要像細小的金線，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受損的脈絡，一點點打通堵塞的地方，不能操之過急，否則會加重損傷。
楚凡的意識在狂喜中顫抖。他終于明白了，這顆跟著他十年的殘珠，不是普通的玩意兒，而是能改變他命運的至寶！退婚的屈辱、家族的冷漠、修為倒退的痛苦，在這一刻，似乎都有了化解的希望。
“多謝前輩指點！”楚凡對著黑暗中的聲音深深一拜，意識的聲音里滿是感激，“晚輩楚凡，定不負前輩所托，日后若有機會，必尋回《噬魂秘典》后卷，不讓噬魂宗的傳承斷絕！”
那道聲音似乎滿意地笑了笑，聲音里多了一絲欣慰：“好……好……吾之殘魂已盡，再無牽掛……噬魂珠已認你為主，日后……便靠你自身了……”
聲音越來越輕，像風中的燭火，最后徹底消散在黑暗里。緊接著，混沌的空間開始崩塌，楚凡的意識被一股溫和的力量推著，飛快地往回退。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還坐在后山破屋的稻草堆上，掌心的噬魂珠已經恢復了平靜，不再發燙，只是表面的紋路比以前清晰了許多，隱隱泛著一層淡淡的黑金色光澤，像是有生命在里面流動。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剛才咳血的痕跡已經消失了，掌心只剩下噬魂珠冰涼的觸感。他試著按照《噬魂秘典》里的方法，沉下心神，用識海連接噬魂珠——果然，他能清晰地“看到”空氣中漂浮著幾縷微弱的灰色霧氣，那是破屋周圍老樹枝干的殘魂，因為年代太久遠，魂體已經快消散了，只能勉強維持著微弱的形態。
他又試著運轉噬魂之力——丹田深處，一股微弱卻精純的力量慢慢蘇醒，順著《噬魂秘典》記載的路線，緩緩游走在經脈中。當力量經過胸口受損的地方時，他能感覺到一股溫暖的氣息包裹住了受損的脈絡，原本的刺痛感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舒爽的感覺，像是干裂的土地終于喝到了雨水，連呼吸都變得順暢了許多。
“真的……有用！”楚凡激動得握緊了拳頭，眼眶忍不住有些發紅。三年了，整整三年，他終于看到了希望！他不再是那個只能被人嘲笑、被人拋棄的廢柴，他有了噬魂珠，有了《噬魂秘典》，他能修復經脈，能提升修為，能把今天受的屈辱，加倍還回去！
他站起身，走到破屋的窗戶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窗。外面的風還在吹，樹葉“沙沙”作響，可此刻在楚凡眼里，這風聲不再凄涼，反而像是在為他歡呼。他望著遠處青云宗的方向，那里曾是他的夢想之地，也曾是他的恥辱之地，可現在，那里成了他必須回去的地方——他要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知道，楚凡，從來都不是廢物！
“劉長老，老夫人，蘇清月……還有所有嘲笑過我的人……”楚凡低聲自語，掌心的噬魂珠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緒，微微閃爍了一下，“今日我得了噬魂珠，他日，我必用噬魂之力，讓你們為今日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他關上窗戶，重新坐回稻草堆上，開始仔細梳理識海里的《噬魂秘典》。秘典前卷記載的內容很詳實，除了噬魂之力的基礎運用，還詳細說明了不同魂體的特性——陰魂力量較弱，適合初期轉化；殘魂（比如妖獸死后殘留的魂體）力量較強，轉化時需要小心控制，避免力量沖擊經脈；怨念之魂力量最烈，卻也最危險，需要修為足夠高才能吞噬。
楚凡知道，當務之急是找到足夠的陰魂或殘魂，先修復受損的經脈，再提升修為。后山常年少有人來，樹林深處肯定有不少老樹的陰魂，或者是死去妖獸的殘魂，這些都是他現階段最好的修煉資源。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夕陽已經落到了山后面，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暉，透過屋頂的破洞灑在地上，形成一道細長的金光。夜色漸漸濃了，破屋里的溫度也降了下來，他攏了攏身上單薄的衣服，心里卻充滿了暖意——那是希望的溫度，是重生的溫度。
火光照不進這深山破屋，可楚凡的心里，卻像是燃起了一團火，這團火，會支撐著他，從這破敗的起點，一步步走出去，走向更高的地方，走向屬于他的傳奇。而這一切的開端，便是掌心那顆不起眼，卻蘊藏著無盡力量的噬魂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