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天把U盤從系統接口拔下來時，金屬外殼還帶著一絲余溫。他沒放進口袋，而是握在手里，指腹摩挲著邊緣的劃痕。兩小時前，系統最后一次生成的共情錨點已經固化成一段話，存在他的記憶里，像一塊壓艙石。

酒店房間的燈關著，窗簾拉開一條縫，紐約的夜光斜切進來，照在桌面上那份演講稿上。紙頁沒動過。他知道，今天不會用它。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公關組發來的截圖。諾維能源剛剛發布新視頻，標題刺眼。畫面里是他和一名研究員在控制室爭執的片段，經過剪輯，看起來像失控前的混亂。底下評論迅速堆起：“項目內部都撐不住了。”“果然只是炒作。”

他放下手機，打開筆記本，調出TS-097的日志備份。那段授權記錄還在，周振國的名字清晰可查。他看了一會兒，合上電腦。

七點四十五分，車停在聯合國總部外。安檢嚴格，他把U盤單獨取出，放進檢測托盤。機器滴了一聲，工作人員抬頭看了他一眼，點頭放行。

走廊盡頭，主持人已經在候場區等他。西裝筆挺，手里拿著流程單，目光掃過手表。看到葉無天，他走過來，聲音平穩：“還有十二分鐘，順序沒變，你是壓軸。提問環節控制在十分鐘內。”

葉無天點頭。

“他們準備了三名記者席位，”主持人頓了頓，“其中一個，可能不是記者。”

他沒問是誰，也沒問目的。只是把U盤重新塞進內袋，確認它還在。

八點整，燈光暗下，會場安靜。大屏幕上打出“全球能源未來：技術、責任與信任”的標題。主持人走上臺，介紹議程，語速平穩，像在讀一份早已寫好的判決書。

“接下來，來自中國國家聚變工程團隊的葉無天先生，將就DSFC項目的技術進展與公眾關切作出說明。”

掌聲稀疏。前排不少人還在低頭看資料，有人打了個哈欠。

葉無天走上臺，腳步不快。聚光燈比模擬環境更亮，照在臉上有種輕微的灼感。他站定，沒去碰講臺后的提詞器，而是直接開口。

“你家孩子寫作業時，會擔心燈突然滅嗎？”

聲音不高，但足夠清晰。前排一個抱著孩子的女性代表抬起頭，眼神變了。

“我小時候會。冬天停電，我媽點蠟燭，說電太貴，廠里發不出工資。現在我們有了風電、光伏，但電網還是撐不住。電價每個月都在漲，不是因為技術不行，是因為能源太不穩定。”

他停頓一秒，插入U盤。后臺同步啟動，大屏幕切換。

一顆藍色光點在黑暗中浮現，逐漸膨脹，氫原子碰撞的動畫緩緩展開，像星云誕生。緊接著，一條曲線升起——過去十年電價波動圖。另一條線平行出現，平穩如直線，標注著“DSFC模擬輸出穩定性”。

“我們做的，不是推翻現有能源，是讓電不再是一種負擔。它應該像水一樣，打開就有，價格不變。”

臺下開始有人抬頭。后排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放下手機，盯著屏幕。

“有人問，這會不會是另一個永動機騙局？”

他沒等提問，主動接了下去。

“去年七月那次爆炸，死了一個人。我們沒刪視頻，沒封賬號，公開了全部數據。因為真正的科學，不是從不犯錯，而是犯了錯，能改，能防住下一次。你們去醫院做手術，會因為有人麻醉過敏就反對所有手術嗎？”

前排那個女性代表輕輕點頭。

“還有人說，我們內部不穩，團隊在吵架。”

他語氣沒變，像是在陳述天氣。

“你們看到的爭執，是因為我們在爭分奪秒地改一個可能致命的漏洞。這不是混亂，是責任。就像飛機起飛前，機組人員大聲核對檢查項，聲音越大，越說明他們在乎。”

臺下傳來幾聲輕笑。一個中年男人摘下耳機，身體前傾。

“至于質疑從哪來——”

他調出一段日志截圖，權限記錄清晰顯示周振國曾授權外部IP接入風險模型模塊。

“數據是從我們內部泄露的。但我們在發現后，立刻公開了追蹤路徑。因為我們不怕質疑，怕的是沒人敢問。科學不是神壇，是每個人都能看懂的賬本。”

他關掉PPT，屏幕黑了。

會場安靜下來。

“我們不是要推翻誰。諾維能源上季度利潤漲了12%，靠的是漲價，不是技術。他們算的是十年賬本，我們算的，是一百年后的光。”

他停頓三秒，目光掃過全場。

“未來要看一百年——你們，愿意一起算這筆賬嗎？”

最后一句，他沒看任何提示，也沒用稿子。

光束般的靜默持續了兩秒。

前排那個抱著孩子的女性代表站了起來。

接著是她旁邊的男人。

再接著，左側一排人陸續起身。右側有人合上筆記本，站起來。后排一個穿深色西裝的人原本低頭記錄，此刻也放下筆，站直。

掌聲響起，起初零星，隨后連成一片。

葉無天站在臺上，沒動。燈光照在臉上，汗水從額角滑下，滴在講臺邊緣，留下一個深色小點。

直播信號在三十七個國家同步中斷，因流量過載。熱搜榜首瞬間被“未來要看一百年”占據。紐約街頭的電子屏臨時切換畫面，重播最后一分鐘演講。

會場后排，一個穿灰色夾克的男人迅速合上電腦，起身離開。經過安全通道時，他掏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聲音壓得很低：“他沒按稿來……共情點全中。”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只回了一句：“重新評估影響力等級。”

男人掛斷，把手機塞進外套內袋，快步走向地下車庫。

葉無天走下臺時，主持人迎上來，手里拿著流程單，指節微微發白。

“提問環節取消了。”他說。

葉無天點頭，從講臺抽屜里取出U盤。金屬面在燈光下反著光，邊緣那道劃痕，正好卡在指腹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