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戲言不戲(2)
- 流浪的權杖:晉文公傳
- 秦俊
- 3802字
- 2015-03-20 16:49:37
重耳又是一噢。
老嫗仍在哭,任誰來勸解也不聽,哭著哭著竟暈倒在地。
一長者慌忙上前,伸手掐住老嫗人中穴。許久,老嫗醒轉過來。嚎啕大哭道:“你為什么救我?你還是讓我死了好!我明天拿什么去待客?你叫我明天拿什么去待客呀?”
重耳心軟,見老嫗哭得可憐,紅著眼圈,走上前去勸道:“這一老嫗,你不要哭,我這里有五兩銀子,你拿去再買一頭豬不就得了。”
老嫗一邊哭一邊說道:“你看這天,太陽已經快落了,你就是給我錢,集市早就散了,我上哪里去買豬呀?買這么大的豬!嗚嗚嗚。”
“這……這……”把個重耳急得抓耳撓腮。
“天呀,我的蒼天呀!你這不是活活要我老婆子的命嗎?……”老嫗幾乎又要哭暈過去。
重耳將心一橫,牙一咬說道:“老嫗,你不要哭,這豬我幫你殺!”
老嫗的哭聲戛然而止,睜著一雙淚眼,將信將疑地瞅著重耳。
圍觀者都驚詫地瞅著重耳。
狐毛一把扯住重耳胳膊:“公子,使不得!”
狐偃也一臉焦急地勸道:“公子,這豬你不能殺。”
老嫗失望了,嚎的一聲又大哭起來。
重耳一臉慷慨道:“大不了一死,十六年后又是一條好漢,這豬我殺定了。”一邊說一邊拔出佩劍,朝大白豬走去。
圍觀者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好像一群士兵簇擁著一位將要出征的將軍。
老嫗也爬了起來,緊隨其后。
唰!一道白光落下。
“噗!”一道血柱直射而出,足有丈余。
“撲通!”那是豬頭落地的聲音。
老嫗雙腿一曲,朝重耳跪了下去,“咚,咚,咚……”連磕了六個響頭。
重耳雙手將她攙起:“老嫗,不就替你殺了一頭豬嗎?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老嫗立起身來,一臉感激地說道:“您幫了俺老婆子一個大忙,請到寒舍一坐,容老嫗奉上一杯薄酒。”
重耳搖了搖手說道:“不必了,俺還急著回宮呢。”
“您是……”一老者將重耳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遍,自言自語道:“濃眉重瞳,儀表堂堂,您,您,您莫不是公子重耳?”
狐毛搶先說道:“他正是公子重耳。”
老者聞聽,慌忙跪了下去。
公子重耳的大名,在場的人沒有不知道的,見老者跪了下去,也都跪了下去,撲撲通通,好似下餃子一般。
老者滿面自責道:“不知公子駕到,有所怠慢,還請公子恕罪。”
重耳笑道:“不知者不為罪。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老人起身之后,邀請重耳去他家做客,重耳婉言謝絕。望著重耳遠去的背影,老人由衷贊道:“賢人,真賢人也。”
狐毛、狐偃將重耳送到宮中,方折身歸家。老父親狐突坐在餐桌之旁,幾次遣人到門口張望,直到掌燈時分,方見弟兄二人一臉憂愁地回來。狐突繃著臉問道:“有你們這樣的晚輩嗎?還要長輩等你們吃飯!”
狐毛、狐偃忙跪下謝罪。
晚餐上了四個菜:紅燒鯉魚、宮保雞丁、醋熘白菜、煎南瓜坨。這幾個菜,都是他兄弟倆平日最愛吃的菜,可今日他倆很少動筷,一副心神不定,滿目郁悶的樣子。
老大夫狐突停筷問道:“你倆今日怎么了?”
狐毛嘆了一聲道:“公子重耳就要死了!”
狐突右手一顫,筷子掉到地上:“你說什么?”
狐毛囁聲回道:“他殺了一頭五爪豬。”
狐毛便將重耳殺五爪豬的經過講了一遍。
狐突沉思良久道:“不礙事,重耳不會死的。”
狐毛、狐偃異口同聲問道:“為什么?”
狐突道:“重耳的心腸這么好,老天會保佑的。”
果如狐突所言,三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一年又過去了。重耳安然無恙,莫說手上長疔,連個紅斑也沒起過。
老實說,殺了五爪豬之后,重耳也很害怕,天天在家等死。等了一年,還活得好好的,于是乎又生出了出游的念頭。這一日,風和日麗,重耳、狐毛、狐偃獵了兩只野雞,時已至午,有些累了,正好面前有塊平地,平地左前方有一條小溪,右前方有一座破廟。于是便找了一些干柴,架火燒烤獵物。先是一股焦毛氣,不久便化作一股香氣,香氣越飄越遠,飄到了破廟里,引出一個衣不遮體、面有菜色的男孩,這男孩大約十三四歲年紀,他一邊朝這里張望,一邊流著涎水。
狐毛、狐偃受命去尋找干柴,重耳靠在樹干上閉目養神。那男孩見有機可乘,躡手躡腳來到火堆旁,一只手抓了一只烤野雞,飛步而去,響聲驚動了重耳,大聲喊道:“抓賊,快抓賊,賊人搶走了咱的野雞!”一邊喊一邊站起來追賊。
狐毛、狐偃聞聲丟掉了干柴,也加入了追賊的行列。
那男孩由于長期饑餓的緣故,漸感體力不支,立住身子,朝野雞身上吐了三口唾液。
狐毛沖上前去,一巴掌將他打了個趔趄。
那男孩也不惱,反笑嘻嘻地瞅著狐毛:“給,給您的野雞。”
狐毛又沖他扇了一巴掌,怒責道:“你餓了,搶奪食物還有情可原,為什么要朝野雞上吐唾液?”
他仍是笑嘻嘻地說道:“您仨是高貴人,小人這么一吐,你們就不會要這野雞了。”
“你!”狐毛又把巴掌揚了起來。
重耳喝住了狐毛,對那男孩說道:“念你是個窮人,又是一個孩子,這野雞就送給你了,你走吧。”
小男孩朝重耳深深鞠了一躬:“多謝恩公!”
他轉身走了不到五步,忽聽重耳叫道:“慢走!”
他遲疑了一下,站住腳,慢慢轉過身來,一臉驚疑地瞅著重耳。
重耳一臉和藹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顛頡。”
“幾歲了?”
“十三了。”
“家里還有什么人?”
“爹死了,還有一個瞎媽。”
“何以為生?”
顛頡一臉茫然地問道:“什么叫何以為生?”
狐毛解釋道:“就是問你,靠什么生活?”
他見顛頡不懂,進一步解釋道:“就是問你,靠什么吃飯?”
顛頡噢了一聲,朝破廟一指回道:“那不,就靠偷里邊的供饃吃飯。”
重耳道:“若是沒有人去廟里燒香、上供,你吃什么?”
顛頡道:“那就餓著唄。”
重耳咂了咂嘴道:“你雖說面黃肌瘦,衣不遮體,但骨骼清奇,不是久居人下之人,這樣吧,我給你二十兩銀子,你回去把你老母安頓一下,再來找我,我給你尋個老師,好好習武,一旦有了機會,好為國家效力。”
這簡直是從天上掉下來一塊大餡餅,顛頡又是高興,又是激動,更多的則是感激,慌忙趴下磕頭。
三日后,顛頡來見重耳,重耳修書一封,將他薦給先雷。先雷是晉國望族,父親做過晉國大將軍,他自小因府中失火燒殘了半邊臉,不愿為官。但他有一身好武藝,偌大一個晉國,未曾遇到過對手。一來在家賦閑無事可做;二來也不忍心將這一身武藝帶入墳墓,年將五旬之時,收了兩個徒弟:先軫、魏犨。先軫是他本家侄子,魏犨是晉國望族。
也許是重耳的面子,也許是覺著顛頡可教,先雷很爽快地將顛頡收了下來做他弟子。
由翟國失寶,到五爪豬事件,再到義釋顛頡,重耳在晉國出了大名。這樣一來,狐艷坐不住了,將夷吾叫到跟前,責之曰:“你和你大哥重耳同歲,你大哥做了那么多善事,不說是名揚天下,至少也是名揚晉國。你呢?出了內宮,有幾個人知道你的大名!自今之后,把玩心收起來,好好向你大哥學學。”
夷吾喏喏而退。
是啊,我也老大不小了,再不干幾件露臉的事,如何在晉國立足?
他找到了他的母舅虢射。
虢射說,這好辦。于是乎,甥舅二人天天去鬧市游蕩,試圖尋找一兩件能夠使夷吾露臉的事兒做一做。誰知游蕩了將近一月,也沒遇到這樣的事。正當夷吾打算收兵卷旗之時,蒼郎中的家里來了一位老乞丐。這乞丐脖子上生了一個毒瘡,業已潰爛、化膿,疼痛異常。他懇求蒼郎中為他診治,蒼郎中說這瘡他治不了,一邊說一邊將他推出門去。老乞丐賴在門口不走,一個勁地苦求,把個蒼郎中氣得要命,砰的一聲關了大門。老乞丐仍是不走,一邊拍門,一邊喊道:“求求您了,我疼得實在受不了了。”
虢射將夷吾拽到一旁,小聲說道:“今日便是你露臉的大好機會。”
夷吾一臉不解道:“您這話從何說起?”
虢射朝老乞丐指了一指說道:“那不,那老乞丐不是生了毒瘡嗎?”
夷吾道:“他生了毒瘡與咱何干?”
虢射道:“有干呀!”
夷吾道:“什么干系?”
虢射道:“你可以幫助他治病呀。”
夷吾雙手一攤道:“我又不是郎中,怎么幫他治病?”
虢射道:“毒瘡這事,單憑郎中是治不好的,必須由人代為吸去膿血,敷之以藥,方可見效。”
夷吾咦了一聲道:“您是讓我為他吸膿呀?”
虢射道:“正是。”
夷吾道:“那多臟呀,我不干!”
虢射道:“正因為臟才是個露臉的大好機會,這一吸呀,你的名聲恐怕還要超過重耳呢。干吧,啊,干吧!”
夷吾還是不干,不耐煩地說道:“名聲有什么要緊,大也罷,小也罷,我還做我的公子。”
虢射道:“你這一輩子就甘心做一個公子呀?”
夷吾道:“不做公子我還能做什么呀?”
虢射道:“做晉國國君。”
夷吾笑道:“君父正當壯年,且那世子已立,這國君能輪到我做嗎?”
虢射道:“能。”
夷吾仍是嬉皮笑臉地問道:“憑什么呀?”
虢射前后左右張望一番,見除了他倆和那個老乞丐以外,周圍再沒第二個人,方才小聲說道:“你相貌生來與常人不同,我和你娘,暗地給你找了一個相面先生,那先生相過你之后,連道貴相,貴相。說你前世是王母娘娘養的一條金魚,日后必要做晉國國君。”
夷吾似信非信道:“真的嗎?”
虢射重重地點了點頭。
夷吾道:“那,那好!我這就去給那個老乞丐吸膿。”
他走了幾步,復又站住:“我還是有些不信。”
虢射道:“怎么了?”
夷吾一臉憂愁道:“世子還比我小十二歲,這國君我怕是做不成。”
虢射道:“你不要擔心,那世子我已讓給你相過面的那人暗地相過,說他是一個短命鬼。”
夷吾道:“世子就是死了,還有重耳呢,他可是哥呀。咱國的規矩是凡立儲,有嫡立嫡,無嫡立長。”
虢射道:“重耳這頭你不必多慮,你命中既然注定要做國君,老天爺自然會幫你把重耳這塊絆腳石除去。”
夷吾道:“經您這么一說,我就放心了。”
他抬腿欲走。
虢射叫道:“且慢。”
夷吾一臉迷惑地瞅著虢射。
虢射道:“我讓你為老乞丐吸膿,是做個樣子讓人看的。如今這周圍沒有一個人,你不是白吸了嗎?”
“這……”夷吾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有理,我該怎么辦?”
虢射道:“你該這么辦。”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得只有他兩個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