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哥遲疑地接過名片。燙金的優雅字體和一堆英文頭銜讓他眼花繚亂，雖然看不太懂，但“新加坡陳氏基金會”、“董事總經理”、“法學博士”等字眼，以及下方那個顯然是私人律師的電話號碼，都讓他心里發虛。他混跡市井，欺軟怕硬，最怕的就是這種看起來就惹不起、還動不動跟你講法律的有錢人。

雄哥看著眼名片，又瞥見陳岸舟身后站著的兩個黑衣助理，其中一個正舉著手機錄像，頓時沒了底氣。他咽了口唾沫，還想撐場面：“五十萬…三天內必須還！”

“基金會會在今日內代付五十萬。”陳岸舟收回文件，語氣沒絲毫波瀾，“但你剛才對吳小姐的侮辱，對吳先生的毆打以及損毀文物的賠償，我的律師會聯系你。”

雄哥臉色慘白，不敢再多說一個字，揮了揮手，帶著手下灰溜溜地走了，連掉在地上的鋼管都忘了撿。

巷口的粿條湯攤還在冒熱氣，吳明生扶著戲箱咳嗽，桂花趕緊給他拍背。少薇松了口氣，走到陳岸舟面前，彎腰道謝：“陳先生，謝謝您剛才出手幫忙，不然我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陳岸舟抬眼看向她，鏡片后的目光平靜：“吳小姐，我們昨天下午剛通過電話。你當時說，需要確認玉春樓的產權文件，以便處理家族債務。”

少薇被他這一系列動作和眼神看得有些發懵，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原來是你…還是得謝謝你剛剛替我們解圍。”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破敗卻難掩昔日格局的戲樓、積灰的看臺，最后回到少薇瞬間僵住的臉上，繼續用他那冷靜語調陳述：

“根據基金會初步的調研判斷，這片區域位于老城區核心，具備極高的商業開發潛力。而這座戲樓…”他微微抬手，示意了一下周遭，“作為演出場所，其經濟價值幾乎為零，且維護成本高昂。它唯一的商業出路，是拆除后，在原址改建一座融合本地‘僑’文化元素的高端文化會所。”

少薇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血色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冰涼的憤怒。

剛剛趕走的，是豺狼。

現在面對的，卻是想要直接掀掉他們屋頂、刨掉他們根系的冰冷巨鱷！

陳岸舟似乎完全沒看到她那劇變的臉色，或者說，根本不在意。他微微側身，從平板電腦里調出一份文件概要，屏幕上的數據圖表冰冷而清晰。

“我希望吳小姐和您的家人能夠配合我的評估工作，提供必要的產權證明、歷史數據等。”他公事公辦地補充道，語氣甚至稱得上紳士，但內容卻字字誅心，“畢竟，盡快完成評估，推進項目，對各方都是最高效的選擇。維持它作為一個‘戲樓’的存在，除了持續消耗資金和毫無意義的情感寄托，我看不到任何實際價值。它的歷史，并不能支付維修費用，也不能產生經濟效益。”

“毫無意義的情感寄托？”少薇重復著這句話，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抖。奶奶病榻前的囑托、父母無助的眼神、自己童年在這里留下的無數歡聲笑語、還有曾祖母一手創立玉春班的艱辛與輝煌…在這個男人眼里，竟然只是“毫無意義的情感寄托”？

她看著他俊美卻冰冷的面容，看著他一絲不茍的西裝袖扣，看著他仿佛置身事外的冷靜眼神，一股從未有過的怒火和屈辱感直沖頭頂。

“陳先生，”少薇挺直了脊背，目光灼灼地逼視著他，之前那點感激蕩然無存，“你知道這座戲樓有多少年歷史了嗎？你知道它對于潮劇、對于我們家、甚至對于很多街坊領居意味著什么嗎？它不是一堆等著被你拆掉變成會所的木料磚瓦！”

陳岸舟推了推金絲眼鏡，眼神里閃過一絲極淡的不解，仿佛她在問一個非常幼稚且無關緊要的問題。

“我的評估基于客觀數據和商業邏輯。你所說的‘歷史’和‘意味’，無法量化，不在我的評估范疇內。”他的回答依舊冷靜理智得令人發指，“意義和情懷，不能支付欠款，也不能阻止它最終被時代淘汰的命運。理性決策，對大家都好。”

少薇氣得幾乎笑出來，胸腔劇烈起伏著，“所以在你眼里，所有無法用錢衡量的東西，都沒有存在的必要，是嗎？”

“存在與否，取決于它能否適應現代社會的運行規則。”陳岸舟語氣平淡，卻字字如刀，精準地戳在少薇最痛的地方，“很顯然，它不能。執著于沒有未來和價值的事物，是低效且不明智的行為。”

“沒有未來？沒有價值？”少薇被徹底激怒了。她猛地伸手指向那塊“玉春班”的匾額，聲音因激動而異常清亮，“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它的價值，遠超你報告中那些冷冰冰的數字！玉春班絕不會倒！”

沖動之下，賭約般的宣言脫口而出。

陳岸舟靜靜地看了她幾秒，夕陽在他精致的鏡片上反射出細碎而冰冷的光，讓人完全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實情緒。半晌，他唇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像是聽到了一個有趣但毫無根據的笑話。

“很有趣的豪言壯語。”他語氣依舊平淡，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居高臨下的玩味？“吳小姐，你需要多久來證明這個…‘價值’？我的評估報告，不會無限期等待。”

“一個月！”少薇幾乎是脫口而出，心跳如擂鼓。她根本還沒想好要怎么做，但氣勢絕不能輸。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家就這么被這個冰冷的男人“理性”地拆掉！

“一個月。”陳岸舟重復了一遍，點了點頭，像是達成了一項商業協議，“很好。我會在此停留一個月，觀察你的進展。這期間，基金會可以暫緩收購流程。但一個月后，如果我看不到任何可行的、符合商業邏輯的復興跡象…”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少薇因緊張和憤怒而微微握緊的拳頭上，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絲冷酷的紳士風度：

“那么，請愿賭服輸，配合收購。這對你我都好。”

說完，他微微頷首，不再看她，轉身緩步走向那輛黑色的豪華轎車。司機早已恭敬地打開車門。

他優雅地俯身坐進車內，車門輕輕關上，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車窗是深色的，再也看不到里面那個冰冷俊美的男人。

黑色的轎車無聲地滑行，小心地避開巷子里玩耍的孩童和擺放的小攤，慢慢消失在老城的巷弄盡頭。

只留下少薇一個人站在原地，對著空氣，和一份幾乎不可能完成的賭約。晚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也帶來一絲深入骨髓的涼意。

巷口阿婆的豆干鍋依舊咕嘟著，香氣依舊，卻仿佛隔了一層無形的屏障。

吳明生和林秀娟擔憂地看著女兒，欲言又止。

少薇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興奮和勇氣褪去后，巨大的壓力和茫然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

一個月…她該怎么辦？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戲臺角落散落的幾張舊報紙，上面隱約是“直播”、“網紅”、“傳統文化”之類的字眼。

忽然，一個模糊的、大膽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流星，猛地撞進了她的腦海。

或許…或許可以試試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