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簾子之后，是另一個世界。

與其說是隧道，不如說是一個被巨大穹頂覆蓋的、廣闊而混亂的地下空洞。無數廢棄的集裝箱、生銹的房車、簡陋的棚屋甚至鑿壁而建的洞窟，層層疊疊、雜亂無章地堆積在一起，形成了光怪陸離的建筑群。歪歪扭扭的金屬樓梯和搖搖欲墜的繩橋連接著各處。

空氣中混雜著數十種難以形容的氣味——烤老鼠肉的焦香、劣質合成酒精的刺鼻、機油、腐爛垃圾、廉價香水和某種違禁藥物的甜膩煙霧……各種氣味粗暴地混合在一起，令人頭暈目眩。

閃爍不定的霓虹燈和熒光涂鴉構成了這里主要的光源，它們勾勒出扭曲的招牌：“鐵顎診所：義體安裝、器官回收”、“碎骨酒吧：什么酒都有，什么人都接”、“百曉生情報：只要你付得起價”……

鼎沸的人聲、古怪的音樂、機器的轟鳴、偶爾響起的叫罵和打斗聲，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充斥 every corner。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裝著廉價義體的壯漢、眼神躲閃的走私販、衣著暴露的合成人舞女、以及更多藏在陰影里、看不清面目的角色。

這里就是“鼴鼠集市”，舊港區真正的心臟，骯臟、混亂、危險，卻又畸形的繁榮。

小釘子顯然對這里輕車熟路，他像一條滑溜的小魚，在擁擠嘈雜的人群和堆積如山的垃圾中快速穿行，時不時還警惕地回頭確認林沫沫他們跟上了。

林沫沫、陳恪（背著徐淼淼）以及佬李三人，緊跟在后。佬李和他的手下稍微放松了些，但依舊緊握著武器，獨眼警惕地掃視著周圍，顯然在這里也不敢大意。

林沫沫的目光透過光學迷彩，冷靜地觀察著這一切。這里的確是藏身的好地方，龍蛇混雜，規則簡單——實力和金錢。但同樣，危險也無處不在。

他們跟著小釘子鉆進一條更加狹窄、掛滿晾曬破布的小巷，污水橫流。最終在一個毫不起眼、被各種廢棄電子元件掩埋了大半的集裝箱門前停下。

集裝箱門上沒有招牌，只用一個紅色的噴漆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齒輪圖案。

小釘子有節奏地敲了敲門——三長兩短，停頓，再一長。

過了一會兒，門內傳來窸窣的腳步聲和一陣劇烈的、仿佛肺都要咳出來的咳嗽聲。接著，門上的一個小窺視孔打開，一雙渾濁不堪、布滿血絲的眼睛警惕地朝外看了看。

看到小釘子，那眼睛似乎放松了些。然后又掃過林沫沫等人，尤其在林沫沫那模糊的面容和陳恪背上的徐淼淼身上停留了片刻。

咔嚓一聲，門從內部打開。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了劣質煙葉、陳舊草藥和某種化學試劑的味道撲面而來。

集裝箱內部比外面看起來稍大，被改造成了一個簡陋的居所兼工作室。四處堆滿了各種破爛——損壞的義肢、老舊的儀器、發黃的書籍、晾曬的草藥、以及無數個塞滿了煙蒂的煙灰缸。唯一的光源是一盞懸掛著的、沾滿油污的工作燈，光線昏黃。

一個佝僂著背、瘦骨嶙峋的老者站在門口，他穿著一件油光發亮的破舊外套，臉上皺紋深刻，如同干枯的樹皮，手指被煙熏得焦黃，正捏著一個眼熟的竹根煙斗——正是小釘子之前出示的那個。

他的眼神渾濁，但偶爾開闔間，卻會閃過一絲與其衰老外表截然不同的精明光芒。

這就是“老煙鬼”。

他的目光越過小釘子，直接落在林沫沫身上，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來了……比我想的……還快些……進來吧……把門關上……”

佬李等人猶豫了一下，看向林沫沫。

林沫微微點頭，率先走了進去。陳恪背著徐淼淼緊隨其后，佬李讓兩個手下守在門外，自己也跟了進去，集裝箱門隨即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嘈雜。

空間頓時顯得擁擠不堪。

老煙鬼又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隨時會散架，他哆哆嗦嗦地走到一個堆滿雜物的破沙發旁坐下，指了指旁邊幾個充當凳子的木箱：“坐……地方小……湊合吧……”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沫沫身上，渾濁的眼睛微微瞇起，似乎在仔細打量她，即使看不到她的真容：“像……真像……特別是那眼神……跟你爹……年輕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林沫沫身體微微一僵。電子合成音冰冷響起：“你認識我父親？”

“何止認識……”老煙鬼嘬了一口煙斗，吐出辛辣的煙霧，幽幽道，“林青囊……藥王谷谷主……當年名動天下的神醫圣手……誰人不識……咳咳……”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著復雜的意味：“可惜啊……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懷璧其罪……他守著那些不該存于世的東西……終究是……惹來了大禍……”

“什么東西？”林沫沫立刻追問，“你知道藥王谷被滅門的真相？‘他們’是誰？”

老煙鬼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目光轉向了陳恪背上的徐淼淼，眼神變得有些古怪：“先把這個小麻煩放下來吧……‘燼毒’加‘蛇母涎’……能撐到現在……也算你命大……”

他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徐淼淼中的毒！

陳恪連忙將徐淼淼小心地放在一張稍微干凈點的毯子上。

老煙鬼顫巍巍地起身，走到徐淼淼身邊，枯瘦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閉目感知了片刻，又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眉頭越皺越緊。

“胡鬧！”他突然低斥一聲，睜開眼，瞪向林沫沫，“‘陰陽逆命針’是這么用的？強行平衡？飲鴆止渴！你這丫頭，學了你爹的醫術，卻沒學到他那份‘穩’！”

林沫沫沉默不語，但兜帽下的目光銳利地盯著他。

老煙鬼又哆哆嗦嗦地從一堆瓶瓶罐罐里翻找出一個黑色的小陶罐，打開蓋子，里面是一種粘稠如蜜、散發著奇異清香的黑色藥膏。他用一根玉片刮取少許，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徐淼淼手臂的傷口上。

那藥膏甫一接觸皮膚，烏黑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絲微弱的生機，腫脹也似乎消減了一分。

“暫時能緩解一下‘蛇母涎’的腐蝕……治標不治本……”老煙鬼嘟囔著，又看向徐淼淼，“小子，你體內的‘鑰匙’……最近是不是動得越來越頻繁了？”

徐淼淼虛弱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懼。

“哼……‘他們’快等不及了……”老煙鬼冷笑一聲，重新坐回沙發，猛吸了幾口煙斗，煙霧繚繞中，他的面容顯得更加晦暗不明。

“前輩！”林沫沫加重了語氣，“請告訴我，‘他們’到底是誰？藥王谷究竟守護著什么？”

老煙鬼沉默了很久，直到一鍋煙葉抽完，在鞋底磕了磕煙灰，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肅穆：“那是一群……早已不該存于現世的……幽靈……”

“他們自稱——‘燭龍’。”

“燭龍？”林沫沫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一個極其古老、隱秘、追求終極生命形態和……長生不朽的組織……”老煙鬼的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忌憚，“他們的觸角……遍布各方……勢力深不可測……藥王谷世代守護的……并非什么金銀財寶……而是一處……據說蘊藏著生命起源終極奧秘的……上古遺跡入口……以及……開啟那入口的……‘鑰匙’的……另一半圖譜……”

“燭龍……相信得到完整的圖譜和鑰匙……就能打開那處遺跡……獲得超越生死的力量……”

林沫沫心中巨震！上古遺跡？生命奧秘？這遠遠超乎了她的想象！

“所以……他們是為了那半張圖譜……才……”

“不止……”老煙鬼打斷她，目光再次投向徐淼淼，眼神復雜，“圖譜是關鍵……但‘鑰匙’本身……更需要一個特殊的‘容器’來溫養和激活……一個必須身負特殊血脈、并且從小以秘法培養的……‘活體鑰匙’……”

活體鑰匙？！

林沫沫猛地看向徐淼淼，瞬間明白了他體內那“根基之毒”的真正用途——那不是毒，而是用來塑造和控制“容器”的秘藥！徐淼淼從一出生，恐怕就是被選中的“容器”！

徐淼淼也聽到了這話，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徐家……”老煙鬼嗤笑一聲，“不過是‘燭龍’選中的……飼養員和看門狗……負責提供‘容器’和必要的資源掩護……可笑徐天擎（徐淼淼父親）那蠢貨……還以為能憑借兒子……攀上高枝……掌控力量……最終……不過是引火燒身……害人害己……”

真相如同沉重的冰山，終于浮出一角，那隱藏在水下的部分，卻更加龐大、黑暗、令人窒息。

林沫沫感到一陣寒意從脊椎升起。對手的強大和隱秘，遠超她的預估。

“那你呢？”她猛地看向老煙鬼，電子音帶著審視，“你又是誰？你怎么會知道這些？又為什么要幫我們？”

老煙鬼迎著她的目光，渾濁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絲追憶和痛楚。他緩緩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的東西，層層打開。

里面是一枚半焦的、刻著青蛇纏靈芝圖案的玉牌——藥王谷核心弟子的身份令牌！與林沫沫懷中那枚，同出一源！

“我……”老煙鬼的聲音沙啞而艱難，“曾是藥王谷……負責看守藏經閣外圍的……記名弟子……那晚……我僥幸在外圍巡邏……躲過一劫……卻眼睜睜看著……谷中大火……無能為力……”

“這些年來……我隱姓埋名……躲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一方面是想查出真相……另一方面……”他看向林沫沫，眼中似乎有淚光閃爍，“也是受谷主早年所托……萬一……萬一他的后人找來……能盡一點……綿薄之力……”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可惜……我老了……不中用了……能做的……不多……”

林沫沫看著那半焦的令牌，聽著老者的話語，心中五味雜陳。父親的安排？藥王谷還有幸存者？

但十年的磨難讓她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她需要更多證據。

就在這時，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語的佬李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古怪：“老煙鬼……你讓我們救的人……我們救到了……那答應我們的‘那個’……”

老煙鬼瞥了他一眼，哆哆嗦嗦地從沙發底下拖出一個沉重的金屬箱子，打開。

里面竟然是滿滿一箱高純度的能量電池和稀缺的武器零件！

“拿去……滾吧……”老煙鬼揮揮手，像是驅趕蒼蠅。

佬李獨眼中閃過貪婪，連忙合上箱子，咧嘴一笑：“謝了！老規矩，今晚沒見過你們！”他招呼手下，扛起箱子，毫不留戀地迅速離開。

集裝箱內，只剩下林沫沫、陳恪、徐淼淼、小釘子和老煙鬼。

氣氛一時有些沉默。

“丫頭……”老煙鬼重新看向林沫沫，語氣凝重，“‘燭龍’的力量……超乎你的想象……他們不會放棄‘鑰匙’和圖譜……徐小子在這里……很快就會被找到……你們必須盡快離開金陵……”

“離開？”林沫沫冷笑，“然后呢？像老鼠一樣躲一輩子？”

她的電子音陡然升高，帶著決絕的恨意：“藥王谷三百一十七條人命！十年血仇！豈能就這么算了？！”

老煙鬼看著她，嘆了口氣：“報仇……需要力量……你現在……還遠遠不夠……”

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精光：“除非……你能找到……你父親留下的……真正‘遺產’……”

“遺產？”林沫沫一怔。

“你以為……藥王谷千年傳承……就只剩下那半部《毒經》殘卷嗎？”老煙鬼壓低了聲音，神秘莫測道，“林谷主……早已料到可能會有大劫……他將他畢生所學精華、以及關于那遺跡和‘燭龍’的更多秘密……都藏在了一個地方……”

“哪里？”林沫沫急問。

老煙鬼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三個字：

“鬼哭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