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棚下空間狹小，雨水順著帆布邊緣流淌成小型瀑布，將兩人與外面混亂的世界暫時隔開。陸隱攤開手掌，那枚小小的金屬片仍在微微發熱，表面的紋路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奇異的微光。它不再振動，但觸手仍有余溫。

“這不是普通的存儲芯片，”林嵐仔細觀察著，但沒有觸碰，“它的結構…我沒見過。能量信號也很奇特。”

陸隱用指尖小心地感受著上面的紋路。“像是一種生物密鑰，或者…神經接口？”作為記憶掮客，他接觸過各種記憶存儲和讀取設備，但這個完全不同。

突然，金屬片表面的微光開始有節奏地明滅，投射出一串極細微的光點，浮現在空氣中，組成一個模糊的坐標——不是經緯度，而是一串復雜的、混合了字母和數字的代碼，以及一個簡短的時間戳：04:30。

“坐標？和時間？”林嵐皺眉，“這是…約會地點？還是自毀倒計時？”

代碼閃爍了幾秒后消失，金屬片恢復了原狀，溫度也逐漸降了下來。

“是坐標，”陸隱肯定地說，心臟怦怦直跳，“這是一種定向信息素編碼，結合了光子投射…極其古老的保密技術，幾乎失傳了。秦風怎么會…”他想起秦風不僅是宇航工程師，早年還涉足過信息加密領域。

“坐標指向哪里？”林嵐立刻問。

陸隱閉上眼，回憶那串代碼。“像是…內部代碼。不是市政地圖系統。等等…E-7區，深層檔案庫的舊索引方式？”新京市的深層檔案庫位于地下深處，儲存著海量的物理備份和離線數據，是數字時代的一個實體遺跡。E-7區是其中幾乎被廢棄的一個分區。

“時間04:30…是凌晨？他讓你在那個時間去那里？”林嵐看了一眼時間，現在剛過晚上八點，“還有八個多小時。這像是個陷阱。”

“也可能是唯一的機會。”陸隱看著手中的金屬片，“秦風用這種方式，確保只有能激活這東西、并且能讀懂這代碼的人才能找到下一步。追我們的人，即便拿到了這東西，短時間內也未必能破解這種古老編碼。”

林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風險。“E-7區…那里幾乎是迷宮，監控稀少，但并非沒有。而且如果對方猜到我們的去向…”

“我們必須去。”陸隱語氣堅定，“這是他用命換來的線索。而且…”他頓了頓，“我剛才接入他記憶時，看到的不止是周銳。還有一些碎片…很模糊，像是被刻意壓抑的。關于檔案庫，關于…‘種子’。”

“種子？”

“不清楚。記憶很混亂。但直覺告訴我，這和金屬片指向的地方有關。”陸隱的專業本能被激發了。一段被隱藏的記憶，一個物理坐標，這背后一定藏著更大的秘密。

“好。”林嵐終于點頭，“但我們不能這樣去。你需要改變一下形象，我們也需要裝備。E-7區深處可能有自主防御系統，而且不能排除對方守株待兔。”

她拉著陸隱再次融入人群，七拐八繞，來到一家門面狹小、掛著“定制體驗”霓虹招牌的店鋪后門。林嵐有節奏地敲了幾下門，一個戴著放大鏡片的老頭狐疑地打開門縫。

“嵐丫頭？這時候來？還帶了生面孔？”老頭聲音沙啞，目光銳利地掃過陸隱。

“祥叔，急需幫忙。換張臉，要快，要干凈。”林嵐簡潔地說，遞過去一小袋未經標記的信用點芯片。

祥叔掂量了一下，讓開身子。“進來吧。小子，你運氣不錯，碰上嵐丫頭，也碰上我還沒睡。”

一小時后，陸隱看著鏡子里一張完全陌生的臉。祥叔的技術鬼斧神工，不是簡單的易容面具，而是用了某種生物凝膠臨時重塑了面部特征，效果能持續幾十個小時。連瞳孔顏色和指紋都做了臨時覆蓋處理。陸隱感覺自己成了自己記憶庫里的一個陌生人。

林嵐也稍微改變了發型和妝容，換了身更普通的工裝服，看起來像個下夜班的工廠技工。她不知從哪里搞來兩個舊背包，里面有一些工具：攀爬索、破解器、強光手電、甚至還有兩把緊湊型聲波沖擊槍。

“E-7區的老舊物理鎖和安保系統，這些應該能應付。”她檢查著裝備，“記住，我們的目標是找到秦風留下的東西，不是戰斗。一旦得手，立刻撤離。”

凌晨四點，城市電力已經恢復，但E-7區檔案庫入口所在的舊廣場依然冷清無人。巨大的通風口嗡嗡作響，吐出地下世界沉悶的空氣。他們從一個廢棄的貨運電梯井潛入，避開了主要入口的監控。

地下通道錯綜復雜，彌漫著灰塵和紙張腐朽的氣味。依靠陸隱解讀出的舊索引代碼和林嵐的方向感，他們在迷宮般的檔案架中穿行。這里像是被時間遺忘的角落，高高的架子上堆滿了落滿灰塵的實體文件箱、老式磁帶和光學存儲盤。燈光昏暗，遠處偶爾傳來自動化檢索機器運行的微弱聲響。

時間接近四點三十分。他們來到了代碼指示的區域——一排特別高大的檔案架深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旁邊是一個停止運轉的古老終端機。

“就是這里。”陸隱低聲道，心臟因期待和緊張而加速跳動。四下寂靜，只有他們的呼吸聲。

四點三十分整。

什么也沒有發生。

等待了一分鐘，依然寂靜。

“搞錯了？”林嵐警惕地握著槍，巡視四周。

陸隱皺眉，再次拿出那枚金屬片。它冰涼，毫無反應。他仔細回想那串代碼和秦風的記憶碎片。“不對…時間不是接收時間，是觸發時間…”他猛地看向那個停止運轉的終端機，“需要接口！它不是獨立的！”

他快步走到終端機前，吹開控制面板上的厚厚灰塵，露出一個布滿銹跡的接口。看起來是某種早已淘汰的多針接口。他拿出金屬片，對比了一下，完全不匹配。

“接口不對。”林嵐也看過來。

陸隱沒有放棄，他用手指仔細擦拭接口周圍的面板，發現邊緣有一條幾乎難以察覺的縫隙。他用力一按，一小塊面板彈開，露出了里面另一個隱藏的、極其精細的接口——正好與金屬片的紋路吻合！

“在這里！”他小心翼翼地將金屬片嵌入其中。

嚴絲合縫。

瞬間，終端機屏幕亮了起來，發出柔和的藍光，雖然老舊，但顯然內部有獨立電源。屏幕上沒有復雜的界面，只有一行字：

“身份驗證：記憶密鑰。”

下面是一個神經接口的連接端口。

“記憶密鑰…”陸隱喃喃道，“他需要一段特定的記憶作為密碼…是星火號的記憶？還是別的？”

“試試看。”林嵐催促道，“時間不多。”

陸隱立刻拿出自己的便攜式記憶讀取器，連接上自己的神經接口頭盔，然后小心翼翼地將讀取器的另一端接入終端端口。他閉上眼睛，開始在龐大的記憶庫中檢索與秦風、星火號相關的片段。

他首先嘗試了星火號事故中最震撼的那一幕——看到周銳的臉。系統沒有反應。

他又嘗試了秦風臨終前的記憶。依然無效。

其他碎片…與家人的記憶？與科研有關的突破？…

全部無效。

終端屏幕上的字依舊冰冷地閃爍著。

陸隱額頭滲出冷汗。密碼是什么？秦風會用什么作為最后的鑰匙？

突然，他想起一段極其微小、幾乎被忽略的記憶碎片。在采集過程中，它一閃而過，非常平靜，與那些驚心動魄的災難記憶格格不入。那是星火號發射前夜，秦風獨自一人在觀測艙，望著浩瀚的星空，手指無意識地在舷窗的冷凝霧氣上畫了一個符號——一個簡單的、交織的環狀符號，像是某種個人標記。

當時陸隱覺得這只是緊張前的放松，未加注意。

鬼使神差地，陸隱將這段極其短暫、平靜的記憶數據提取出來，輸入了驗證端口。

屏幕上的字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簡短的目錄清單，以及一行提示：

“驗證通過。‘種子’檔案下載授權。請選擇接收設備。”

陸隱松了一口氣，立刻將目錄清單快速瀏覽一遍，心臟幾乎停止跳動。里面不僅僅是關于星火號事故的真相，還包括了一種名為“記憶烙印”的可怕技術詳細資料、早期實驗記錄、參與人員名單（遠不止周銳）、以及…“種子”計劃概要——一個旨在通過記憶修改和控制，大規模“優化”社會結構的瘋狂計劃藍圖。星火號上的實驗，只是這個龐大計劃的一次小型實地測試！

“我的天…”他喃喃自語。

“找到了？”林嵐問。

“不止是真相…是魔鬼的全部計劃。”陸隱聲音干澀，迅速將便攜讀取器連接上去，“下載！全部下載！”

數據開始傳輸，進度條緩慢移動。這里的連接速度極其古老。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腳步聲，還有掃描儀的聲音。

“他們找到這里了！”林嵐臉色一變，舉槍對準通道方向，“快！”

陸隱盯著緩慢爬升的進度條，心急如焚。92%... 93%...

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能看到手電筒的光束。

“來不及了！”林嵐低吼，已經開始向通道方向射擊，試圖阻滯對方前進。

95%... 96%...

脈沖槍的能量束在檔案架之間交錯閃過，激起一片片火花和燒焦的紙張味道。

97%... 98%...

一聲巨響，一個震撼彈滾落到附近，刺眼的白光和巨大的噪音幾乎讓陸隱失去知覺。

99%... 100%！

“下載完成！”陸隱猛地拔出讀取器和金屬片。

幾乎同時，終端屏幕熄滅，整個區域陷入黑暗——金屬片似乎啟動了自毀程序，終端機內部發出輕微的燒灼聲。

“走！”林嵐一邊射擊一邊后退，扔出最后一枚煙霧彈。

陸隱將珍貴的讀取器緊緊塞入懷中，跟著林嵐向檔案庫更深處、完全沒有燈光的廢棄區域逃去。身后槍聲和喊叫聲不斷。

他們得到了“種子”的真相，但也驚動了真正的巨獸。

現在，他們懷揣著足以燃燒整個聯盟的秘密，在地底深處的黑暗迷宮中亡命奔逃。而獵手，已經嗅到了他們的氣味。

懷中的讀取器滾燙，仿佛一顆真正開始萌芽的、危險的種子。